花娘歪著爛肉見骨的腦袋,搖搖晃晃朝歲弄奔來。
她的眼珠子渾濁晦暗,膿水從七竅流出,五指長出泛著黑光的長指甲,口中發出低沉嘶吼,行動比起方才迅捷不少。
“看來已經進化成行屍了。”趙簡一手摸著下巴,沉吟道:“行屍因怨而生,難道這人和這具屍體有什麽淵源嗎?”
懷柏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正是。”
趙簡一奇道:“師尊,你看出什麽?”
懷柏目光微凝,慢慢地道:“我一看這個人,就知道他除了好事,什麽都敢做。”
歲弄被嚇得三魂出竅,七魄離體,一屁股坐倒在地,聽見懷柏的聲音時,他就像看到希望,四肢著地爬過來,涕泗橫流地哭道:“仙長,救救我啊,救救我,這個婆娘要殺我啊!”
懷柏抱住佩玉連退數步,避開歲弄沾滿灰塵的肥手。
趙簡一也閉上眼,聲音聽上去十分真誠,“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你走好罷。”
此刻花娘已站在歲弄身前,歲弄看著花娘腐爛流膿的臉,哆嗦著往後爬。
花娘像猴一樣躥上來,撲在他身上,張口就要往他脖頸上咬。
一股熏天的屍臭味撲面而來,歲弄來不及作嘔,就見那深黑尖銳的牙齒像排利刃,刷刷閃著寒光,往自己切過來。他忙伸手攔住花娘的嘴,臂上重若千鈞,黏稠惡心的深綠液體一滴一滴落在他臉上。
楊八和宋五嚇得面如金紙,見花娘隻朝歲弄去,心中暗暗松口氣,這才敢偷偷抬眼,打量這兩位袖手旁觀的仙長。
少年細眉細目,薄唇微微上挑,臉上是大寫的薄涼。而另一著青衣翠羽的女人,卻是杏目瓊鼻,面色白皙,笑意溫柔,宛若神仙模樣,令人觀之可親。
可他們一縮脖子,瑟瑟地往少年那邊挪了些。對著屍傀咬人這樣的可怖景象,居然還能笑得這麽歡,這女人實在是……可怕。
歲寒已經力竭,手臂被屍體壓得不斷往下。他絲毫不敢放手,隻哭泣著哀求:“仙長,求求你們救救我啊,我是村長的堂弟,我可以給你們很多錢!還有女人!我什麽都可以給!”
聽到錢時,趙簡一立馬睜眼,“哦?你給多少?”
懷柏打趣:“徒弟,你可真是見錢眼開。”
歲弄忙喊:“十兩黃金……不不、百兩!百兩!求求您!”他的手臂又酸又痛,眼睛使勁往下瞟,眼看著花娘就要咬到自己,也顧不得什麽錢不錢了。
“哈哈哈,妥了。”趙簡一拿出一道符拍在花娘身後,屍體頓時僵住,直直往前倒。歲弄手上無力,與屍體來了個嘴對嘴,臉貼臉。腐臭的膿水流入他的口內,這感覺委實……十分酸爽。
歲弄雙眼一翻,登時暈了過去。
“你們拖著他,帶路。”趙簡一點點楊八宋五,使喚道。
“是、是。”這二人哪裡敢不聽,但花娘那形貌又實在可怕得緊,他們抖著腿走近,閉眼咬牙,使老勁才把歲弄從屍體身下拽出來。
那邊他們在氣喘籲籲地乾活,這邊趙簡一和懷柏把佩玉圍起來,滿臉關切。
懷柏遮住佩玉的眼,輕聲道:“徒弟別怕,他們只是在拔河,你聽見沒,都在使好大的力呢!左邊那位大哥,請你加點油!”
站左邊的楊八聽了,嚇得腳下一個趔趄,更加用力拖歲弄了。
趙簡一附和道:“對啊對啊,現在兩人正僵持不下,戰況十分激烈。右邊那個大哥,你也要努力呀!”
宋五聽後,與楊八對視一眼,兩人面上皆是如出一轍的愁眉苦臉,欲哭無淚。
該死的肥豬,怎麽這麽沉!他們心底暗暗謾罵。
佩玉乖乖站著。就算被遮住眼,只需神念一動,她腦海中便出現宋五楊八的狼狽模樣。她勾起唇,抬手輕輕摸了下懷柏的手背。觸手是光潔如玉的質感,與紅鯉佩有幾分相似。
小孩的指尖是冰涼的。
手背像是被毒蛇舔舐般,懷柏身子輕輕一顫,心中隱約有種異樣的感覺,像是自己被什麽猛獸盯上一般。
她沒把這直覺放在心裡,隻盯著站得筆直的小可憐,有些發愁。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跑進血霧,也不知見到什麽,以後會不會留下心理陰影。
“佩玉,”懷柏解下長長絲絛,將翠羽大氅披在女孩身上,又用一道綠緞蒙住了女孩的眼睛,這才牽著她的手,柔聲道:“跟著我走。”
涼風吹起,懷柏輕咳一聲,趙簡一緊張問道:“師尊,您覺得不舒服嗎?”
懷柏無奈苦笑:“我哪有這麽嬌弱。”
師尊的身子不好嗎?佩玉垂著頭,心中有些奇怪,前世的師尊,身子明明十分康健。
這一世,變數太多了。
“對了,我方才見這裡風水竅眼之處,被人用鮮血繪了道引鬼符。”懷柏輕聲道,“我原以為血霧是人禍,但施法破去血符後,霧氣卻還未散去。”
趙簡一也是奇怪,“是什麽深仇大恨,居然用這麽陰損手段。兩位大哥,你們村裡人同哪位修士結過怨嗎?”
楊八想了想,一拍腦袋,“定是那個遊方道士!”
宋五附和道:“沒錯!一定是他!”
懷柏掩唇,兩眼笑成彎彎月牙,“道士?莫非是我們玄門弟子不成?”
修真界中,各門各派下山遊歷時的打扮有所不同。玄門弟子慣作遊方道士打扮,聖人莊弟子喜歡穿身儒衫,扮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墨門以“節用”為訓,故而其中弟子出顯城後,多擔販夫走卒、引車賣漿這類為世人不恥的職業。
“啊?”楊八張大了嘴,又驚又怕地問:“什麽、什麽,那人難道和仙長您是同門嗎?”
趙簡一撇嘴道:“誰知道呢?先說說你們是怎麽結怨的。”
楊八看了佩玉一眼,目光閃爍,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麽呀,就是他是個騙子,被我們識破了,然後就……”
懷柏停下腳步,笑眯眯著說:“簡一啊,我們還是先帶著你師妹回去吧。”
趙簡一會意,“是呀,折花會十年一次,耽誤時辰就可惜了。”
宋五和楊八大驚,“仙長,您不去救我們了嗎?”
趙簡一皺著眉,苦巴巴地說:“你們連實情都不敢告知,我們如何相救?還是莫浪費彼此時間,你們也早些回去,為自己備好棺槨。”
“我說!我說!”宋五趕忙開口:“仙長千萬別拋下我們!”
接著他不顧楊八勸阻,徐徐道來兩月前的一樁禍事。
兩月前,彥村死去一個女人。
她死後化作厲鬼,連殺十余人,鬧得村中不得安寧,人人自危。
這時一個遊方道士走來,自言能除去惡鬼,當晚便開壇做法。可他實力不濟,被那女鬼打成重傷後惱羞成怒,居然怪起無辜受害的村民來,還強迫村民支付酬勞,最後被趕出村子。
“肯定就是他沒收到錢,所以使陰招來害我們!”宋五惡狠狠地說。
“哦?”懷柏輕笑,“如此說來,倒是我那位同門的不是?”
宋五忙道:“不敢不敢,那位道人實在是可惡!但您怎麽會與他一樣呢?”
懷柏聽了這般奉承,微微低下頭,不勝嬌羞的模樣,“過獎過獎,既然如此,那女鬼最後又是如何?”
宋五垂下眼,刻意不看走在中間的小孩,壓低了聲音說:“我們重金另請了個聖人莊的小聖人來,把她給打得魂飛魄散了。”
懷柏“啊”了一聲,像是被魂飛魄散這四個字嚇得抖了下,好半天才溫溫吞吞地感慨:“那真是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