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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涇渭情殤》第113章
一曲至此為嗚咽

 路程再長,終有盡頭。

 闊別了大半年的京城,還是到了。

 在入城前,齊顏給小蝶服下了安神丸,這是丁酉給她用來克制夢魘的,有一定的安眠功效。

 齊顏仍不放心,對小蝶數次道歉、忍著心疼和愧疚,找來麻繩親自將小蝶細細的捆住。

 那時安神丸的藥效還沒有上來,它本就不是蒙汗藥,安眠的含量很低。今日的小蝶是數日來最乖巧神志最清醒的一天,最近的小蝶都很乖巧,或許是和齊顏重逢讓她的病情有所好轉,鬧的頻率銳減、或許是虧了身子倒是沉睡居多。

 小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齊顏,那雙黑色的眼眸中滿是依賴。她甚至還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操著生硬地渭國官話問齊顏:“哥哥,這是做什麽?”

 齊顏蹲在小蝶身邊沒有抬頭,拿著繩子的手卻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用同樣顫抖的聲音輕聲道:“就快入城了,委屈你一下。等安頓好了哥哥就給你解開……”

 小蝶乖巧地點了點頭,乖巧地回道:“哥哥,我不亂跑。”

 萬箭穿心,不過如是,繩子捆在小蝶的身上,刀子插在齊顏的心上、一刀接著一刀,鮮血汩汩地流。

 快到京城地界時,小蝶已經睡了。

 可齊顏卻還是不放心,拿出絹布堵住了小蝶的嘴巴。

 說好的再也不讓妹妹受委屈,這才幾天呢?便食言了。

 齊顏死死地攥著拳頭,眼眶有些紅眸子裡跳動著即將噴薄的暴虐……

 齊顏覺得沒有比自己活得更失敗的人了,可她必須要這麽做,她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

 賑災大獲成功,朝廷定會派出百官出城相迎。

 萬一小蝶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病,再不受控制的說出母語……任齊顏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保不住她。

 小蝶安靜地睡在馬車的座位上,身上蓋著一張薄毯、下面是被捆成粽子一樣的身體。

 齊顏就坐在她身邊並沒有看她,琥珀色眸子歸為死寂、沒人能看透她的心思。

 如齊顏預料的那般:朝廷派出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出城三十裡相迎。

 南宮達因腿腳不便,由名義上的皇長子南宮威率領,一同來的還有四皇子南宮震,這對同胞兄弟自幼焦不離孟。

 兩位皇子神清氣爽,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站在百官之前,與之相比南宮望則稍顯邋遢,但雙眸中迸發出的奕奕神采是這二位所不能比擬的。

 他這次“收獲”頗豐,而令兩位皇子的母親位分雖然沒變,后宮卻多了一個雅貴妃,實際上是被分掉了一些權力,此消彼長。

 “籲!”南宮望單手一拉韁繩同時豎起另一隻手掌,長長的隊伍停了下來。

 他看著面前迎接自己的百官,先是抬了抬下巴才松開韁繩跳下了馬背。

 二皇子和四皇子雙雙迎了上去,親熱的喚道:“三弟!”

 “三哥!”

 南宮望抱了抱拳:“二哥,四弟、有勞你們來。”

 南宮威拍了拍南宮望的肩膀:“闊別大半年,三弟此行辛苦了。父皇有旨:宮宴已經準備妥帖,由五弟主持。皇嗣皆出席、待隊伍休整片刻便隨我回宮吧。”

 早有內侍在路邊鋪設席位,三位皇子席地而坐,親熱地交談起來。

 百官也陸續散開,尋找各自的熟人寒暄。

 人群中閃過一個年輕的身影,分開人群急匆匆的尋找著某人。

 “工部侍郎齊大人的車駕在哪兒?”

 侍衛向後指了指,那位身穿緋紅官府的年輕人向馬車走了過去……

 齊顏剛下馬車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鐵柱!”

 放眼整個京城能這麽叫自己的人,想也知道是誰了。

 這大半年公羊槐十分思念齊顏,激動之下竟將齊顏不甚雅觀的“乳名”叫了出來。

 果然周圍的人暫時安靜了下來,都在偷偷搜尋這位“鐵柱”是何許人也……

 齊顏來到公羊槐面前請了一個平禮,笑著說道:“白石,別來無恙。”

 公羊槐的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扶著齊顏的胳膊端詳了一陣:“黑了,瘦了、比從前更結實了!看來這大半年頗有收獲?”

 齊顏:“白石過獎了,不過是倚仗陛下洪福,又得三殿下指揮得當、此次賑災初顯成效。”

 公羊槐在齊顏的肩膀上擂了一拳:“前陣子五殿下剛在朝會上表彰過你的功績,而且聽說是陛下親自朱批定的賞,禦賜的單子是我親自經手,已經送回到你的府邸了。”公羊槐往齊顏的方向湊了湊,用胳膊肘捅了捅齊顏,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你還不知道吧?陛下的龍體康泰逐漸恢復了朱批,別的賞賜先不說,單子裡可是有一對玉如意,雙魚袋、還有一柄象牙笏……”說完對著齊顏擠了擠眼。

 齊顏抿了抿嘴,這三樣賞賜對於每一個朝廷官員來說都大有深意:首先玉如意是一種尊貴的賞賜,雙魚袋和象牙笏則是大有含義。

 在渭國三品以上官員的朝服皆為緋紅色,胸口的繡補略有差異,腰間的配飾也有講究:三品官員佩戴魚袋、二品官員為雙魚袋、一品官員則是雙魚袋的基礎上再加一樣玉製飾品。

 “笏”是文武百官上朝是手持的物件兒,朝中一品官員手持玉笏、只有皇嗣及異姓諸侯、國公、軍侯手中的笏為象牙材質。

 齊顏只是正三品工部侍郎,這樣的賞賜超過了她的品階——恐不日高升。

 隊伍在城外休整了半個時辰,群臣各自寒暄通了“有無”,三位皇子也相談甚歡,分別跨上高頭大馬率先入了京城。

 隊伍行駛在石板路上,南宮達並未下令淨街。百姓知道朝廷又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自發出現在街道兩旁夾道相迎。

 南宮望騎在馬上保持著微笑,頻頻向兩邊的百姓點頭致意,直到這時二皇子南宮威的表情才陰鬱起來……

 宮宴定在兩個時辰後,群臣還有一段時間可以各自歸家梳洗。

 南宮靜女看了看面前堆積如山的奏折,賑災的隊伍回京,各路的奏折也就來了,邀功請賞的、表忠心的、還有匯報此行收獲的、不勝枚舉。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發出一聲輕歎。

 禦筆往硯台裡蘸了一下,再次伏案埋頭。

 和下筆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心思也散漫開來……

 齊顏會先回駙馬府還是公主府呢?說起來自己搬回宮的消息還沒有機會對他說呢,若是他興致匆匆回到公主府卻撲了個空,會不會失落呢?

 南宮靜女的心中閃過一絲愧疚,自己應該和父皇告假的……

 畢竟她是知道齊顏今日回京的,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趕在隊伍入京之前批完日常的奏章,卻沒想到今日的工作量是平常的幾倍。

 大半年不見,自己也很想他呢。

 南宮靜女再次加快了批閱的速度,心中期待著在宮宴上與齊顏相聚的那一幕。

 他是不是會依舊溫潤的笑著,端起手臂行一個標準的宮禮,然後問問自己好不好?

 若是自己貪杯,他會不會如往常一樣,琥珀色的眼眸中帶著寵溺和無奈、悄悄地貼過來握住自己執杯的手,溫柔地說道:“殿下,三杯已過,莫要貪杯?”

 想著想著,南宮靜女無聲地笑了起來,眼神溫柔如水。

 今夜……就回府去吧,命秋菊掌上紅燈、縱然父皇有旨,自己不能和齊顏透露太多,但還是可以問問他這大半年的收獲如何。

 聽聽齊顏眼中的民間是什麽樣子,他或許還會長歎一聲,顯出對百姓悲苦的憐憫。

 隊伍在京城的中軸線處散去,諸位大人打道回府。

 車夫跳上車轅換下了原先的侍衛,拉了拉韁繩問道:“齊大人,是回駙馬府還是到公主府?”

 “駙馬府。”

 車夫:“是。”

 馬車到了駙馬府,府中下人全部跪在門前請安,齊顏卻沒有下車,她囑咐夏荷派人送車夫回宮,然後讓另一位家丁駕車直奔私宅。

 駙馬府的下人們跪在門前面面相覷,大半年不見的駙馬回府竟然連馬車都沒下,直接回了私宅?

 掌事女官夏荷率先反應過來,站到眾人前說了幾句場面話,將一乾下人打發了。

 馬車停在私宅門口,齊顏讓家丁自己回駙馬府,讓錢源親自牽著籠頭將馬車帶到了私宅最隱秘的一處小院。

 錢源:“老爺,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齊顏才下了馬車,懷中抱著一位熟睡的女孩。

 錢源面露驚愕,但瞬間就明白了利害關系,四處張望了一眼見沒有下人跟過來才安心。

 錢源:“老爺,將這位姑娘交給小人吧。”

 齊顏搖了搖頭:“你去幫我把臥房的門打開,再去找個靠譜的郎中,我不希望這件事有第三個人知道。”

 錢源:“老爺請放心,小的明白。”

 半個時辰後,郎中來了。

 錢源親自和郎中約定好價錢,曉以利害、令郎中自願戴上黑頭套坐上馬車來到了私宅。

 錢源帶著郎中來到廂房前:“主子,郎中來了。”

 齊顏替小蝶拉了拉被子,放下帷幔閃身到了屏風後面,想了想乾脆脫下鞋子也上了床,坐到小蝶的身邊。

 齊顏:“進來吧。”

 郎中沒想到這深宅大院的主人竟然如此年輕,聲音聽上去雌雄莫辨。他不敢多想,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彎著腰眼睛只看腳下那一方地兒。

 錢源出手闊綽給了兩條金子,這次的病看完他這輩子就可以安頓下來了,但若是看不好……憑這個架勢很有可能沒命回去。

 “吱呀”一聲,廂房的門被推開了,齊顏將小蝶的一隻手順著帷幔的縫隙伸了出去:“你先下去吧。”

 錢源:“是。”

 齊顏:“坐。”

 郎中哪裡敢坐?放下藥箱取出脈枕墊到小蝶的手腕下,蹲在床前撇過頭開始診脈。

 齊顏透過帷幔可以大致看到郎中的表情和動作,見他還算懂事兒,內心稍定。

 郎中切了一會兒脈搏,表情一松,欣喜的說道:“恭喜老爺,尊夫人已有兩個月的喜脈!”

 ……

 南宮靜女趕在宮宴開始之前批閱完了最後一封奏折,如今的她才切身體會到了父皇的不容易,自己不過才代批了幾個月便時常周身疲憊,胃口大減。

 父皇已經坐在這個位置上十多年了……

 她將奏折摞好拿過黃綢子蓋上,表示這些奏折已經批閱完畢,四九可以收去發到中書、分類後一一打回。

 南宮靜女上了轎輦回到未明宮自沐浴了一番,精心挑選了一件正紅色的宮裝,還有齊顏曾經稱讚過的金步搖戴上,再次坐上轎輦前往宮宴。

 宴會即將開始,各路官員都已到齊。

 南宮讓雖然因病不能來,但囑咐負責監國的五皇子南宮達坐主位。

 隨著一聲唱和,南宮靜女步入大殿、邁過門檻後四名托裙宮婢放下了長長的宮裝裙擺。

 眾人:“參見蓁蓁殿下。”

 南宮靜女勾了勾嘴角,一雙美目流轉、尋找著那個讓自己思念了大半年的身影。

 搜尋無果,南宮靜女皺了皺眉:按照齊顏一貫的性子,應該早就到了才是。

 南宮靜女不動聲色,拖著裙擺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抬手便有宮婢跪到她身邊:“殿下有何吩咐?”

 南宮靜女稍稍沉吟,說道:“去把負責操持宮宴的禮部官員喚過來。”

 宮婢:“是。”

 片刻後,禮部侍郎公羊槐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停在南宮靜女案前躬身一禮:“臣禮部侍郎公羊槐,參見蓁蓁殿下。”

 南宮靜女:“駙馬可曾赴宴了?”

 公羊槐了然回道:“回殿下,鐵柱派人送來了告病帖,稱因身體不適不能參加宮宴了。”

 見南宮靜女秀眉微蹙,目色深沉、方自覺失言……慌忙改口道:“駙馬……工部侍郎大人此行著實辛苦,臣白日裡曾見過他,整個人比離京前黑瘦了一圈不止,神色疲憊。想來是在府中安歇了,殿下無需過於牽掛,駙馬爺休整一夜或許就會好的。”

 南宮靜女倒不是因為齊顏被稱為“鐵柱”而不悅,他們二人的同窗之誼,她還是知道的。

 只是聽說齊顏病了,一顆心便跟著懸了起來。

 回憶起成親之初那人隔三差五的病倒,本以為這兩年好些了,卻又聽到了齊顏病倒的消息。

 又聽說齊顏消瘦了一圈不止,更是心疼……恨不得也即刻辭了這宮宴,去看看那人究竟如何。

 內侍的一聲唱和傳來:“五殿下駕到……”打斷了南宮靜女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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