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愧疚中的溫柔
齊顏怕南宮靜女枯坐無趣,提前一天將棋盤裝到了馬車上。
此時晴空萬裡,陽光明媚。融化的雪為悶悶的車轍聲增添了些許獨特的韻味,齊顏將棋盤從小桌下抽出:“殿下可願與臣手談一局?”
南宮靜女的眼前一亮:“你什麽時候把它裝上馬車的?”
“昨日收整行囊的時候,怕殿下覺得行路枯燥,特意請秋菊姐姐裝上馬車的。”
南宮靜女有些躍躍欲試,這段時間在灼華公主府小住,閑來無事便會和二姐下棋,經過她的一番指點南宮靜女信心滿滿。
畢竟她與齊顏有過約定,每贏一盤棋對方都答應自己一個要求,此時正是一展身手的大好機會。
齊顏將白子拿過來,並在棋盤的四處星位擺上了四顆黑子。
讓四子,齊顏執白先行。
南宮靜女的指尖夾著一枚棋子,全神貫注的盯著棋盤。待齊顏在左手“小目”位落下白子後,她立馬在自己的右手星位上“飛”了一子鞏固一個角。
齊顏有些意外:“殿下的棋藝進步了。”
從前南宮靜女的棋路講求的是一個“纏字訣”,基本沒有什麽大局觀可言。齊顏每落下一子南宮靜女立刻就會貼上來,一副急切想要打劫吃子的架勢。
齊顏從不與她糾纏,不著痕跡的將棋盤上的“金角銀邊”佔領,等南宮靜女反應過來,留給她走的只剩中間的“草肚皮”了,最後被齊顏輕輕松松的絞殺殆盡。
南宮靜女得意的笑了笑:“狐狸心眼,二姐已經講過了,‘金角銀邊草肚皮’本宮一下佔了四個角,只要好好的鞏固住就贏定了。”
“哦?那臣要拭目以待了。”說完下了一手拆……
南宮靜女的馬車裡一派溫馨,前面的馬車上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南宮姝女端坐在馬車中,腰身直挺,面含若霜、目不斜視。
隊伍已經出發了一個多時辰,她至始至終連看都沒看陸仲行一眼。而且在上馬車的時候陸仲行特意站在腳踏邊抬起了手,南宮姝女一言不發的與他擦肩而過,連他的手指都沒碰。
除夕那夜陸仲行喝醉了,做了一些出格的事。
次日醒來看到自己不著片縷的躺在拔步床上,身邊已不見南宮姝女的身影,床單上赫然一塊梅花似的落紅。
陸仲行回憶起昨夜發生的事情,險些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他無法忘記自己在對方身上馳騁時,她那流著淚的含恨的目光,脖頸上模糊的齒痕時至今日還沒完全消去,南宮姝女究竟是有多恨自己才能咬的這麽重?
陸仲行隱約記得在最後時刻,南宮姝女流著淚說出的冰冷話語:今夜就算是本宮盡了作為一個妻子的義務,今生今世你若膽敢碰本宮一根手指,定與你玉石俱焚!
次日,陸仲行連服侍的丫鬟都沒敢叫,生平第一次自己穿了衣服。顧不得衣冠不整逃也似的出了寢殿。
在朋友那裡逗留了幾日,無處可去只能回到太尉府,陸權將他叫去詢問,他也支吾的解釋說:灼華殿下體恤準他回府小住幾日……
可到了上元節,陸權還是把陸仲行趕了出來,並對他說:身為皇室內臣,要時刻謹記身份,恪守本分、就算殿下準你回府,也不能失了分寸。
陸仲行在街上遊蕩半日,又到聽雨樓獨自喝悶酒。卻看到齊顏在燈謎陣上大放異彩,也看到了喬裝的南宮靜女小心翼翼的呵護齊顏走下擂台。
烈酒入喉心更苦,陸仲行看著二人攜手離開的背影,第一次覺得自己錯的離譜。
如果自己不是那麽衝動,一開始就用誠懇的態度與南宮姝女相處,或許也可以像他們一樣……
小時候自己滿眼滿心都是靜女一人,卻也記得南宮姝女的性子是極好的,孩提懵懂時,她也曾喚過自己仲行哥哥的。
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沒和她好好開始呢?
那晚,陸仲行在灼華公主府外盤旋了一夜,想到南宮姝女決然的眼神和話語,最終沒能鼓起勇氣進去。
第二天便在城南買了一座私宅,偷偷住了進去,一直到昨夜才硬著頭皮回府。
車廂內的氣氛凝重,陸仲行如坐針氈。幾次欲開口說些緩解氣氛的話,卻被南宮姝女冰冷的目光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他這才後知後覺的領悟:南宮姝女身上的傲骨,比嫡出的靜女還要硬上三分……
掙扎了幾次終於開口,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車廂太悶,我……我去騎馬。”
南宮姝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更別說回應了。
陸仲行訕訕的收回期待的目光,掀開車簾坐到了車轅上:“牽匹馬來。”
“是。”
直到確定了陸仲行不會去而複返,南宮姝女的身子一下子癱軟了下來。
昨日聽聞陸仲行回府她便一夜未眠,將門窗落了鎖還推了桌椅頂住了門,並在枕頭下面藏了一把剪刀。
如果陸仲行膽敢擅闖,南宮姝女已經做好了刺殺他,或者自盡的準備。
作為一個不受寵的庶女,她接受了父皇安排的婚姻,甚至想過與他好好相處。
她不是沒給過陸仲行機會,是對方把事情做的太髒,太絕。
徹夜未眠又強自緊繃了半個白天,南宮姝女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她軟軟的靠在車廂上,汗如雨下、連動一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了。
一想到今後每年的除夕寢殿門前都要掛上紅燈,南宮姝女便毛骨悚然,那件事之後,她與陸仲行共處一個車廂都會感到無比惡心,哪怕對方在她視線中出現都會覺得難受。
“人這一生,真的是太長了……”
一滴清淚劃過南宮姝女的眼角,最悲哀的是:她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亦沒有決然赴死的勇氣。
另一邊,棋局已到了尾聲。
齊顏夾起一顆白子向一處落去,棋盤上突然出現了一隻白皙小巧的手擋住了那個位置。
齊顏抬眼,只見南宮靜女白皙的臉頰透出淡淡的粉色,嘟著嘴:“不許落在這兒!”
齊顏勾了勾嘴角,目光溫和:“好。”手腕一轉,落在了另外一處。
南宮靜女見了氣的直跺腳:“也不許落在那裡!”
齊顏笑著將落子拾起,落在了另外一點。
這次南宮靜女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向後一仰靠在了車廂上。
齊顏看了她一會兒,柔聲說道:“殿下已有很大的進步,至少前三十手臣挑不出問題來。不過中盤和收官還是稍有欠缺。你看,黑子皆是零碎的小塊連不成片,以至於下到最後黑子首尾不能相顧,東西無法照應……”
南宮靜女氣的堵住了耳朵:“本宮不聽,不聽!狐狸心眼,上次明明說讓四子已經是極限了,騙子!”
齊顏燦然一笑,用略帶寵溺的目光注視著南宮靜女,並不答話。
等對方發泄夠了,拿下了堵在耳朵上的手才悠悠說道:“殿下想贏麽?”
“自然!你會有那麽好心讓本宮贏?”
“臣已經讓了四子,這麽好的先手機會給了殿下,其他的就要靠殿下自己爭取了。”
南宮靜女嘟了嘟嘴,虛心的問道:“本宮怎麽才能贏。”
齊顏溫柔的回道:“我們來複盤。”
齊顏雖然記得每一步,卻有意讓南宮靜女來複盤。她想借此看看這位公主殿下是否真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結果出乎齊顏的預料:南宮靜女竟真的將每一步棋記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過了前三十手,南宮靜女每落下一個黑子齊顏都會叫停,點出南宮靜女這一步的不足之處,並為她耐心的講解局勢和技巧,末了讓南宮靜女自己做出正確的選擇。
南宮靜女落子後會詢問這步如何,齊顏卻笑而不答,拿起白子來重新下到另外一個位置。
直到南宮靜女落下收官子,發現自己還是輸了。不過這次沒有上一局那麽慘,隻輸了十五個子。
南宮靜女看著棋盤沉默不語,雖然她琴棋書畫都有涉獵,但每一門都猶如蜻蜓點水,知而不通。
直到她也稍稍懂了一點圍棋,才感受到齊顏的棋力有多麽深厚。
再去回憶齊顏最開始教她下棋時說的那番話,才明白這人是如何顧全了她自尊。
原來,他對自己的體貼和包容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隻怪自己後知後覺。
想到自己一路走來的種種“任性”,心口酸酸的。
“殿下可是乏了?那我們明日再下吧。”
南宮靜女幫齊顏整理棋盤,輕聲說道:“不了,本宮的棋藝不精。”
“殿下……?”
“和我這種水平的人下棋也沒什麽意思,二姐的棋藝高超,明日請她來和你下吧。本宮在一旁看著。”
齊顏整理棋子的動作不停,沉默了片刻:“依殿下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