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世仇何談兩清
晚膳時,南宮靜女獨自坐在餐桌前,對面的那個位置空著。
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南宮靜女的眸子一亮向門口望去,轉瞬又黯然下來。
秋菊打了一個萬福:“回殿下,駙馬爺睡的深沉奴婢不敢打擾,是否再請?”
“不必了。”
南宮靜女勉強吃了幾口就感覺心口有些堵,放下了筷子:“本宮飽了。”
“殿下一日不曾進膳了,多用些吧?”
“沒胃口,撤了吧。”
“……是。”
夜裡南宮靜女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一想到齊顏打算離開就無比煩躁,卻無計可施。
她發現齊顏看似溫潤知禮,實則油鹽不進:看不出他的心思,猜不透好惡。
……
朝堂,天剛蒙蒙亮。
昨夜四更,邊境傳來一封八百裡急報,是平叛大元帥上官武的親筆書信。
上官武說:他奉旨率大軍捉拿叛軍首領乞顏阿古拉,帶領十萬鐵騎晝夜不停的向北追趕。一直追到北漠極寒之地也沒有發現賊將的蹤跡,北漠氣候惡劣,流沙萬裡、大軍難以行進。
上官武還說,此地食物和水源極為稀缺,他推測乞顏阿古拉已經葬身流沙中,請示陛下是否繼續追擊。
南宮讓命四九將這封奏報在當堂念了,讓諸位大臣發表意見。
朝臣分為兩派,一邊認為: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另一邊認為:異族賤奴已被肅清九成,就算乞顏阿古拉還活著也不足為懼,不追也罷。
中書令邢經賦認真地聽完兩派朝臣的闡述,手持玉笏站了出來:“啟奏陛下,臣有話要說。”
“嗯。”
“臣認為,兩邊的大人說的都有道理,可以擇中取之。從鎮北將軍的奏報上來看:北漠不利於大軍行進,不如命大軍班師回朝,留一股小部隊帶上足水源和乾糧,卸去重甲輕裝上陣、繼續搜查賊將蹤跡。”
南宮讓捋了捋胡須:“繼續說。”
“臣以為朝廷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如何妥善安置在青夷之戰中無辜喪生的那五十萬百姓。青州,夷州雖位置偏北,但再過一個多月也該轉暖了。若不妥善安置這些百姓的遺體恐爆發時疫,洛北初建根基薄弱、一旦時疫爆發恐無力自救。五十萬不是一個小數目,這些百姓是否還有家眷尚存?家屬的撫恤,百姓的身後事如何操持?這才是朝廷的首要之急。”
邢經賦的一番話說到了南宮讓的心坎兒裡,他一向以仁德治理天下。
雖然下令坑殺了一百三十萬異族賤奴暫時將民憤轉移,但天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關切著洛北的後續,處置不當恐民心動搖。
況且在他的身後還有手持筆刀的言官盯著,當初自己能坐上皇位,全靠巧妙的利用了言官手中的筆和百姓的呼聲。
南宮讓深知言官和民心的厲害,馭之可得天下,失之亦能丟掉江山。
“愛卿言之有理,天下百姓皆是朕的子民。洛北出了此等大事朕痛心疾首,本想起駕洛北親自操持這件事。可惜朕的年紀大了,剛從雍州走了這一趟回來體力不濟,無法遠行……”
朝臣的行列中默默走出一個人來,跪到大殿正中。
二皇子南宮威拜了三拜,朗聲說道:“啟奏父皇,兒臣願替父君赴洛北,操持受難百姓的後事、控制疫情、重建城池。”
南宮望竊笑道:老二真的是想翻身想瘋了!
齊顏的妙計將老二打入萬丈深淵,這些日子老二接連諂媚,父皇都不曾正眼瞧過他。
這幫朝臣見父皇龍顏大怒,老二又非太子人選,已經好久沒再提過冊立太子之事了。
居然想著在這個節骨眼到洛北去搶功?我看你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吧?
且不說洛北戰事初定,窮凶極惡的異族人各地流竄,就說這五十萬屍體是何等場面?
近來天氣轉暖,屍體怕是都臭的淌了黃漿,隨時有爆發時疫的危險。就算不感染時疫,惡心也要惡心死他!
南宮讓看著南宮威:確實需要一位在百姓眼中“分量夠重”的人出面主持大局,這樣才能一舉扭轉民心。
如今朝中局勢不穩,這次洛北叛亂陸權躲到了藥泉山始終沒露面,最可恨的是:太尉府的那些門生們竟也消極怠戰。
多虧了上官武否則自己就要難堪了。
“好,難得你有此等心思,朕便準你所請。”
“兒臣還有一件事想求父皇應允。”
“說吧。”
“兒臣想沿途征召一些大夫隨行,另外還需要大量預防時疫的草藥及種子。”
“要種子何用?”
“兒臣想著:有些時疫是人畜共患症,洛北牛羊馬匹無數,兒臣擔心牲畜誤飲髒水感染時疫。所以想求一些種子種在草場中供牛羊食用,預防時疫。”
南宮讓龍心大悅,讚賞道:“不錯,你這次想的很周全,可見是吸取教訓了。”
“多謝父皇。”
南宮望不屑的撇了撇嘴,期盼著老二可以死在洛北。
南宮平出身低賤,這樣自己就是名義上的皇長子了!
南宮靜女在正殿中踱步半日,終於挨到了午膳十分。
秋菊看出主人的心思,主動說道:“駙馬爺從昨日起就未曾進膳,休息了大半日也該醒了。廚房特別熬了養胃的小米粥,奴婢這就去請駙馬爺用膳。”
……
南宮靜女坐在禦膳堂,內心忐忑。
又是一陣腳步聲,那個讓她心緒不寧的人終於出現了。
南宮靜女稍稍欠身,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秋菊帶著一乾奴婢退下了。
齊顏走到南宮靜女身邊,端起手臂躬身一禮:“齊顏參見殿下。”
“坐吧。”
“謝殿下。”
齊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垂下眼眸,主位沒動筷,她只能安靜的等待著。
南宮靜女趁機打量齊顏:不過一日未見這人怎麽就瘦了呢?右臉的紅腫已經消去,讓她稍稍安心了些。
“用膳吧。”
“是。”
南宮靜女咬著筷子猶豫片刻,還是親手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到了齊顏面前。
別扭的說道:“秋菊特意為本宮熬的,說是養胃。本宮不喜歡吃小米粥……你就替本宮吃了吧。”
齊顏收回目光,輕聲道:“謝殿下。”
南宮靜女沉默了。
她一直覺得他們之間似乎缺了點什麽,經過這件事情她總算看清了。
從大婚以來齊顏始終不曾變的,就是對自己的恭敬。
哪怕自己情急之下打了他,也不過是讓他躲了一日便恢復“如初”。
她努力的想從齊顏的臉上找到哪怕一丁點兒的“不自然”,卻一無所獲。
究竟是這人礙著他們之間差了身份不得不如此,還是……之前的一切皆是自己的錯覺?
想到這裡南宮靜女感覺自己的心口酸酸漲漲的,看著滿桌佳肴再無胃口。
齊顏安靜的吃完自己的粥,見南宮靜女幾乎沒有動筷,起身為南宮靜女盛了一碗湯:“殿下也多少用些吧。”
誰知南宮靜女竟摔下筷子,轉身離去。
齊顏看著對方逃開的背影,深邃的眼眸沒有掀起一次波動,稍稍沉吟便追了上去。
這條路,無論如何也要走到底。
一百三十萬條人命何其沉重?今後自己再也不會愧疚了……
齊顏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一路回了寢殿。
南宮靜女一頭扎到床上,卻聽到了齊顏的聲音傳來:“你們先下去吧。”
“是。”
她將頭埋在被子裡,豎起耳朵留意著殿內的動靜,明明氣的不行,心卻不受控制的期待起來。
齊顏坐到床邊,柔聲喚道:“殿下?”
……
“殿下還在生氣?臣的臉現在還隱隱作痛呢。”
……
“殿下若是再不理臣,臣就只能叩首謝罪了?”
南宮靜女彈坐起來,憤憤說道:“不許跪!”
卻看到齊顏根本沒有起身的意思,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剛要發作卻對上了一束溫柔的目光,當即沒了脾氣。
南宮靜女又怒又羞:怒自己的“沒出息”被這人吃的死死的,而且心底裡竟有些心甘情願……
隨手抓起軟墊砸到齊顏身上,紅著眼眶:“你走!跟過來做什麽?”
齊顏乖乖的挨了幾下,討饒道:“殿下手下留情,臣的舊傷還沒好呢。”
南宮靜女手上的動作一頓,複又嚷道:“你的傷不是在背上嗎?”
齊顏笑了起來,起身站到床前一撩衣袍下擺就要下跪,南宮靜女丟下軟墊,一把扶住了齊顏的手臂:“都說了不許跪!”
“臣一時失態犯下死罪,反省一夜羞愧難當。除此之外,實在不知如何面對殿下。”
南宮靜女悵然地說道:“這件事不要再提了……本宮出手打了你,兩清。”
齊顏冷笑:兩清?撐犁部的遺孤如何與南宮家的女兒兩清?
“謝殿下。”
南宮靜女快速掃了齊顏一眼,別開目光:“你的臉還疼?”
齊顏重新坐到床邊:“殿下。”
“嗯。”
“今夜,臣可以留下來嗎?”
南宮靜女的心跳亂了節奏:齊顏昨夜的行為真的嚇到了她,可她隱約感覺:若允許齊顏所請,他們之間或許會變得不同……
齊顏溫柔的聲音又起:“臣隻想和殿下說說知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