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天道好輪回
第二日一早,即便南宮靜女將動作放得很輕,齊顏還是在對方離開拔步床之時睜開了眼睛。
齊顏:“殿下。”
南宮靜女歉意地說道:“我把你吵醒了?”
齊顏支著身體坐了起來:“臣也該起來了。”
南宮靜女見齊顏的臉色仍不太好,心疼地勸道:“途路遙遠也不必急於一時,再睡一會兒,晌午用過飯再動身也是一樣的。”
齊顏輕笑:“哪有下午出門的?這不合規矩。”
南宮靜女:“為什麽不行?規矩都是人定的。”
齊顏一邊穿鞋子,一邊耐心地解釋道:“殿下久不出門,不知道也正常。這出門趕路一般都是天剛亮就出發,行至下午就該找地方歇息了,一則有些州府施行宵禁,二則留下充裕的時間找住宿的地方,也避免了露宿街頭。如今這世道……”齊顏沒有說下去,她本能地不想讓南宮靜女知曉太多天下事。
如今渭國外面的世道,白天和夜裡完全兩個樣子,由於種種原因百姓家裡的余糧普遍不多,家徒四壁者也達到了峰值。到了晚上,部分白日裡的良民會溜出家門,行偷雞摸狗的勾當。
即便各地州府增加了宵禁,甚至加大了對盜竊的懲罰也收效甚微。
人活於世總有最低的生存需求,當連填飽肚子都成問題的時候,任你刑罰再重也要試一試。
谷楓的信上說:田地因天災荒蕪,一些農戶的田契也早都賣掉了。為了逃避因交不上稅頭而受罰,不少身家清白的百姓選擇落草為寇。
南宮靜女:“你是欽差身份,可以下榻驛館。”
齊顏:“驛站每百裡才設一座,此行有迎接貴妃的儀仗隊,無法全速趕路,到客棧投宿是在所難免的。”
南宮靜女:“原來如此,慢些也好……你也趁著機會在路上好好休息。”
齊顏:“嗯。”
南宮靜女:“行裝都整理好了麽?”
齊顏:“嗯。”
南宮靜女:“該帶的東西都帶上了?”
齊顏輕笑:“殿下放心。”
南宮靜女微微垂下頭,又很快抬起注視著齊顏的眼睛:“今天是殿試……我不能去送你了。”
齊顏拉著南宮靜女的手來到梳妝台旁,從首飾盒中挑了一支金步搖戴到了南宮靜女的頭上:“等我回來。”
南宮靜女:“嗯。”
齊顏獨自回了偏殿,指揮宮人將行囊和選出來路上看的書裝到馬車上。宮門口,隨行禦醫丁酉和迎接雅貴妃娘娘的儀仗隊已經等在那裡。
齊顏掀開窗簾,掃了一眼:“出發。”
……
灼華公主府內,小蝶和南宮姝女躺在床上,錦被下的二人不著片縷。
這幾年齊顏找來不少滋補的藥材加到了小蝶的膳食中,再加上定期的針灸和藥浴,小蝶乾癟的身子逐漸豐腴起來,因顛沛流離蹉跎的小麥色的膚色也逐步褪去,變得細膩光澤。
雖然背上和小腿處還有些暗色的疤痕,但已經很難看出她曾經悲慘的遭遇了。
小蝶的脖子上和胸口密布著數個紫紅色的印記,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腰際的酸痛令她輕哼出聲,她嘟著嘴暗中揉了揉酸痛的腰身,看到身旁熟睡的南宮姝女表情瞬間明媚起來,黑峻峻的眼眸中流淌著柔柔的依戀。
小蝶往南宮姝女的懷中湊了湊,感受著對方均勻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自己的臉上,笑著伸出食指點在南宮姝女的櫻唇,輕輕摩挲。
突然,小蝶似乎想到了什麽好玩兒的事情,眼中劃過一絲狡黠,撚起南宮姝女一縷青絲,用發梢去搔動對方的鼻翼。
南宮姝女秀眉微蹙,嬌哼一聲睜開了眼睛。
小蝶急忙閉上了眼睛,可勾起的嘴角卻出賣了她。南宮姝女迷茫了須臾,綻放出幸福的笑顏,將手搭到小蝶纖細的腰身上箍緊,又在小蝶的額頭上落下一吻,閉上眼睛:“調皮~。”
小蝶在南宮姝女的懷中窩了一會兒,但她天性好動,精力旺盛,待了一會兒明顯待不住了,扭了扭身子。
南宮姝女輕歎一聲,再次睜開了眼睛,寵溺又無奈地說道:“你都不會累的麽?”
小蝶眨了眨眼,不明就裡。
南宮姝女見小蝶如此模樣,一顆心酸酸漲漲的,怎麽愛都不嫌多。
一雙纖纖玉手不安分起來:“看來是我不夠努力了?”
小蝶的臉紅得發燙,她本就心思單純,雖然早已食髓知味,但哪裡是南宮姝女的對手呢?當場就服了軟,求饒道:“不要……大白天的。”
南宮姝女手上的動作不停,溫柔地笑著:“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小蝶咬了咬嘴唇,壓住即將溢出的聲音,輕哼道:“別折騰我,還疼呢。”
南宮姝女當即住了手,溫柔地為小蝶推拿起腰身來。
南宮姝女:“一會兒到湯泉去泡一泡,回來我給你推拿一下就好了。”
小蝶:“嗯。”
南宮姝女:“早膳想吃什麽呢?”
小蝶立刻來了興致,雙目炯炯地盯著南宮姝女:“肉肉!”
南宮姝女忍俊不禁:“烤全羊?”
小蝶不住點頭,那副期待的樣子仿佛口水隨時都要流出來。
南宮姝女曲指刮了刮小蝶的鼻子:“小饞貓。”
小蝶:“姐姐不喜歡吃肉嗎?”
南宮姝女本想說她的口味偏清淡,但見小蝶興致勃勃的模樣又改了口:“喜歡。”
通過相處南宮姝女知道小蝶雖然心智有缺,但是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女孩,是一個寧願委屈自己也不給旁人添麻煩的性子,這讓南宮姝女非常心疼。
如果剛才她照實回答,恐怕小蝶會連續好幾日不肯吃肉。南宮姝女仿佛在小蝶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雖然略有差別,但本質上是一樣的。
那種因為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委屈求全,只是南宮姝女可以意識到這一點,小蝶意識不到而已。
南宮姝女將小蝶緊緊地抱在懷裡,溫柔地說道:“本宮雖不受寵,卻也坐擁食邑三千戶,別說是一兩隻烤全羊,就算是你想一輩子,每日三餐每一頓都吃肉,我也養得起。”
小蝶舔了舔嘴唇,回道:“喜歡吃羊肉。”
南宮姝女:“一會兒我讓百合入宮一趟,挑上百隻洛北進貢的羔羊養在府裡。”
南宮姝女:“隻吃烤羊肉會不會膩?要不要讓廚房加一道東坡肉?”
小蝶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要!隻吃羊肉。”
南宮靜女笑眼彎彎:“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南宮姝女默默地將這一喜好記了下來:小蝶似乎隻喜歡吃羊肉,對其他的肉類無感。
……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迎接雅貴妃娘娘回宮的隊伍也來到北方了,經過的州府也不再像京畿那般繁華,城池內大多一片死氣沉沉,商鋪冷冷清清,小攤也不見什麽吆喝聲,間或可以看到衣衫襤褸的乞丐躺在某個歇業的商鋪門口睡大覺,身前放著一隻破碗。
一些受災的郡縣城門口搭著簡陋的棚子,不少面黃肌瘦的災民懷抱破舊的包袱,三五成群地擠在一堆,目光呆滯等待善心人開棚施粥。
照理說齊顏身為欽差,是有鑼鼓開道,每到一處都要淨街灑水的。
但齊顏以加快腳程且不宜驚擾百姓為由,讓儀仗隊換了衣裳,喬裝成普通的車隊,所以才能看到這些。
這一路,齊顏的心情起起落落,複雜極了。
一方面她看著渭國市井蕭條,百姓流離失所,災民遍地。心中升起一股報復的快感,這些年草原子民是如何被渭國各地奴役,公開買賣,肆意虐待的?可是修好了城池,榨幹了草原子民最後一絲利用價值以後,又以殘忍的手段將他們屠戮殆盡。
渭國舉國上下,“同仇敵愾”可有一個人站出來為草原的子民說一句公道話?只不過因為目色不同,語言不同,就被視為異己。
可草原何時傷害過渭國?至始至終都是渭國挑起戰火,侵佔草原,屠殺草原人。
如今看著這些渭國人有家不能回,苟且地擠在四面漏風的棚子裡,如牲口般等待施舍,不過是天道好循環罷了。
可惜這份快樂並沒有維持多久,齊顏不知道這些災民裡有多少是因為自己造成的,但齊顏知道:按照目前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渭國的平靜維持不了三年。
到時候民怨沸騰,各地揭竿而起,一呼百應,再加上兵權的問題遲遲沒有解決,南宮讓重病不起,陸權與朝廷貌合神離,掌握著半片兵符龜縮起來,恐怕朝廷的部隊未必是這些百姓的對手……
要麽是渭國朝廷被民怨推翻,要麽就是太尉挾兵自重,趁機和朝廷談條件,甚至是讓前朝的歷史重演——取而代之。
三年……
南宮皇族還剩下一位皇帝,三位公主,兩位廢皇子,五位皇子,中書令邢經賦,太尉府一家,殿前將軍丁儀一家……
自己能完成復仇的使命嗎?
三年。
是留給自己的,也是留給南宮靜女最後的時間。
齊顏放下馬車的車簾,隔絕了車廂與外界的聯系。
“唉……”
齊顏長歎一聲,若自己能從洛北平安回來,也該動手了。
那麽,從誰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