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嘉九年上元節
南宮靜女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公主府雖離皇宮很近。平日裡就算乘坐馬車少說也要一刻鍾,何況是背個人步行?
殿內丁酉和南宮靜女的心情是同樣的複雜,丁酉假借診斷看向沉睡的齊顏:這場戲,你演得是不是太逼真了些?如果不知道你的目的和身份,就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要以為你對公主柔情深重。
南宮靜女有些出神,這人的身體自己多少是知道的。大婚日背著自己下禦階都有些吃力……
而且這人夜不能視,又是怎麽在滴水成冰的深夜裡,背著自己一路從宮門走回公主府的呢?
齊顏……
丁酉收回了目光,稍稍沉吟:“駙馬爺的底子孱弱,這場病大抵是深夜行路寒風入體所致。至於‘昏迷不醒’殿下也不必太過憂心,可能是勞累過度所致,容臣下先開服方子再為駙馬爺行針看看。”
“有勞丁禦醫。”
“不敢,此乃臣之本分。”
丁酉寫好方子交給春桃:“有勞姐姐按照這個方子抓藥,以中火將八碗水熬成一碗,用細網濾過端來。”
“是。”
丁酉向南宮靜女行了一禮:“請殿下移步偏殿,稍事等候。臣需要一個清淨的環境為駙馬行針,還需兩隻火盆,行針期間要保持殿內門窗緊閉,不要讓人來打擾。”
“好。秋菊,差人端兩個火盆進來。”
“喏。”
……
殿內只剩兩人,丁酉坐到床邊從藥箱內拿出銀針包抖開,取出兩隻銀針捏在手中。
他安靜的看著齊顏,自從五年前無名谷一別,他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端詳過她了。
五年光景,眼前這個女孩徹底脫去了昔日的稚氣,她也終於兌現了諾言,以男子的身份躋身到渭國權力的中心。
丁酉幾不可聞的發出一聲歎息,取下齊顏頭上的淨布,輕輕擦拭她的臉龐。這才左右手各持一根銀針扎在了齊顏頭頂的兩處穴道上。
齊顏昏迷不醒的原因並不是所謂的“勞累過度”,更不是風寒如體。而是被困擾了她十年之久的心魔魘住了。
丁酉捏住其中一支銀針撚了撚,齊顏皺著輕哼一聲,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幾乎同時丁酉捂住了齊顏的嘴,輕聲道:“別出聲聽我說。”
齊顏認出丁酉,琥珀色的眼眸裡防備隱去,點了點頭。
丁酉拿開手,重新跪到床邊貼在齊顏的耳邊輕聲道:“你這次病倒的原因是風寒入體,勞累過度。”
“嗯。”
“昨夜發生的事情你還記得麽?”
“嗯。”
“那就好,我幫你套過蓁蓁公主的話。她昨夜喝醉了,宮宴之後的事情都不記得,看她的表現應該沒有發現你的身份,你隨機應變。”
“嗯。”
丁酉輕歎一聲:“我以行針為由將人支開了,以免旁人懷疑不能留太久。你有沒有什麽話讓我帶出去?”所謂的“帶話兒”,指的自然是帶給面具人。
“我已有計劃,請她放心。”
“好,那我走了。”
“丁酉!”
“嗯?”
“藥,壓製夢魘的藥還有麽?”
丁酉的眼中劃過一絲隱晦的疼惜,輕聲回道:“來的匆忙不曾準備,這幾日我都要來給你請平安脈,找機會給你。”
“多謝。”
丁酉看著齊顏的側臉,心中湧動萬語千言,可最終隻化作一聲:“珍重。”
丁酉為齊顏拔下銀針,打開脈案寫下:風寒入體,勞累過度。整理好藥箱背到身上:“我是告訴蓁蓁公主你已經醒了,還是說過會兒才能醒?”
齊顏支著拔步床坐了起來,抓過軟墊墊在身後:“告訴她我醒了。”
“好。”
丁酉剛一出現在偏殿,南宮靜女便迎了上來:“他怎麽樣?”
丁酉拱了拱手,笑著回道:“托殿下洪福,駙馬爺已經醒了。不過……”
沒等丁酉說完醫囑,南宮靜女便拎起宮裝下擺急匆匆的向寢殿走去,秋菊對丁酉打了一個萬福:“丁禦醫辛苦了,有什麽叮囑就吩咐給奴婢吧,奴婢會如數稟報殿下的。”
……
“嘭”的一聲殿門被推開,幾個呼吸後南宮靜女出現在床前。
“殿下。”
南宮靜女一把按住了齊顏,嗔怪道:“病成這樣,禮節就免了吧。”
說完坐到齊顏身邊,一張俏臉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擔憂的打量著齊顏。
齊顏扯動嘴角:“謝殿下。”
南宮靜女見齊顏的臉色憔悴神情萎靡,心情無比複雜。道歉的話哽在喉嚨,咬了咬嘴唇低聲道:“這才幾天呢?就病了兩次。”
“勞殿下憂心,臣下該死。”
南宮靜女的臉上閃過一絲慍怒,嗔道:“不許把這麽不吉利的字掛在嘴邊!再說……”
齊顏安靜的注視著南宮靜女,只見對方扭捏了一會兒,緊繃的身子突然一松:“再說,你這兩場病皆因本宮而起,何談憂心……”
說完這句話,南宮靜女感覺到,自己心中的一根看不見的弦被撥動了。她似乎隱約明白了:自己為何不願意“承認”齊顏對自己的付出。
“本宮,去看看藥煎好了沒。”
齊顏卻一把拉住了南宮靜女的廣袖:“殿下。”
“……怎麽了?”南宮靜女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齊顏扯了扯南宮靜女的袖口,虛弱的說道:“殿下再坐一會兒可好?臣想和殿下說說話。”
南宮靜女的呼吸一滯,坐了回來。
齊顏將對方的一系列反應收入眼底,淺淺的吐出一口氣:“殿下可還記得昨夜說過什麽?”
“本宮昨夜醉了,不記得了。”其實在偏殿等候之時,南宮靜女已經問過秋菊了……
齊顏期待的注視著南宮靜女的眼眸:“殿下昨夜說,上元節要帶臣去放孔明燈。”
南宮靜女的心中湧出一股異樣:仿佛是一位皇子,而齊顏變成了向夫君撒嬌要出門的皇子妃!
“……本宮既然說過,就一定會做到的。”
“臣下可否再求一樁恩典?”
“你說。”
“待這場病好了,臣偶爾想出府走走,與同窗聚一聚。”
“好,本宮答應你。”
……
丁酉的開的方子裡有幾味安神的藥,喝下藥困意襲來,南宮靜女見了準許齊顏就在寢殿休息。
她也終於有時間用下溫了一個時辰的午膳,剛放下筷子秋菊通報說:南宮姝女身邊的貼身宮婢百合來了。
“叫她進來。”
“是。”
百合來到南宮靜女面前,倒身便拜:“殿下!”
“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可是二姐出了什麽事?”
見百合滿眼急切欲言又止,南宮靜女屏退左右,將她扶了起來:“說吧。”
“求殿下快去看看我家殿下吧,她把自己關在湯泉殿一天沒出來了!”
“什麽?!”
……
南宮靜女這一走就是一下午,晚膳時分傳話宮婢來到公主府。
“奴婢參見駙馬爺。”
“姐姐請起。”
“謝駙馬爺,奴婢奉命來給駙馬爺傳幾句話,蓁蓁殿下請駙馬爺自用晚膳,今夜她在宮中過夜不回府了。”
“多謝告知。”
“奴婢告退。”
來的路上傳令宮婢覺得很奇怪:歷朝歷代都是駙馬向公主稟報行蹤,哪有反過來的道理?
見過齊顏也就釋然了:難怪蓁蓁殿下如此寵愛這位民間的探花駙馬,真是生了一副好容貌……
南宮靜女整整在皇宮裡待了三天,每日傍晚都會打發宮婢到公主府來,詢問齊顏的病情並且告訴她晚上不回府,偶爾還會送來一食盒禦膳房的糕點。
南宮靜女心中有愧,並未覺出此舉有何不妥也就沒下令封口。一時間,整座皇宮的奴婢都知道了:蓁蓁公主極為寵愛來自民間的駙馬,儼然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
得益於此,齊顏的身份水漲船高,不僅來傳話的宮婢對她萬分恭敬,就連一直持觀望態度的公主府下人們也都小心翼翼的伺候。
她本就沒什麽大病,經過三日的修養已然恢復如初,轉眼間也到了景嘉九年上元節這天。
未央宮內,南宮姝女安靜的坐在桌前,手中捧著一本半天都沒翻動的古卷。
自打起床,南宮靜女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用膳時更是幾度欲言又止,此刻她坐在南宮姝女對面,捧著一本書亂翻。
聽到頻繁的翻書聲,南宮姝女盯著書的眼睛恢復了焦距,抬頭看了一眼:“三妹有事?”
“今天,是上元節……”
南宮姝女怔了怔:“已經上元了麽?”
南宮靜女有些為難的說道:“我答應了齊顏今夜要帶他出府看花燈……
南宮姝女的身體不自覺的抖了抖,垂下了手中的古卷。
“二姐同我一起回府吧?我們三個一起去逛逛?”
南宮姝女沉默良久,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如此良辰美景,你和妹夫好好逛逛。這還是你第一次到民間去過上元節吧?”
“嗯。”
“去吧,我也該回去了。”
南宮靜女抓過南宮姝女的手,緊張的問道:“陸仲行呢?他也會回去麽?”
南宮姝女冷冷說道:“他的行蹤和去留與本宮無關。”
“那,那萬一他也回去了呢?”
南宮姝女拍了拍妹妹的手,寬慰道:“上元節一年一度不容錯過。再說他也未必敢回,就算回了我也自有打算。”說完,南宮姝女的眼中劃過一抹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