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佩玉肩膀抖了兩下,手絞著衣角,諾諾道:“啊、我……”
她抬起眼飛快瞥他們一眼,又垂下眸,圓溜溜的眼睛含滿淚,就像最無辜可憐的幼獸,對著生人正瑟瑟發抖。
霽月站了出來,擋在佩玉身前,道:“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不要嚇著她。”
章禮頷首,收回了目光。
天心法師笑了起來,寶相莊嚴,眉目和藹,“仙長年紀雖小,卻出現在烏城,莫非也是去參加折花會嗎?”
佩玉手放在桌下,輕輕摩挲著紅鯉佩。
天心幾番發難,難道篤定她是孤山弟子?她眼角掠過一縷春色,忽而想起自己還披著懷柏留下的翠羽披風,心中恍然。
章禮也認出這件披風,竟有些站不穩,扶著桌坐下,顫聲問:“你、你是懷柏的弟子?她也來了嗎?”
楚小棠見小孩默默不語,於是替她答道:“那位仙長是叫懷柏,小仙長是她新收的弟子。”
“喂,我說,你們不關心下血霧的事嗎?”趙橫羽拿出一塊羅盤,信手撥弄著指針,“長老,我沒猜錯的話你有幾個弟子在血霧裡被殺了吧,為何不試著幫他們報仇呢?”
他們新生一輩中並無多少人知曉懷柏之事,聽到這個名字也未曾放在心上。
霽月不解地看過去,“你有什麽辦法嗎?”
趙橫羽拿起羅盤,笑道:“我聽聞血霧之中暗藏妖魔,我這羅盤,名為尋魔,可以搜尋到百裡之內的魔物。我們依著羅盤所指,去找那血霧就行。”
章禮很是不屑,“豎子無知。”
霽月說:“師叔,此舉為何不可?血霧中魍魎橫行,魔氣衝天,用尋魔盤按理來說應行得通。”
“當年你以為我們沒用尋魔盤嗎?沒用的,血霧散去後怎麽找都沒用。金丹修士,一十六位;其中兩名是金丹圓滿,”章禮的手有些抖,“都折在了那兒。這事震動這個修真界,連那些不出世衝擊化神的老祖都出來了,還是沒能找得到血霧。”
趙橫羽還是不服氣,“可我這個尋魔盤是改進過的。”
“就算找到又如何?”章禮想起當年,依舊心有余悸,“你難道不知道,那裡面有化神的玄魔嗎?”
沒想到趙橫羽反而搓掌躍躍欲試,“玄魔!這世上真的有玄魔?! 玄魔、血霧……哈哈哈。”他長笑幾聲,看上去有點癡怔,繼續撥弄起尋魔盤,圍著客棧轉圈。
他們這一番攪合,沒人再注意佩玉。於是她站起來,想回客房中去。
楚小棠忙道:“小仙長,我來扶你。”
天心法師手微微一彈,她們身前出現一面金色的光牆,擋住去路。
楚小棠好奇地摸了摸,然後疼得罵道:“這什麽鬼玩意?”
佩玉攥緊手,沒有說話。
“法師,為何一再為難這個孩子?”霽月有些不滿。
天心笑眯眯地說:“這孩子不同尋常。”
霽月並不退讓,“她可是懷柏峰主的徒弟,就算不同尋常,也輪不到你佛門來管教吧。”
“小僧不是為了管教,”天心雙手合十,走至佩玉身前,“孽債加身,注定孤苦。孩子,你若隨我入佛門,隔絕紅塵俗世,苦修千載,或許能消除你附身業債。”
“業債?”佩玉無聲冷笑。
她這種人,活該要在地獄裡煎熬。業債這種東西,不還也罷。反正就算是還,想必也還不盡的。
佩玉轉身,滿臉天真,“和尚哥哥,我又沒欠人錢?為什麽要背什麽債呢?”
天心輕聲歎息,“阿彌陀佛,冥冥之間自有天注定。”
章禮吃驚道:“你莫非是天心?早聞天心法師生來佛陀慧眼,能看清世人身上因果。”
天心搖搖頭,“小僧並無如此能耐,只是能窺見魂魄顏色而已。”
“魂魄也有顏色嗎?”章禮明顯不信,“那我是什麽顏色?”
天心看了他一眼,念聲佛號,道:“駁雜,與世人無二。”
章禮皺眉,“駁雜?”
天心頷首,神色從容,“人有七情六欲,魂魄注定駁雜。便是方初生的嬰孩,潔白魂魄之中也摻許多其他顏色,那是他們從前世帶來的因果。若說無瑕之人,小僧只見過兩人。”
霽月也聽得入神,聞言問:“哪兩個人?”
天心笑道:“一位便是世尊佛陀,金光附體,慈悲蒼生。”
“那另一人呢?”
天心看了眼小孩,神情有幾分憐憫,“另一人的魂魄,是黑色的。”
如若墜於永恆的深淵,行在無光的永夜。
是最絕望的顏色。
天心閉目輕年佛號,“她生在人間,心卻凍於地獄;業債纏身,卻自覺是有罪之人。”
他眉目慈悲,寶相莊嚴,杏黃僧袍無風自動,身上似鍍一層金邊,好似佛陀臨世。
萬籟俱寂,眾人心中如有淙淙清流淌過,神魂俱樂,如受淨化。
只有佩玉笑起來,說:“若真有那樣的人,想來,你的佛陀也是渡不了的吧。”
“孩子,”天心再問:“你當真不願入我佛門?”
“法師,我不信佛。”
天心又歎一聲,沒有再勸。
趙橫羽手中捧著羅盤,慢慢往佩玉這邊走來,最後他停在佩玉身前,驚訝地看著面前的女孩。
尋魔盤那枚小小的指針,正指著這個孱弱的小孩。
“你……”
章禮霍然站起,快走幾步到樓梯前,盯著尋魔盤,喝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佩玉看似慌張地垂下頭。
連天心那雙眼睛都不能看出她到底做了什麽,這小小的羅盤又有何用?
不過羅盤指向並非無據可依,為何會突然指向自己呢?
趙橫羽把指針撥了幾下,可每次羅盤都直指面前的女孩。他皺著眉,問:“你是魔?”
章禮更是怒不可遏,“好你個魔頭,連我都被你蒙掉眼睛。”
霽月仍不太信,“師叔,羅盤不過器物,總有不準之時,難道以你的修為看不出這孩子只是個連仙門都沒入的凡人嗎?”
趙橫羽不樂意了,“我這個羅盤是改進過的,不可能作假,指著她肯定是她身上流著魔血!”
章禮伸手想攥住小孩衣領,可一個在他夢中出現過許多次的聲音忽然從門外響起。
“動我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