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起風了。你風寒初愈,我們還是回去吧。”
南宮姝女又看了看雪地上的那排腳印,千金易求知音難得:沒想到宮中藏了這樣的高手。
姐妹二人回到大殿,南宮姝女問:“妹妹可還學琴?”
南宮靜女搖了搖頭,南宮姝女又問道:“怎麽?剛才不還好好的?”
“看了二姐的琴藝,我覺得一輩子也趕不上了。”
“不可妄自菲薄,靜女自有過人之處。”
“真的嗎?”
南宮姝女見妹妹滿眼期待,牽起她的手走進內殿,真誠的說道:“自然是真的,妹妹的好不在表面。懂的人自會視若珍寶,不懂的也不必強求。”
南宮靜女似懂非懂,南宮姝女幽幽一歎:“有時候,真想出宮去啊……”
“過完春節我求父皇讓姐姐到我府上小住幾日,到時候找機會出去轉轉,還和以前一樣。”
南宮姝女笑而不語。
良久,輕聲道:“嗯,還和以前一樣。”只有她自己知道“出宮”的真實含義。
折騰了這一遭,她徹底厭倦了皇宮的生活。從前母親是自己唯一的支柱,可當她知道自己交了“白絹”時,竟不分青紅皂白的斥責自己的“不潔”。
這塊人人羨慕的四方城,南宮姝女卻覺得是一副與生俱來的枷鎖。
……
晚膳時,齊顏稱身體不適沒有出現。
南宮靜女命春桃給齊顏送一份過去,姐妹二人用過晚飯南宮姝女勸道:“去看看妹夫吧。”
南宮靜女正有此意,向偏殿走去。
“參見殿下。”
“起來吧,齊……駙馬在裡面嗎?”
“在,在的。”
南宮靜女進了偏殿,看到齊顏坐在桌前右手的袖子挽起,左手拿著一個瓷瓶遞到唇邊咬下了瓶塞。
南宮靜女快步走了過去:“怎麽了?受傷了?”
齊顏垂下右臂,微微側過身體擋住了南宮靜女的視線。
“臣下不小心打翻了羹湯,燙了一下。”
“給本宮看看。”
“這……”見南宮靜女秀眉微蹙,齊顏將背在身後的胳膊拿了出來。
南宮靜女倒吸了一口涼氣:露出的小臂大片皮膚呈異常的赤紅色,燙傷一直蔓延至手背,間或還有水泡。
南宮靜女面色一沉,坐到桌前接過齊顏手中的藥瓶:“忍著點。”
“嗯。”
碧綠色的藥膏緩緩滴到齊顏的傷處,南宮靜女用手指輕輕的攤開藥膏,指尖傳來灼熱的溫度。
齊顏一聲未吭,但不時發出的顫抖昭示了她的痛苦。
“這傷到底是怎麽弄的?”
“是臣下自己不小心……”
“你當本宮是三歲小孩子?自己不小心能燙到胳膊?”
“殿下恕罪,臣下……”
“說實話。”
“是春桃姐姐沒端穩羹湯。”
“她人呢?怎麽沒見她稟報,也沒給你宣禦醫?”
齊顏沉默片刻:“是臣下讓春桃姐姐先回了,再說外面下著雪也不好總勞煩禦醫。”
南宮靜女美目一凜:“她的差事如今當的是越發的好了!”
齊顏碰了碰南宮靜女的手背:“殿下,且聽臣下一言。”
“你要為她說情?”
“嗯。”
“春桃和秋菊跟隨本宮多年,平時犯些小錯,偷懶懈怠、本宮從不追究。可此等大事也敢壓下不報?今日是傷了你,日後傷了別個本宮也保不住她!”
“殿下,追究起來這件事臣下也有責任。若不是臣下冒然起身羹湯也不會打翻,再說春桃姐姐已向我認錯,還送上了上好的燙傷藥膏。臣下鬥膽,請殿下念在春桃姐姐服侍多年,又是無心之失的份上,饒過春桃姐姐這次吧。”
南宮靜女長歎一聲:“燙傷如此嚴重,還是宣禦醫吧。”
“臣下自入宮時常麻煩禦醫,外面正下著雪還是算了吧,將養幾日就好了。”齊顏自然不會將此事鬧大,春桃的確是不小心燙到了她。不過隻濺出幾滴燙到手背而已……
待春桃走後齊顏心生一計,索性端起羹湯沿手臂澆下。她料定了南宮靜女今夜會來,這傷隻給她一人看便可。春桃秋菊忠心又精明,必須剪除。
“晚膳用了麽?”
“尚未。”
南宮靜女皺了皺眉:“來人。”
“是,殿下。”
“讓小廚房去做些吃的端來。”
“喏。”
南宮靜女見齊顏已把袖子放了下來,說道:“燙傷最怕捂,晾著好些。”
“殿下宮中服侍的多為姑娘家,臣下終日晾著一條胳膊……有失體統。”
南宮靜女忍俊不禁:“真像個老夫子。”
“是守禮。”
南宮靜女有些意外:原來這人也不完全是逆來順受的嘛。
南宮靜女拄著下巴看著齊顏:“你還有什麽是本宮不知道的?”
“本宮是說,除了蕭你還會什麽?”
齊顏沉吟片刻:“君子六藝,除不諳騎射外,其他都算得上略懂。”
“這也叫略懂?二姐對你的簫聲評價極高!還交代我務必尋到你呢!”說完南宮靜女就有些後悔了,她拿眼睛睨著齊顏似乎在觀察對方的反應。
卻看到齊顏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平靜的回道:“二殿下的琴技已至臻化之境,臣下自歎弗如。”
南宮靜女看著齊顏:殿中橙黃色的燭火為他整個人堵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那雙琥珀色眼眸也顯得愈發沉靜,數日來的接觸她感覺的出齊顏並非冷漠之人,可為何每次自己故意提起二姐他的表情都是這樣平靜?
須臾間的功夫,南宮靜女想了很多,情不自禁的問道:“你們,你和二姐……”
“嗯?”
二人的距離很近,南宮靜女發現齊顏的眼眸很澄澈,竟隱約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二姐……說她想出宮去,到民間走走。”
南宮靜女湧出了一絲愁緒:罷了。何必自尋煩惱?若是這人袒露與二姐的曾經,今後他們又該如何自處?
她是渭國最尊貴的公主,有父皇的疼愛,姐姐的呵護。
此刻,南宮靜女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身不由己”。她大可以仗著身份出言詢問,可然後呢?難做的是三個人吧……
齊顏並未察覺對方的心思,她向窗口望了一眼:“父皇隆恩,解除上元節時的宵禁。那天民間非常熱鬧,大街小巷張燈結彩,街道兩旁各式小攤從街頭連到結尾。富庶人家搭上棚子發放上元油錘,貧困人家只需拿一個大碗報上自家人數就能領到夠全家用的油錘。各大酒樓門前還有燈謎擂台,看客各展其能贏得獎品。只需三五個銅板就能賣上一盞孔明燈,寫上願望點燃燈火,看著它們飄到高處,猶如漫天繁星。”
南宮靜女不知不覺的被齊顏的描述所吸引,坐直了身體雙眼亮晶晶的。
齊顏繼續說道:“臣下兒時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天了。沒有除夕時那麽多繁文縟節,長輩們也格外寬厚。除夕當夜放在枕頭下面的壓祟錢兒到了上元節這天也能取用了。一般最少也有個三五文用紅繩串成小吊,拿上它走在街上便可買到糖人,木劍等小玩意。到了這一天即便貪嘴些長輩們也不會苛責的,碰到收成好的時候,父親還會為我買上一盞花燈,放到護城河裡去看著它飄遠……”
齊顏的臉上自然的流露出懷念的神情,可她說的這些,沒有一件是親身的經歷。
有些是在雜記逸聞中看到的,有些則是她會試前行走各地看到的。放河燈的那一段,是走到冀州時看到的一對父子。
草原的氣候惡劣,冬日積雪深可陷足,她和小蝶還有巴音大多數窩在帳篷裡,不過自己的母親會在一切特定的日子利用有限的食材做些“奇特”的食物。
那天,齊顏立在橋上駐足良久,看著河燈飄遠目送那對父子離開,想了很多很多。
可惜人生從來沒有“倘若”,她的經歷甚至不允許她去設想什麽。
只是這兩個字啊,仿佛帶著一種陰毒的巫蠱之術,每每提起或是悵然若失,或是痛徹心扉。
“怎麽不說了?”南宮靜女正聽的津津有味,齊顏卻陷入了沉思。
齊顏回神,暗罵自己:怎麽可以在仇人之女面前松懈心神?
悵然的說道:“只可惜,景嘉元年晉州爆發天災,我的這雙眼睛……”
她扯動嘴角,輕歎一聲:“臣下也許多年未曾見過上元盛況了。”
南宮靜女咬了咬嘴唇:“沒關系的!不,是……本宮是說,你還年輕,悉心調養或許還有轉機!若是你願意本宮可以央求父皇允我們早幾日回府,上元節那天我們三個一起去民間逛逛!”
齊顏才不稀罕陪兩位公主閑逛,不過她的目的達到了:皇宮裡四處都是眼睛,自己什麽事都不能做,還是回了公主府便利些。
齊顏以退為進,為難的說道:“不成的,臣下這雙眼睛恐不能呵護兩位殿下周全。”
“誰用你呵護了?本宮和二姐經常溜出府,只需換上兩套男裝就行了!”得意不過一個呼吸,南宮靜女察覺失言:“……你可不許告訴父皇。”
齊顏的胸口一痛,當初小蝶犯了錯便會扯住自己的袖口,明明心虛的很卻還要裝出一副強人模樣,挺著胸膛奶聲奶氣的說:“哥哥,不許告訴阿爸。”
隱藏在廣袖中的拳頭緊了又緊,齊顏沒有回答。
“篤篤篤。”
“殿下,駙馬爺;奴婢來奉晚膳。”
“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