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淒迷幾時休
南宮讓回光返照,是整個禦醫院上層共知的秘密。
可是,南宮讓駕崩的消息卻沒有傳出來。
南宮讓死後,齊顏找來了四九,齊顏本打算若對方表現出一絲懷疑自己就用手中的匕首結果了他,反正四九之前就有殉葬的話,他死了自己就說他是自殺,旁人信不信無所謂,只要騙得南宮靜女相信就夠了。
四九老了,抱著拂塵靠在寢殿外很遠的一根柱子上打盹,寬敞的帝王寢宮竟然沒有幾個宮婢內侍侍奉,或許是之前南宮讓不想讓自己臥床的事情泄露出去,反倒成全了齊顏。
齊顏來到四九身邊,將人喚醒:“公公,請隨我來一趟。”
四九猛地睜開眼,對上齊顏那雙通紅的眸子也明白了什麽,他“哦”了一聲,扶著柱子艱難起身,口中喃喃道:“就來,就來。”
齊顏想去攙扶一把,又怕對方摸到自己袖筒中的匕首,隻好作罷。
二人來到寢殿,南宮讓鐵青色一張臉,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
四九跪到南宮讓床邊:“主子,奴才得罪了。”說完探了探南宮讓的鼻息。
齊顏立在四九身後,雙拳攥緊,計算著要用多大的力道才能一擊致四九昏厥。
四九跪在南宮讓的床前,無語無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四九開口問道:“陛下留下什麽話兒沒有?”
齊顏沉吟半晌,緩緩說道:“陛下叮囑我好生輔佐蓁蓁殿下,還說將來我們的孩子可以繼承大統。”
四九:“還有麽?”
齊顏:“陛下說,他的身後事秘而不發,直到蓁蓁殿下萬事俱備,命公公統籌安排。”
四九:“還有麽?”
齊顏的大腦飛快運轉,思考著有沒有什麽遺漏,但她覺得以四九對南宮讓的了解程度,自己說的越多,破綻越大。
齊顏:“沒了。”
四九:“雜家知道了,駙馬爺回吧。”
齊顏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簡單,或許是四九對這一天你早就有心裡準備吧。
齊顏又抬眼看了南宮讓一眼,確定自己堵他嘴巴所產生的印子徹底消失,臨走前又問道:“陛下的事情,是否告知蓁蓁殿下?”
四九:“駙馬爺自己拿主意吧。回去吧,讓老奴和陛下單獨待會兒。”
……
齊顏回到未明宮,想了想,去尋南宮素女,在齊顏的認知中:這位大姐堪稱女中豪傑,能擔事兒,也沉得住氣。
南宮讓的事情如果告訴了南宮靜女,說不定會被其他人看出破綻。
齊顏過去的時候,南宮姝女和南宮素女都在,南宮靜女到書房去了。
齊顏:“大姐,臣有事想和你商量。”
南宮姝女也不想面對齊顏,便說去看玉簫和福兒,起身告辭。
殿內只剩下二人,齊顏挑了一個相對較遠的位置坐了,說道:“陛下駕崩。”
南宮素女面露驚愕,繼而轉為哀傷,最後回歸平靜。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
南宮素女低聲道:“小妹還說父皇已經好了,可本宮聽說:重病者臨終前或有回光返照之相,沒想到是真的……”
齊顏:“陛下臨終前留有遺旨,他的後事秘而不發,待到蓁蓁殿下萬事俱備,再交由四九公公統籌安排。”
南宮素女長歎一聲:“二十多年了,父皇對靜女這番舐犢之情,從未變過。”
齊顏:“是。”
南宮素女:“你把這件事告訴本宮是何用意?難道你打算瞞著靜女?”
齊顏點了點頭:“殿下與陛下父女情深,臣擔心殿下知道了會接受不了。”
南宮素女:“本宮覺得不妥。小妹自幼養在父皇膝下,她對父皇的感情是我們兄弟姊妹都比不了的,此等大事你瞞著她,她會怪你的。”
齊顏垂下了眼眸,沉默片刻,回道:“臣只是擔心,殿下過於悲傷耽誤了要事,不僅辜負了陛下一番苦心,也把她自己推到了危險的境地。”
南宮素女:“這件事於情於理不應該瞞著小妹,而且……本宮相信她不會亂了分寸。當然了,決定權在你自己手裡,但你可要想好了……有些疙瘩不是時間能抹平的。或許有一日小妹能明白你的苦心,不會再介意,但她心中的傷口和遺憾,可能永遠都找不回來。”
南宮素女的話,直擊要害,齊顏垂著頭沉默不言。
從南宮素女第一次見齊顏開始,就覺得眼前這個人令自己多少有些看不透。
南宮素女認為,天下男人都逃不開“權,色,財,武”這四個字的誘惑,可是齊顏……似乎有些不同。
南宮素女感覺:齊顏沉靜如水,彬彬有禮的表象下總藏著些什麽,可是……
試問天下又有哪個男子能一藏八年呢?從自家妹妹對這位妹夫的評價上來看,他是一個極好的人。
可南宮素女總是心存疑慮,隱隱有些不安,齊顏的無欲無求在南宮素女看來並不是一件好事兒,可是八年的時間也足夠校驗一個人了,就算是演戲八年的時間也成真的了。
更何況,齊顏的確處處為自己小妹著想,看他這副樣子是打算寧願後半生都背負小妹的誤解,也要保全她平穩登上女帝之位了。
可是,為什麽自己會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呢?
想到自己南宮素女又聯想到了自己,雖然自己與南宮武夫妻和睦,兒女雙全,可是南宮素女知道:自己夫君的野心不小,他們這段夫妻緣分裡面夾雜了多少真情,多少互利大概只有天知道。
或許……
天下真的有如此特別的男子?願意為了心中之人,付出一切?
南宮素女的語氣不由得放緩:“你想清楚了?”
齊顏:“是,臣想清楚了。”
南宮素女:“那就按照你的想法來吧,本宮今日就當什麽都沒聽到,也什麽都不知道。”
齊顏:“多謝殿下。”
南宮素女:“還有事麽?”
齊顏:“敢問幽州府兵幾時能到?”
南宮素女:“這個本宮也說不好,估麽著最快也要月底了。”
齊顏:“臣告退。”
南宮素女:“去吧。”
……
十六年的臥薪嘗膽,大仇終於得報,齊顏是快樂的,可這份快樂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舒暢。
就好像終於卸下了壓在心頭的大石,可還沒等好好喘口氣,又套上了新的枷鎖,一層又一層,不知何時休。
齊顏明白南宮素女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如果自己執意隱瞞南宮讓的死訊,日後南宮靜女由悲痛和懊悔所產生的負面情緒,都會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齊顏想:若真的是這樣,那也是自己應該承受的,南宮皇族的債基本討清了,剩下的就是自己欠南宮靜女的了,至於離開?齊顏從未想過。
齊顏並不覺得南宮靜女有南宮素女說的那樣堅強。
或許這對南宮靜女來說很不公平,可是他們謀求的這條路一旦失敗,南宮靜女必死無疑。
凡上位者,哪一個不是鐵石心腸?即便是人人歌頌的仁君,也是相對的。
齊顏能做的,就是掃平一切不利於南宮靜女的隱患,扶持她登上帝位,督促她成為真正的女君。
登上帝位並不意味著平靜,洛北的雄獅早已虎視眈眈,擺在南宮靜女面前的還有諸多荊棘,留給她成長的時間,並沒有多少。
齊顏暗中嘲笑自己:傷害南宮靜女最深的人是自己,希望她活下去的也是自己……
到底哪一個,才是自己的真心呢?
……
碰巧,今日是請齊顏平安脈的日子,丁酉背著藥箱來到了未明宮。
齊顏:“南宮讓死了。”
丁酉:“比我預估的快了幾日,是有什麽變故麽?”
齊顏看著丁酉,淡淡道:“明知故問。”
丁酉歎了一聲:“他都是穿好衣服躺在棺材裡的人了,你這又何苦呢?”
齊顏:“你走吧。”
丁酉看著齊顏,沒說話。
齊顏又道:“你的使命完成了,把這個消息給師父帶回去,你也交差了。”
丁酉:“那你呢?”
齊顏:“我還有事情。”
丁酉抬起手想要抓齊顏放在桌上的那隻手,最後卻只是扯了扯齊顏的袖子,央求道:“齊顏,你和我一起走吧,趁著內廷大亂,我們一起走。”
齊顏:“內廷雖然亂了,少了一兩個禦醫或許沒人過問,如果丟了一個駙馬,怕是要翻天的。”
丁酉:“南宮讓已死,你最大的仇人不在了,你留在這裡做什麽呢?亂就讓它亂吧,我們一起去找主人,有她庇護渭國朝廷找不到我們的,不然我們回無名谷去,過回以前的生活,我想辦法給你調理身體,不好麽?”
齊顏看著丁酉希冀的目光,似有所悟,皺了皺眉。
從前自己怎麽一直都沒發現,丁酉居然對自己存了別樣的心思?齊顏不想給丁酉任何希望,冷了臉。
丁酉別開了目光:“若是這內廷沒了我,你的身份遲早要暴露。你若是個男子也就罷了,只要你能放下心結做一輩子駙馬也沒什麽,可是你別忘了……你擁有的一切終歸只是假象,蓁蓁殿下如果知道了,她會放過你嗎?更何況你還……殺了她爹!”
齊顏:“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南宮讓雖然死了,丁儀和邢經賦還活著,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丁酉痛心疾首地說道:“齊顏,見好就收吧,能平安走到今日已經是萬幸了,再待下去只會引火燒身!”
齊顏:“該說的我都說完了,走不走是你的事,如果你執意留下,出了事可別說我不保你,不送。”
丁酉張了張嘴,對上齊顏冰冷的目光也什麽都說不出來了,他深深地看了齊顏一眼,背著藥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