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俱唯欠東風
百合提著食盒送上馬車:“殿下。”
南宮姝女將食盒放到桌上,拿出四碟精致的糕點。撚起一塊遞到南宮靜女嘴邊,寵溺的說道:“本宮怕你路上吃不慣,專門給你帶來的。嘗嘗我府內庖丁的手藝如何?”
南宮靜女將糕點吃下,眯了眯眼:“好吃。”
“喜歡就多吃點兒,野外埋灶做出的東西味道不會很好。你就先吃些糕點墊墊吧,免得鬧肚子。”
“二姐你也吃。”
“本宮在車上吃過了。”南宮姝女到現在滴水未進,根本沒有胃口。
南宮靜女將一碟糕點往齊顏那邊推了推:“你嘗嘗。”
“謝殿下。”齊顏撚起一塊糕點吃了,讚道:“美味。”
果然不出南宮姝女所料:半個時辰後內侍送來了一碟饅頭和一隻烤的髒兮兮的兔子,南宮靜女從未吃過如此粗糙的食物,便讓人拿下去給春桃秋菊她們加菜。
“二姐,齊顏帶了圍棋來,不如你們倆手談一局吧?我在旁邊看著。”
此言正合南宮姝女的心意,她恨不得賴在南宮靜女的馬車裡不走,可有齊顏在,於禮她是不方便久留的。
“自然是好的,不知妹夫意下如何?”
“請二姐賜教。”
南宮靜女高興極了,親自從小桌下取出了棋盤和兩盒棋子擺好。摟著南宮姝女的胳膊撒嬌道:“二姐可不要讓著他!他總欺負我,你要替我報仇!”
南宮姝女輕笑:自家妹妹的棋力,根本用不上旁人去“欺負”。
南宮姝女大方的將白子推到齊顏面前:“妹夫請先。”
齊顏卻打開盒蓋抓了一把棋子:“還是猜先吧。”
“雙數。”
齊顏攤開手,掌心一共五枚棋子,齊顏執白先行。
齊顏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枚棋子,抬眼看了南宮靜女一眼,將白子落在了左手三四“小目”位。
南宮姝女拿起一枚黑子點在了“五五”位上,看到這一手齊顏挑了挑眉。
因南宮靜女在一旁學習,齊顏故意將第一手下在了“小目”的位置上。因為她發現南宮靜女的前三十手棋雖然已成路數,但布局太過死板。
這一子沒有落在常規的星位上,是想讓南宮靜女明白:棋局的千變萬化,提醒她不要拘泥形式。
小目同時具備三三和星位兩者的長處,可三路取地,四路取勢、地勢兼顧。
可南宮姝女這手“五五”就有點出乎齊顏的意料了。
二人初次對弈,她卻敢將第一手點在“五五”,證明她有十足的信心,才會抬手就討了五路。
齊顏稍加思索,將第二子落在了星位上,南宮姝女不假思索的在另一邊同樣走了一手“五五”。
南宮靜女強自壓下心中的疑問,看向齊顏。
只見齊顏右手夾著一枚白子,手背抵在嘴唇上思考了數個呼吸之久,將第三手棋點在了棋盤正中的天元位上。
這下南宮靜女徹底坐不住了,問道:“不是說‘金角銀邊草肚皮’麽?你們怎麽這麽下啊?”
南宮姝女輕聲道:“三妹,觀棋不語。”
齊顏卻趁著南宮姝女思索的空當,柔聲回道:“棋道變化無窮,殿下耐心看著。”
……
落子的聲音逐漸快了起來,二人就像約好了一樣,一人落下一子對方立刻跟上一子,一直持續到中盤才慢慢緩了下來。
看的南宮靜女目不暇接,隱約覺得黑白兩子各佔半壁江山,大戰一觸即發。
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緊張的注視著眼前的棋局。
果然,長達半刻鍾的思索後,南宮姝女主動對白子發動了攻勢。
齊顏欣然應戰,二人展開了一連串的打劫和反打劫,均是寸步不讓的架勢,頻繁提子與被提子。
為了那方寸之地,爭奪了十數手之多……
終於,還是南宮姝女略勝一籌,對白子的大龍發起了最後的絞殺!
白子和黑子從齊顏的左手邊角起,一路向斜上方絞殺。
齊顏接連點出妙手化險為夷,可南宮姝女的棋路剛猛硬朗,一路窮追猛打。
齊顏的那條幾十子的大龍始終保持著只有一口氣的局面。
就在南宮靜女覺得這盤棋勝負已分的時候,齊顏將大龍扭到了中盤!
“啊!”南宮靜女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棋盤正中天元上赫然落著一顆白子,正正好好的與齊顏這條大龍的“氣口”連在了一起,這條大龍活了!
南宮姝女夾著黑子怔了怔,看了棋盤良久將棋子丟回到棋盒內:“本宮輸了。”
南宮靜女攬過姐姐的胳膊,不解的問道:“為什麽?還有那麽多地方還空著呢,二姐怎麽投子認輸了?”
南宮姝女目露欽佩,對齊顏說道:“妹夫的棋藝超群本宮佩服,希望還能與妹夫切磋。二妹的問題,就請妹夫回答吧。”
齊顏對南宮姝女拱了拱手:“二姐謬讚,這盤棋白子能贏實屬僥幸。二姐的棋路大開大合,剛猛而不失縝密、齊顏佩服。”
齊顏說的是真心話:白子的大龍能僥幸存活全靠天元那一子的支援。她之所以會在天元落子,是因為南宮姝女開局接連兩手點在了“五五”上。
這兩手涵蓋的范圍太大了,不僅對兩個底角有侵佔之意,對腹地也有攻勢。
齊顏不得已才在天元上落了一子,為的就是預防黑子成勢後,對腹地形成排山倒海的攻勢。
不成想天元上的這顆白子,誤打誤撞下成了“定海神針”擋住了南宮姝女波濤如怒的攻勢。
如果一開盤南宮姝女布局常規些,齊顏真的未必能贏。
對於齊顏的誇獎南宮姝女坦然接受,頷首默認。
齊顏將目光從棋盤上抽離,長籲了一口氣為南宮靜女解答道:“二姐之所以認輸,是因為棋盤上的目數不夠了。”
“不夠了?”
“下到這一步白棋僥幸領先了五目,棋盤上雖有空位但已做不成涵蓋五目的棋眼,繼續收官也不過是填死眼罷了。想必二姐已在心中結算完畢,不必再浪費時間了。”
南宮姝女拍了拍南宮靜女的手臂,柔聲道:“今後你就不必舍近求遠來向本宮學棋了。”
南宮靜女的“小秘密”被當眾戳穿,紅著臉說道:“二姐的棋藝也不差呀,再下一盤的話齊顏也未必能贏。”
齊顏接過話頭:“殿下說的不錯,這一局能贏實屬僥幸。難怪殿下的棋藝大有長進,原來是經過了高人指點。”
南宮靜女看的心癢難耐,主動邀請南宮姝女陪她下一盤,後者欣然應允。
齊顏為二人整理好棋子,將位置讓給了南宮靜女,自己坐在她身邊觀棋。
相比於南宮姝女上一盤的剛猛,這盤棋就顯得溫和多了,簡直就是在下引導棋。
饒是如此,南宮靜女還是無力招教。一張俏臉憋的通紅,夾著棋子不知落在何處。
下到中盤,南宮靜女將求救的目光投向齊顏,對方卻只是對她溫和的笑笑,並不出聲。
南宮靜女一急就開始亂落子,又下了不出十手勝負已分。
得益於這兩盤棋,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南宮姝女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如此她就有理由繼續待在這邊的馬車上了。
這個細微的表情並沒有逃過齊顏的眼睛:看來南宮姝女和陸仲行之間出了問題。
之後的每一天,南宮姝女都已下棋為由來到南宮靜女的馬車上。
齊顏和南宮姝女對弈了十幾盤勝負各半。
在所有人都感受到長途跋涉的疲憊時,雍州終於近在咫尺。
皇駕開到了雍州城外的行宮,南宮讓下令:宗正寺與禮部官員先行前往祖墳做準備,其余人在行宮內休整五日,焚香沐浴準備祭祖。
行宮寬敞,每人都能分到一個房間。
因祭祖大典在即,即便是夫妻也要分房。
一想到照亮復仇之路的大火即將點燃,齊顏便興奮的徹夜難眠。
夜裡,她一個人躺在寢殿的床上,身體不時激動的顫抖,臉上不時綻放出無聲的笑容。
多虧與南宮靜女分了房,不然齊顏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壓住這份近乎於癲狂的喜悅。
且說南宮望聽了齊顏提出的意見後,回府獨自斟酌。
他雖不得不承認齊顏獻上的的確是一條妙計,但卻也對齊顏生出了猜疑和忌憚。
齊顏身為駙馬與蓁蓁公主府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真的會為了輔佐自己而燒掉半壁身家?
就算南宮靜女在府中“驕橫跋扈”二人也有夫妻的情分在。
齊顏的才智南宮望固然需要,但齊顏幾近狠毒的心腸也令南宮望感到擔憂,若是有朝一日這人倒戈相向,自己是否能應付的來?
南宮望與謝安商討一番,最終決定采取齊顏的計策。
謝安勸道:齊顏能獻出如此毒計,以他的心智自然也能猜到此計會惹殿下猜忌。這也不正說明了他的忠誠麽?冒著如此風險也要助殿下渡過難關,可見其是真心投誠。
至於火燒未央宮也不難解釋,他日殿下若能登上那大寶,什麽樣的榮華富貴不能許他?小小的一座未央宮又何足道哉?
南宮望聽了謝安的話才稍稍放下心來,但他還是覺得齊顏太過危險,事成之後便也不能留他了。
齊顏早在獻計之前就已經想到了會有這樣的後果,她之所以敢這麽做,是因為她絕對不會讓南宮望登上皇位。
渭國朝廷必將在她的手上覆滅,傳不到二世。
她並不需要南宮望的信任,只要成為南宮望在奪嫡道路上不可或缺倚仗即可。
然後她便會引導著南宮望一步步做出兄弟鬩牆,手足相殘的事情。
待到皇室凋零,便是她最後收網的時刻。
南宮望下定決心在登基後除掉齊顏,卻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的性命已經被對方盯上了。
齊顏猶如一條盤在角落裡不起眼的毒蛇,趁著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時候,慢慢的攀上了渭國的這座社稷。
待她睜開冷血的雙目,吐出信子的時候,便會有漫天毒液降下,沾之即死、誰也逃脫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