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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棺GL》第8章 嫦娥應悔偷靈藥(四)
一行人未在瑤草處過多停留,再往墓穴深處走,正中央便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磚石,下窄上寬的石台,半米高的樣子,上頭擱著一個新棺,長條形上下齊寬,黑青色的漆木散發著氤氳的光澤。

 石台左右豎著兩架同棺槨同色的玻璃盞,樹枝似的伸展著,李十一示意塗老么上前將燈點上,“嚓”一聲細微的燃火聲,白油燭彌漫出蠟香,同乍然而起的光亮一齊鋪散在涼涼的墓室裡。

 燭火點了,卻沒有半分暖意,阿音裹了裹大衣,牙齒磕碰著哆嗦起來,李十一將十九抱起,摸摸她冰塊似的小手,問她:“冷不冷?”

 “不冷。”宋十九奶聲奶氣地哈著白氣。

 塗老么凍得直跺腳,一面搓手一面眼饞阿音臉邊的毛領子,阿音四處張望,原地轉了一圈兒,道:“這裡頭倒沒什麽屍首。”

 李十一以掌心熨帖著宋十九的背心,對塗老么道:“起釘,開棺罷。”

 塗老么“噯”一聲,抱著布兜上前,雙手合十畢恭畢敬地向那棺槨上了一柱虛香,隨後淘換出一個二指粗的撬棒,一腳跨上石台借著力,一手將撬棒嵌入右下角的棺材釘中,粗喝一聲憋出勁兒,三兩下便將細長長的巨釘起了出來。

 接連扔了六顆,僅余正中央一顆未封死的長釘,突兀地扎在當中,釘頭上纏了幾圈織得密密的紅線,塗老么正要上手,卻聽李十一道:“子孫釘不能動,下來罷。”

 塗老么一疊聲兒應了,三兩步跳下來,一番活計乾得渾身都熱乎起來,他抹一把脖頸裡的汗,將撬棍握手裡掂了掂,想著若遇著粽子,給一悶棍也算趁手。

 李十一將宋十九換了個胳膊摟著,騰出手來敲了敲右耳下方,卻隻聞偶然劈啪爆燈花的聲響,倒是十分清淨。她同阿音對視一眼,眼神示意她上前去。

 阿音不緊不慢拿眼繞她,又似笑非笑地瞅一眼她懷裡的宋十九,做足了眼神戲,這才伸手一扯塗老么的前襟,拉著他一塊兒上前,將酸溜溜的背脊留給李十一,低聲向塗老么道:“我說怎的同奶媽子似的抱著那女娃不撒手,敢情,咱們倒成觀音兵了。”

 “觀音兵啥意思?”塗老么一面推棺蓋一面問她。

 “不曉得,廣東來的客人教的。”阿音搖頭晃腦,總歸是個供差遣的罷。

 塗老么習慣了她不拘詞匯隨手亂揀的做派,樂呵一聲埋頭乾活。

 棺蓋被二人合力推開,阿音未來得及細瞧,一松手直嚷著腰疼,李十一近前一看,趙姨娘的屍身倒沒什麽特別的,石灰似鐵青的臉,牆膩子一樣糊了一層濃妝,卻掩不住炭黑的斑點自肌膚裡鑽出來,熏香裡隱隱透著腐氣。

 阿音彎不下腰身,隻一手扶著後腰,嬌著嗓子叫喚:“趁還辨得出眉目,細瞧瞧,她好看我好看?”

 她輕蔑地挑著尾音,顯見對吳老爺喜新厭舊的行為十分不忿。

 塗老么將通紅的手揣進袖口裡捂著,大腿習慣性地帶著身子一抖一抖的,拉長音道:“同死人比皮相,噯——腦子不靈光的。”

 阿音正要還嘴,卻見李十一那頭有了動靜,宋十九自她懷裡掙脫出來,搖擺著蹣跚的小步子,小手抱住棺木,短腿兒一跨,咕嚕一聲滾了進去。

 “這……是是,幹啥?”塗老么目瞪口呆,話都說不利索了。

 “認娘麽?”阿音狐疑地望著在棺木中打滾兒的小人。

 卻見宋十九在那棺材裡翻騰了幾下,小手扶住邊緣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舉出一卷帛畫,遞到李十一面前,水嘟嘟的小嘴張了張:“這個。”

 她黑寶石一眼的瞳孔懵懂而天真,眼白帶著嬰童特有的淡藍色,分明是一個不諳世事的稚子,可自棺木裡爬起來的場面又如此離奇,令人心頭無端端地一跳。

 李十一沉著眼神望她。

 阿音倒吸一口涼氣,這技能……獵犬?

 李十一瞥她一眼,上前將宋十九手裡的帛畫拿過來,想了想又順手撫了撫她的腦袋,宋十九將小小的腦袋軟軟依偎在她身上,見她十指靈活地拆開,暗黃色的帛畫被歷史侵襲,斑駁地昭示著歲月的痕跡,邊角有些缺損,好在中央的圖案尚算完全,畫上沒有色彩,隻黝黑的線條生硬地勾勒出一個身著交領曲裾的女子,長發過腰,低低束著,身姿窈窕,年歲正好。

 盡管畫藝並不精妙,卻依稀能辨認出那女子掩面哀泣的愁容,李十一拇指撫了撫衣飾上描繪的帶鉤和皮革,輕聲疑惑道:“春秋時的畫作?”

 兩大一小三個人靜悄悄地望著她,李十一認真的模樣好看極了,她的好看是自言語的停頓中錯落出來的,是自動作的進退中拿捏出來的,連輕言細語亦透著不由分說的篤定,令人踏實到骨子裡。

 塗老么不曉得她在想什麽,大氣不敢出,宋十九困了,隻倦倦地靠著她,終是阿音出了聲:“想來是它了,帶回去罷。”

 她摩挲了幾回單薄的胳膊:“怪冷的。”

 自陵墓裡出來,已是月影西斜,管家同家丁還在山腳下候著,燒著篝火打盹兒,見著他們出來,驚喜極了,忙將備上的大襖子搭了他們一身,領著摟著的上車回了府。

 那吳老爺見著畫,喜得淚花兒都溢了出來,一面揩著眼角一面翻來覆去地摩,同尋回了心肝兒似的不自勝。

 寶貝失而復得,吳老爺沒了旁的心思,捧著帛畫便入了書房。管家到底得體些,依照信裡所托的付了銀錢,又安排李十一幾人在東廂房歇下,說是若無事便小住幾日,若有要緊的,也待明兒一早買了車票再走。李十一恭敬不如從命,攜著大小幾個入住東院兒裡。管家又著了小廚房的管事夏婆婆,好不豐盛地備了一桌子菜,熱騰鮮香令人食指大動,塗老么也不客氣,胡吃海塞直打嗝,夏婆婆瞧得歡喜,又緊著送了幾盤糕點來。

 酒足飯飽後,便各自回了廂房,宋十九乏得厲害,李十一替她擦了手腳,又將在棺材裡打過滾兒的衣裳換下,大巾被一裹便將她哄睡了去。

 約莫至了亥時中,院子裡傳來隱隱約約的琵琶聲,悠揚婉轉,似天外來音,纏綿悱惻縈著清月打著紗窗。

 李十一掩門出去,卻是多飲了幾盅酒的阿音坐在石桌旁,抱著一把窄頸大肚的柳木琵琶,素手撥弦迂回揉撚,行雲流水的樂曲自指縫裡傾瀉而出,環著若有似無的酒意,嫋嫋繞梁。

 李十一坐到她對面,道:“倒是許久未聽你彈琴了。”

 阿音停下動作,橫著玉臂抱住琵琶,笑道:“姑奶奶的琴聲值錢得很,你有幾個錢?”

 語畢她塌著肩膀噙著笑,朝李十一伸出手。

 李十一波瀾不興地動了動眉睫,道:“我有錢。”

 想了想又添一句:“有許多。”

 阿音“噗嗤”笑一聲,收回手:“是了。”她埋頭撩一把琴弦,悠悠道:“既有錢,你這倒鬥下墓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李十一未答,阿音也不再追問,直起身子輕攏絲弦,繡口一張盈盈唱曲。

 “鴉翎般水鬢似刀裁,小顆顆芙蓉花額兒窄。待不梳妝怕娘左猜。不免插金釵,一半兒蓬松一半兒歪。”

 她的眼神煙霧似的,被月色妝點過,濕噠噠地含著水,浸淫脂粉的身段同琵琶疊在一處,豐潤白嫩,透著不知今夕何夕的誘惑同寂寥。

 若有人望著她,便約同於望進了月亮裡。

 次日清晨,塗老么起了個大早,喝三吆四地挨個拍了門,李十一正坐在桌前,不慌不忙地喂了宋十九一口稀粥,宋十九胖乎乎的臉蛋兒鼓鼓囊囊的,一面咀嚼一面眨眼睛,似一隻偷藏果子的小松鼠。

 阿音打著哈欠靠在門邊,塗老么照例鑽進屋子裡,以不吝打劫的勢態挨個檢查一遍,連桌底亦彎腰瞧了瞧:“東西都收拾齊整了沒?可有落下的?”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卻見李十一用瓷杓刮了刮宋十九嘴邊殘留的湯汁,淡淡道:“有。”

 “什麽?”塗老么疑道。

 李十一收回杓子,唇角意味不明地揚了揚:“時間。”

 塗老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阿音站直了身子盯著屋內人。李十一將碗放下,指著宋十九道:“她沒長。”

 作者有話說:

 《一半兒·鴉瓴般水鬢似刀裁》:“鴉翎般水鬢似刀裁,小顆顆芙蓉花額兒窄。待不梳妝怕娘左猜。不免插金釵,一半兒蓬松一半兒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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