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緣修道半緣君
從踏進南書房到看到齊顏,又走了一十七步、南宮靜女數著步子、壓抑著心跳和情緒。
在看到齊顏的那一刻,怒意還是噴湧了出來。
五皇子南宮達端坐在禦案後,陸仲行坐在他的右手位,但齊顏筆挺的站著,儼然一個犯錯的孩子,憑什麽?
主位上的南宮達率先看到南宮靜女,卻由於腿腳不便並未起身:“小妹來了。”
陸仲行則站起了身,端起手臂行了一禮:“參見蓁蓁殿下。”
齊顏這才轉過身來,南宮靜女得以看到她的正臉:官帽上的翎羽斷了一根,還連著一點、耷拉著有些滑稽。
眼眶和嘴角都青了,被打中的那隻眼睛有些紅,神情中透出一絲倔強。
不等齊顏行禮,南宮靜女直接抓起她的手來到禦案前,笑著說道:“五哥,本宮的駙馬所犯何罪?”
南宮達被問得一怔……禦前失儀的罪責的確不小,不過好在是下朝時沒有讓父皇看見,而且涉事二人又都是皇親,象征性地懲罰一下也就過去了。
見南宮達不言,南宮靜女斂了笑容,掃了陸仲行一眼:“如果本宮沒記錯,是陸大人先動的手?為何你們都坐著,單單本宮的駙馬站著?五哥也就罷了……”
南宮達和陸仲行面面相覷,明明是齊顏自己不坐……可眼下又說不清,後者隻好賠笑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南宮靜女又說道:“陸大人請安坐,本宮陪駙馬一起站著就行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誰還能“安坐”呢?即便南宮讓臥病在床,但唯一嫡出公主多年的積攢的余威猶在。
不止陸仲行,就連腿腳不便的南宮達也拿過了靠在椅背上的拐杖,跟著站了起來。
齊顏剛想解釋,卻感受到南宮靜女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便緘口不言。
南宮靜女怎會不知?她就是氣不過!就算齊顏自己不想坐,陸仲行也必須陪著站,她不想讓齊顏解釋,一副揪著這件事鬧到底的架勢。
齊顏:“殿下……”
南宮靜女側過身子背對著二人:“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眼中透出一絲緊張和心疼。
上次的不歡而散在南宮靜女的心中多少留下了一些痕跡,但她自認為是了解齊顏的。這個人如此又不是一日兩日,而且她也是真的忙,父皇又嚴正告誡她不許和任何人說起。
她便想著等忙完了這一段,父皇的身體好轉、自己卸下擔子再和齊顏好好相處,他們還年輕日子還有很長很長。
齊顏這麽一說也好,至少不會陷入因為自己太忙又說不出理由的窘境。
不知從何時起,在這段感情中南宮靜女寧願自己多承受些,把快樂和安逸多留給齊顏。
南宮姝女走進來的時候嚇了一跳,完全摸不清楚眼前是怎樣一個場面:南宮達拄著拐杖苦笑著望著自己,自家小妹和妹夫則手牽著手立在一旁、而令她厭惡的男人頂著一張狼狽的臉杵在哪兒。
南宮姝女有些意外,剛接到消息的時候她嚇了一跳、陸仲行畢竟是武官出身,她最擔心的是齊顏受傷。
結果陸仲行看上去倒是比文弱的齊顏狼狽幾分,南宮姝女暗自稱奇將目光從陸仲行的臉上收回,打量起齊顏來。
後者倒是沒讓她失望,頂著一張同樣狼狽的臉,腰身筆挺、眉宇間透出一股倔強。
二者相較高下立現。
南宮達:“既然人來齊了……”
南宮靜女打斷道:“既然二姐來了,本宮就處理問題了。”
話音落,在所有人的住視下、南宮靜女拉著齊顏的手走到陸仲行的面前,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南宮靜女已經抬腿踹到了陸仲行的膝蓋上……
她一連踢了幾腳才停,揚了揚下巴:“不如陸大人也打回來好了。”
陸仲行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臣不敢。”
南宮靜女冷哼一聲:“還有陸大人不敢的事兒?二姐也在這兒,本宮可不是以多欺少。不防告訴你,本宮這麽多年早就刁名在外,也不差這一樁了!今天的事情本宮不想聽緣由,本宮就是這麽不講道理。如果今後陸大人再和我家駙馬不睦,本宮定會親自到太尉府與令尊理論個清楚!別說是你……哼。”
南宮達和南宮姝女呆呆的看著南宮靜女,她依舊牽著齊顏的手,神態自若。
來到禦案前:“五哥,這件事罰俸還是禁足我們都認。”
南宮達點了點頭,又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南宮靜女牽著齊顏的手走到南宮姝女面前,這才松開齊顏的手對南宮姝女行了個萬福禮:“二姐,等得了閑、咱們姐妹私下聚一聚,妹妹憑二姐處置,今日就不說了。”
南宮姝女拍了拍南宮靜女的胳膊,柔聲道:“回去吧,叫禦醫來給妹夫看看。”
自草原覆滅至今已有十三年,齊顏還從沒有像此時這樣失態過……
南宮靜女給她帶來的震撼,撕開了她鎮定自持。
齊顏任憑南宮靜女牽著,腳下機械地邁著跟隨的步子,腦海中不禁閃過自己與南宮靜女的初相逢。
彼時的她穿著一襲男裝,目光充滿好奇和大膽的探尋著周圍的一切,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南宮姝女,她抓著自己的袖子不依不饒,還抬起腳來重重的踢了一腳。
小腿上的痛感早就消失了,但當時的那種鑽心的疼還依稀記得……
齊顏忍不住勾起嘴角,陸大人怕是要疼上幾日了。
出了南書房,南宮靜女卻松開了齊顏的手。
一聲輕歎傳來,齊顏轉過頭、聽見南宮靜女低聲道:“回府再說吧,本宮正好得閑。”
齊顏:“是。”
回到公主府,南宮靜女親自為齊顏處理了臉上的傷口。拿著熟雞蛋為齊顏揉臉的時候,眼中溢出的心疼怎麽也藏不住。
南宮靜女:“除了臉上,還有其他的地方有傷嗎?我看看?”
齊顏呼吸一滯,接過雞蛋主動拉開了距離:“臣無事。”
南宮靜女的目色一黯,轉移了話題:“身體如何了?”
“或許有些水土不服,養了些許時日已經好多了。”
“禦醫看過了?怎麽說?”
“看過了,已經無妨。”
南宮靜女:“那就好。”
又沉默了片刻,南宮靜女問道:“你和陸仲行所為何事?”
齊顏抿了抿嘴:“臣也沒太聽清楚,只是聽到他汙蔑我與二姐的清白,口出汙言穢語……旁邊還有那麽多大人,臣怕被旁人聽去徒生誤會,不得已才出了手。”
南宮靜女怔了怔,很快邊想通了其中關節,驚道:“壞了!一定是你是牧羊居士的事情被陸仲行知道了,我要去趟二姐那兒!”
……
南宮靜女回來的時候,秋菊告訴她齊顏已經走了。
她來到書房,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仍有些唏噓。
她將卷軸放在書架上,那個架子稍顯空曠,上面都是齊顏送給她的東西,大部分是書稿,如今又多了一幅牧羊居士的墨寶。
南宮姝女曾對牧羊居士有過一段單方面情愫的事情,不應該說是南宮姝女將公羊槐誤認為牧羊居士的事兒,不僅南宮靜女快忘了,就連當事人都有些模糊了,那不過是少女時期的一段美好的小插曲而已,當南宮姝女聽說牧羊居士其實是齊顏的時候,她的表情頗恍惚了一會兒,輕笑一聲反過來安慰了南宮靜女幾句,然後拉著她的手到書房,親自摘下了牆上的字交給她。
後面倒也沒說什麽,只是說她身體不適,南宮靜女便回來了。
“哎……”
南宮靜女輕歎一聲,看了看墨色的濃度正好,執起毛筆在宣紙上寫了六個字:無陵、瑤華、緣君。
齊顏已經二十一歲了,表字一直沒取,她得知公羊槐勸架時高呼鐵柱,再這樣下去怕是要成為百官的笑談。
其實起字的念頭南宮靜女早就有,卻在這三個之間頗躊躇了些時日。
無陵取自: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美則美矣,南宮靜女覺得它有些露骨,齊顏未必會喜歡,而且無陵兩個字透出一股石頭般的冰冷,若給齊顏取了這個表字真怕要人如其名了。
想到這裡,南宮靜女勾掉了這兩個字。
瑤華取自:故事閑台閣,仙門藹已深。舊章窺複道,雲幌肅重陰。玄律葭灰變,青陽鬥柄臨。年光搖樹色,春氣繞蘭心。風響高窗度,流痕曲岸侵。天門總樞轄,人鏡辨衣簪。日暮南宮靜,瑤華振雅音……
這是南宮靜女最喜歡的,因為詩的上一句藏了自己的名字。可是瑤華兩個字略顯女氣,而且又撞了兩位姐姐的公主封號……
南宮靜女輕歎一聲,目露惋惜、將瑤華兩個字也勾了去。
紙上只剩下緣君二字,南宮靜女輕聲吟誦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南宮靜女到書架上取了一張紅紙,將“緣君”二字工工整整地謄寫了三份。
“秋菊。”
“是,殿下。”
“把這些分別送到內廷司,禮部和宗正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