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後的重逢
齊顏隱藏在廣袖之下的拳頭緊了又緊,她何嘗不知南宮姝女所言?只是個中苦楚不足為外人道哉。
身邊這個厲聲指責她的人,是仇人之女亦是最關心疼愛南宮靜女的人之一。
齊顏沒有再出言辯駁亦沒有離開,如果留下來能讓彼此的心裡好受點,她不在意再多承受一些。
而此舉落在南宮姝女的眼中卻變成了無聲的抗拒……
陸仲行猛灌了三大碗,總算是讓南宮靜女饒過了他。
“二皇兄,臣出去透透氣。”
二皇子南宮威知道他想去尋找嬌妻,略點了點頭。
南宮靜女本想叫住陸仲行,一陣眩暈傳來、她扶著額頭緩了片刻,再回過神哪裡還有陸仲行的身影?
不僅如此,連吉雅也不見了。
陸仲行倒是聰明,出門直接抓了個丫鬟詢問南宮姝女的去向,便徑直往後花園去了。
陸家兄弟自幼與兩位公主交好,特別是陸仲行在大婚前更是蓁蓁公主府的常客。
無需引領,找到禦花園易如反掌。
而吉雅步子輕快地跟在陸仲行身後,二人來到先後來到湖邊,看到湖心亭裡南宮姝女和齊顏並立在一處。
這一幕刺痛了陸仲行的敏感的神經,齊顏一直是梗在他心間的一根刺。即便他已經對南宮靜女不抱幻想,可仍固執的認為若無齊顏也不會有這樣一出荒誕的婚事。
只是齊顏素來低調,“駙馬圈”的宴會從不參加,再加上高層盛傳蓁蓁殿下十分寵信駙馬,使得她的身份水漲船高、陸仲行縱使有心也沒有機會去報“奪妻之恨”。
陸仲行攥緊了拳頭,太陽穴上青筋若隱若現,他突然回憶起中秋宮宴上的一幕。
自己的妻子在眾目睽睽下,橫穿會場來到齊顏案前說了些什麽……
吉雅的來到讓陸仲行稍稍分神,他拱了拱手:“雅妃娘娘怎麽也來了?”卻一直盯著二人的背影沒有挪開。
吉雅沒有回答陸仲行的問題,反而悠悠說道:“真是一雙璧人。”
作為后宮妃嬪,就算年齡相仿到底也是半個長輩、於情於理吉雅是不應該說這種話的。
可她就是仗著“草原人不懂渭國禮”,將一句險惡的推測輕描淡寫地講了出來,明明片刻前還處處呵護南宮姝女,轉眼間就她推到了另一個深淵。
新晉的雅妃常常召灼華公主入宮陪伴的事,陸仲行也有所耳聞。
再加上他親眼看到吉雅不計身份與南宮姝女共坐一案,更親昵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便認為她們私交甚好。
有了這一層關系,吉雅那句看似感歎的話,倒像是“知情人”證詞。
湖心亭中的二人不知談了什麽,齊顏轉身欲走南宮姝女竟激動地拽住了對方的袖子。
吉雅笑了,笑容依舊是那樣妖嬈嫵媚,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絲絲淡漠、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收回目光轉而去看陸仲行,後者察覺到吉雅的眼神更覺得這是奇恥大辱,一股怒氣直衝百會、邁開步子向湖心亭走去。
吉雅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齊顏的余光瞥見了二人的身影。於是她止住了身形,佯裝不知二人的到來,與南宮姝女對視。
“你今日必須和本宮說清楚!”南宮姝女渾然不覺,誓要為自己的妹妹討回公道。
“你們在幹什麽!”陸仲行的一聲爆喝傳來。
南宮姝女身子一顫,松開了拽著齊顏袖口的手、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一下更是刺痛了陸仲行:這個對自己避如蛇蠍的女人,卻不知廉恥的拉著妹夫的袖子!
齊顏轉過身,看似無心地側了側步子,正好半擋在南宮姝女面前,儼然一副保護著的姿態。
“二姐夫。”
南宮姝女咬了咬嘴唇,眼前這個局面她百口莫辯、看到同來的吉雅更是覺得難堪。
便只是咬了咬嘴唇,沒做聲。
“讓開!”陸仲行粗魯地推開了齊顏,逼近南宮姝女。
單薄瘦弱的齊顏被武官出身的陸仲行推了一個趔趄,跌坐在湖心亭圍欄前的石板上。
“你在幹什麽?”
南宮姝女的臉色微變,一方面是惱怒陸仲行的質問,一方面是暗暗自責與齊顏共處。
雖然她和齊顏清清白白,但仍沒有解釋半句。
若只是陸仲行還好說,偏偏還有位父皇的枕邊人……
陸仲行喘著粗氣,一連說了幾個“好”字,一把抓住了南宮姝女纖細的手腕:“你跟我過來!”
南宮姝女強忍著痛,雖尚能端住儀態沒有痛呼出聲,眼眸中流露出的懼意昭示了她內心的慌亂。
這個男人她是怕的,忌憚到骨子裡。
一旨賜婚給了他介入自己生活的理由,也給了他傷害自己的機會。
她將求救的目光投向齊顏,投向吉雅……她是多麽希望能有一人站出來仗義執言,至少、至少先讓陸仲行松開禁錮。
可是……兩個人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齊顏似乎“撞”的不輕,捂著腰、眉頭緊鎖。
而吉雅好像被嚇傻了,不解地看著南宮姝女。
南宮姝女被陸仲行粗暴地拉走了,湖心亭裡只剩下吉雅和齊顏二人。
這裡,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四面都是水,距離岸邊少說也有三丈、即便是再怎麽耳聰目明也不可能聽到她們的對話。
吉雅坐到齊顏的正對面,這是個六邊形的亭子,二人都坐在圍欄前的石板上。
中間隔著石桌石凳、已經是湖心亭裡最遠的距離。
“乞顏阿古拉。”吉雅說的是草原語言。
齊顏因痛而皺起的眉頭舒展開、屬於渭國書生的那份溫潤謙遜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眯了眯眼,琥珀色的眼眸裡迸發出一股精光,富有侵略又透著危險。
十余年的蟄伏並沒有磨滅流淌在骨子裡的野性,面對吉雅她仍是草原上高傲的王子,身體裡流淌著屬於乞顏王族熱血。
“你想幹什麽?”一言出,吉雅和齊顏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齊顏已經十余年沒說過草原話了,語氣很生硬。
吉雅敏銳的捕捉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哀傷,換成渭國話繼續說道:“沒想到會在渭國皇庭再見到你。”
齊顏冷冷地說道:“我若折了,定拉你陪葬。”
吉雅盯著齊顏看了好一會兒,悵然道:“你如今說話的口吻,像極了渭國虛偽的小人。”
她是有些失望的,她還記得十多年前草原的初見、和親被拒自家阿爸憤然起身,兩邊勇士劍拔弩張。
那個與自己同歲的小少年,第一反應是將自己的妹妹護在懷中,另一隻手摸上了腰間的小彎刀、臨危不懼,一副隨時準備拚命的模樣。
十多年了,吉雅總是忘不了那年的乞顏阿古拉,那個小少年雖然長著一副渭國人的溫潤輪廓,可骨子裡流淌著真正的勇士鮮血。
她雖然圖巴部最寶貝的公主,卻並沒有同母的兄弟,更沒有兄長像這樣呵護過她,聽聞撐犁部覆滅的那一刻,吉雅腦海中閃過的仍是這幅畫面。
她曾為乞顏阿古拉深深地惋惜過:若他能平安長大,定會成為不輸其父的勇者。
時間真是一個有魔力的東西,誰能想到呢?
區區十年光景,草原明珠入了皇城、草原王子成了駙馬。
物不是,人亦非。
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吉雅想了很多、齊顏也是。
兩個人雖都在沉默,卻早已在心中述說了萬語千言。
吉雅是能理解齊顏的,她沒有再說任何引人誤會的話,而齊顏也沒有反唇相譏。
二人都心知肚明:這是一次寶貴的重逢,更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沒必要為了小事浪費時間。
沉默是因為雙方都在權衡,不知如何說起。
打破沉默的是吉雅:“你是來報仇的。”疑問句,陳述的口吻。
“是。”
“我可以幫你。”
“先說說你的條件。”
吉雅忍不住說道:“這十一年……你真像是變了一個人。”
齊顏冷冷回道:“你是來敘舊的?”
“我的條件容後再說,先告訴我你的計劃。”
留給她們的時間並不多,齊顏無法細細思量斟酌,看著對方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眸,又想到她如今的處境:師父那邊隨時可能放棄自己,失了南宮靜女這顆大樹她的處境愈發艱難、若是能和吉雅聯手至少能獲取一些情報。
“我要南宮皇族血債血償。”
“就這些?”
“還有太尉陸權,殿前將軍丁儀、中書令邢經賦;這三府全族人的性命。”原本還有圖巴部的,但額日和已被巴音梟首這筆帳可以先不算。
“你難道就沒想過自立為皇?”
齊顏的目色一沉:“沒有。”
吉雅愕然:他將自己改得面目全非,他的計劃也勢必會讓天下大亂,皆是群龍無首他竟然沒想過自己當皇帝?
“若你的計劃達成,渭國朝廷上無君主,下無文武首領……天下豈不是亂了?”
吉雅了解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阿努金,到時候一定會驅兵南下!
她還以為那個冒牌的乞顏阿古拉是眼前這人培養的勢力,正在暗中養兵蓄銳試圖推翻渭國。
吉雅看著齊顏平靜的表情不似摻假,便愈發看不透眼前這人了。
難道他費盡心機,只是為了復仇?單純的復仇,沒有任何附加?
齊顏冷冷說道:“天下大亂,與我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