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三年惟夢見
……
一對黃鸝鳥嬉戲著掠過窗口,成功吸引了暖閣中一位小女孩兒的視線,只見她邁著一雙小粗腿“噔噔噔”地跑到窗前,熟練地爬上了窗前的凳子,在窗口露出一個小腦袋,嘴邊掛著一圈米糊綻放出燦爛的笑顏,琥珀色的眼眸眺望著黃鸝鳥遠去的方向,伸出一截同樣粗短的小胳膊:“黃鸝鳥!”
女孩的身後出現了一抹倩影,將小女孩抱了回去安放到椅子上,嗔道:“說了多少次了,不許爬窗呢?靈芝和仙草也真是的,這暖閣不比一般的屋子,怎麽總是忘了關窗?”
小女孩仰起頭甜甜一笑,那笑容純潔無瑕透出童真和依賴,就算有再大的火氣也會煙消雲散,她的一雙小腿兒懸在半空中,一蕩一蕩的。
女子見狀眼中亦是流露出幾許疼愛,蹲在女孩面前從廣袖中抽出絹帕為女孩擦嘴,邊說道:“又貪嘴了?午膳沒吃飽麽?”
小女孩的眼中劃過一絲狡黠,顯出些許頑皮和高於同齡孩子的靈透勁兒,軟糯糯地喚了一聲:“二姨母~”
南宮姝女的心被這一聲軟軟的呼喚萌化了,收起絹帕將小女孩抱在懷中,用鼻尖蹭了蹭她嬰兒肥的臉頰,溫柔說道:“姨母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許爬窗?”
這小女孩正是晏陽郡主,齊顏和南宮靜女名義上的嫡長女:齊玉簫。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一轉眼南宮靜女將小玉簫接回未明宮教養已有三年,前陣子小玉簫剛過完三歲的生辰。
受到二姨母的“責備”小玉簫也不出言辯解,而是摟過南宮姝女的脖子,將自己的小腦袋瓜拱到南宮姝女的頸窩處蹭了蹭,悶悶地說道:“二姨母~玉簫好想你~。”
南宮姝女聞言,余下的話語盡數化為一聲歎息。
這個小家夥慣會撒嬌的,即便明知道這是她犯錯後的慣用伎倆,南宮姝女依舊毫無辦法,她抬手撫摸小玉簫的後背,柔聲道:“二姨母這不是來看你了?”
在南宮姝女看不見的角度,小玉簫的臉上綻放出得逞的笑容,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米牙。
齊玉簫:“二姨母~聽仙草說禦花園的花兒都開了,玉簫想去……”
南宮姝女立刻邁開了步子,抱著玉簫向外走去:“好,姨母這就帶你去。”
……
二人下了閣樓,靈芝和仙草兩名宮婢守在門口。
南宮姝女抱著玉簫向外走去:“本宮帶郡主到禦花園走走,你們不用跟來了。”
小玉簫趴在南宮姝女的懷中,下巴抵在南宮姝女的肩膀上,朝著兩名年齡也不大的貼身宮婢吐了吐舌頭,一派得意。
靈芝和仙草看著兩位殿下離開,對視一眼,彼此的眼中多少露出些許無奈……
整個內廷何人不知?灼華殿下對晏陽郡主十分寵愛,甚至到了溺愛的程度,就算晏陽殿下想要天上的星星,灼華殿下怕是都要命人搬來梯子試一試呢……
可是,這裡畢竟是未明宮,她們的主子是蓁蓁殿下。殿下似乎對小郡主不太上心,曾下旨不讓小郡主到處亂跑,仙草和靈芝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好在灼華殿下性子和善,從未為難過她們,但晏陽小殿下比一般的孩子都要聰明,她雖然不敢忤逆南宮靜女的旨意,但她卻發現自己的二姨母似乎比母親“官大”,別看她才三歲,這種“挾灼華令宮婢”的手段用得那叫一個如魚得水。
南宮靜女對小玉簫不上心,甚至可以說是不喜歡。
自從將剛滿百日的小玉簫接回未明宮,就劃了整座未明宮最偏僻的暖閣給她住,這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裡南宮靜女若非必要,很少來探望小玉簫,不過日常用度上倒是從未苛待過她,一切都是按照郡主的規格給的,但也僅此而已了。
內廷司的“老人兒”大抵都知道這件事的原因,畢竟南宮靜女是最尊貴的嫡出公主,多少雙眼睛都盯在她的身上,生孩子這種大事兒能不知道麽?
雖然內廷司早就給郡主記了金冊玉牒,到底不是自己孕育誕下的親骨肉,難免疏遠。
不過這件事,小玉簫卻是不知道的。
在小玉簫被接回未明宮不久,四九總管就對整個內廷下達了封口令。也不知南宮靜女是什麽心思,在小玉簫一歲後她就撤換了所有在暖閣服侍的內侍宮婢,如今待在齊玉簫身邊的都是入宮不足三年的新人,兩個貼身宮婢仙草和靈芝不過才十五歲。
她們自然也就不知道內情,只是覺得蓁蓁殿下對自己的女兒並不上心,反倒是灼華殿下對小殿下疼愛得緊。
對此,靈芝和仙草也懷著幾分好奇和揣測,最後歸結到或許是因為公主與駙馬的感情不和所致。她們服侍在小殿下身邊兩年多,一次也沒見過駙馬,想必蓁蓁殿下與駙馬只是一樁並無深情的指婚吧?
戲文裡不是常說呢?帝王之女也逃不過媒妁之言,更多的是聯姻,貌合神離的多了……
南宮姝女實在是累了,小玉簫有著異於常人的精力,才三歲的奶娃娃每次帶她出來都會把她累到精疲力竭,無法南宮姝女隻好叮囑小玉簫不許爬高,不許到水邊去,自己找了個石凳坐下了。
此時豔陽高照,南宮姝女卻不敢坐到涼亭裡,寧可挨著烈日的灼烤也要讓小玉簫保持在她的視線范圍內。
這個孩子,對南宮姝女來說是個特別的存在。
在小玉簫被接來未明宮不久,太尉府那邊也遞來了消息稱:陸仲行府中的姬妾誕下一位男嬰,請陛下做主記到南宮姝女膝下並賜下金冊玉牒。
南宮姝女為此十分苦惱,男嬰不同於女兒,若是記到自己這兒,定會去母留子,南宮姝女不想讓無辜的人因自己而死,更不想接納陸仲行的一切,便將心事傾訴給了自家小妹。
後來南宮姝女才知道:陸仲行與姬妾生的那個男嬰實際年齡比晏陽郡主要大幾個月,也就是說太尉府為了逃避責罰一直欺瞞不報,直到有了南宮靜女的“前車之鑒”才選擇跟風。
也不知自家小妹是怎麽和父皇說的,這個孩子最後被過繼給了太尉府的長子陸伯言,雖然稍稍有些不合理但口諭說得清清楚楚:若灼華公主年逾四十無出,再行它法。
太尉府無奈也只能認命,但另一個問題又湧了出來,一直住在私宅的陸仲行又黏上了南宮姝女。
他認為只有讓南宮姝女先生了嫡男,他和其他女人的孩子才能保住。
南宮姝女為了躲開陸仲行,乾脆搬到了未明宮長住,可另一個問題又來了……
吉雅又成了未明宮的“常客”,自從撞破吉雅與南宮望的醜事後,南宮姝女已經下定決心與吉雅一刀兩斷,但對方與自己尊卑有別,她也不好趕人,一次無意中她躲到了這僻靜的暖閣。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琥珀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充滿生命的活力,看到自己只是露出甜甜的笑容張開小胳膊索抱,那一刻南宮姝女是有些恍惚的,她想到了小蝶。
那個女孩,似乎也是這樣純淨如紙,又對自己存著莫名的好感。
吉雅當然不死心,直接追到了暖閣來。小玉簫簡直是她的“福星”那麽乖巧的一個孩子,只要吉雅一靠近便會啼哭不止,哭得眉毛都紅了。
從那以後南宮姝女幾乎日日都來暖閣,不知不覺中,竟成了小丫頭最依賴的人……
南宮姝女從回憶中抽神,嘴角不自覺地掛著一抹慈愛的弧度。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站起了身。
蹲在假山下看螞蟻搬家的齊玉簫仿佛有心靈感應似的,轉過了頭。
南宮姝女招了招手:“玉簫~,回來。”
小丫頭立馬放下了手中的樹枝,撒丫子朝著南宮姝女奔來,看到這一幕,南宮姝女的心又是一陣耐不住的柔軟,她邁開步子迎了上去:“慢點兒跑!”
小玉簫停在南宮姝女面前,頂著一張小花臉兒,鼻尖猶掛著汗珠,甜甜地叫了一聲:“二姨母~”
南宮姝女掏出絹帕為小玉簫擦了汗便將她抱在懷中:“天色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齊玉簫:“好~。”
南宮姝女掂了掂小家夥,似乎比前些陣子沉了呢。
……
回到暖閣小玉簫洗完澡便眼皮發沉,南宮姝女見了將她抱到床上。
齊玉簫拽著南宮姝女的袖子:“二姨母不要走~。”
南宮姝女柔聲哄道:“睡吧,二姨母陪著你。”
齊玉簫“唔”了一聲,又問道:“娘親什麽時候來看我?”
南宮姝女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等她好不容易編好說辭再一看,小玉簫已經睡著了。
她輕輕地拽出自己的廣袖,向正殿走去……
南宮靜女已是雙十年華,這三年間五皇子南宮達與三皇子南宮望在朝中鬥得如火如荼,南宮靜女則在暗地裡默默成長,可近期南宮靜女卻發現自己撞上了瓶頸,再難進半步……
三年前南宮讓教她說:“帝王之術,貴在平衡”,要南宮靜女坐端坐幕後靜觀其變,暗培勢力。
所謂“靜觀其變”是在南宮達和南宮望之間製造某種平衡,讓他二人互相牽製。
“暗培勢力”是指,三年前正好是大考年,若南宮靜女能選出一位心腹作為會試主考,這樣就可以在朝中培養一批直系力量。
南宮讓的意思是趁著巫蠱之亂朝中空缺,讓齊顏擔任禮部尚書,由她做主考,駙馬與公主同氣連枝,日後也方便過渡。
可南宮靜女卻關健時刻變了卦,一道聖旨將齊顏“發配”到了百業凋敝的晉州擔任一方太守,為此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駙馬出京做官還是第一遭。
因此,南宮靜女也在三年前錯失良機,導致了之後一路的被動,甚至撞到了瓶頸。
今年又是大考年……
監國皇子南宮達與三皇子南宮望,甚至一向玩世不恭的六皇子南宮烈都各自推薦了主考官人選,眼看著再過兩個月,考院就要開了,連考題已經封了紅,主考官卻遲遲沒有任命……
南宮靜女端坐在書案後,桌上鋪著一卷竹簡。
昨夜她三更天才睡下,四更就起了。她必須要趕在寅正四刻朝鼓敲響之前,坐到珠簾後面。
此時,她的太陽穴跳傳來陣陣刺痛,卻固執地將目光定在竹簡上不肯休息。
齊顏走的這三年,她的日子大都是這麽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