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時尷尬, 老人面色不快地從他們三個人面前穿過,走進了房間唯一的臥室, 呯地一聲把門摔上。
張麗麗哭得嘴唇都在抖:“我媽這輩子不容易, 辛辛苦苦地幹了一輩子,她就差一年就退休了……”
宋文遞過去幾張紙巾,張麗麗就用紙巾捂住了眼, 嘴巴裡還在不停地控訴著:“讓你們見笑了,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是我……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我媽剛走一個月,我爸爸就忘了我媽, 天天不在家,吃飯睡覺抱著手機看, 晚上還去外面晃悠, 很晚都不回來。這裡都是老鄰居,風言風語的,人家都跑來問我,讓我管管我爸……”
張麗麗哭天抹淚著, 仿佛眼前的警察可以做他們家的主。
宋文一時有點尬尷,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好。
陸司語卻是有些出神地看著剛才老人坐過的地方, 那個小板凳已經初見了雛形, 那麽小的板凳,肯定不是給大人坐的,小孩子坐卻正合適, 老人還是疼愛自己的孫女的。
房子用的門很普通,無疑是不隔音的,張麗麗說這些話,就是為了給張從雲聽,可是那門裡卻安靜極了,仿佛門裡面的人什麽也沒有聽到。
張麗麗又連哭帶說地控訴了好多,什麽她媽媽死以後,她又要工作又要買菜做飯帶孩子,多麽辛苦,她爸爸每天都不知道在忙什麽,毫不關心她,常常回來以後,還發現洗碗池裡泡著碗。
張麗麗哭著說,“我媽生前每天拉我爸下樓,我爸爸都不陪她,都是我媽一個人晚上下樓跳舞,她一去了我爸爸出去得比誰都勤快……”
陸司語順著問:“阿姨是喜歡跳廣場舞嗎?”
張麗麗點點頭:“跳,老太太就那點愛好,她說,平時是清潔工的打扮,人們都看不起她,可唯獨晚上跳舞那時候,她換上一身漂亮的衣服,和那些退休的護士啊,老師啊,沒有分別。對了,妞妞學舞蹈也是我媽的主意,說小女孩學舞蹈形體好,攢著錢讓我去給妞妞報了班……她說就算家裡窮,也不能窮了孩子……”
說到這裡,張麗麗的眼睛一熱,又有淚水往下流,“對不起,我就是……有點太傷心了……我媽剛死的時候,我整個人是懵的,被各種事情推著轉,那時候不覺得太過傷心,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夜深人靜的時候,忽然想到我沒了媽媽了,心裡就特別難過。”
她的話到了這裡,張從雲所在的裡屋響起了一陣咳嗽聲。
隨後,屋裡屋外都是一陣沉默,等張麗麗的情緒稍微平靜,宋文又問了一些關於車禍之後的事。
對方公司確定賠償了他們一百二十萬,這在同樣的事故中,算是賠償金額較高的了。在此之後,對方公司和他們再無聯系。張麗麗後來也辨認了陳顏秋的照片,說她從始至終都沒有見過這個人。
差不多詳細問了一個多小時,把想到的問題都問了,陸司語和宋文才從對方家裡出來。張麗麗把他們送出去,出了樓道,陸司語忽然回頭問她道:“叔叔過去是做什麽工作的?”
雖然張從雲的檔案的裡有記錄,但是還是問下更為保險。他怕張從雲會起疑心,故意到了門外才問張麗麗這個問題。
張麗麗道:“我爹以前在工廠打工做叉車工,後來廠子倒閉了,就出來做了幾年建築工。再後來他耳朵越來越背,就不做了。”
“他在清河南化工作過嗎?”宋文順著那個問題又問。那是陳顏秋屍體的發現地點,如果他曾經在那裡工作過,那麽張從雲的嫌疑將會變大。
張麗麗搖搖頭:“好像換過幾分工作,最早的時候在城富化工做過一段,不過那還是和我媽結婚前,我還是聽他們後來說的。這家清河南化工廠我沒聽說過。”
陸司語道:“那我給你留個聯系方式吧,如果以後你想到了什麽,或者是有什麽難處,都可以聯系我。”
張麗麗點了點頭,把他的手機號記錄了。
走到外面,宋文就深吸了幾口氣,那房子太小了,鳥籠子一般,只有幾個人待在客廳,就讓人覺得空氣稀薄。
兩個人上了車,陸司語問:“你覺得這家人和陳顏秋的死有關系嗎?”
宋文理了一下思路開口道:“我覺得張麗麗的態度還算是正常,張從雲卻有些奇怪,不太合乎常理的地方有幾個。第一個,他的行為在妻子的死後發生了變化,這個變化讓我看不太懂,一個原本呆在家裡的老頭,為什麽經常很晚回來?他那些時候都去了哪裡?還有一點我想不通。他為什麽選擇私了?目的是為了錢嗎?可是錢呢?難道是存在銀行吃利息了嗎?那筆錢,足夠這樣的家庭換一套房子了,就算不換房子,至少可以改善下生活的狀況。他們為什麽還住在這種地方。還有,他說知道了真凶也沒用……這個沒用,是在於他知道了真凶還是只是自己的猜測?”
宋文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什麽問:“對了,你怎麽知道,張從雲可能在化工廠呆過?”
“他手上的一些痕跡,是接觸化工品才會留下的,過去很多化工廠的材料運輸會用到叉車。”張麗麗的回答也應正了他的想法,話到這裡,陸司語歎了一口氣,“只是可惜,所在的工廠不是清河南化。”
宋文道:“我覺得,他雖然沒有在清河南化工作過,但是也不能因為這一點就覺得他和那邊完全沒有關聯,那時候的工人會經常在一些化工廠之間送貨,也會有各種的交流,他也許年輕的時候去過清河南化。如果說,嫌疑人本身在清河南化工作過,我反而覺得太巧合了。”
陸司語咬著指甲,眉頭微微皺起:“對了……還有,今天我們提起陳顏秋的時候,張從雲明顯地不耐煩。”
宋文回想了一下:“開始我給他看陳顏秋的照片,正常人多少會看一眼再否認,可他直接就否認了。我開始還以為他有些帶著氣,現在你這麽一說,那反應有點可疑。”他頓了一下又說,“甚至後來的離開,都有點刻意。”
陸司語道:“我覺得有幾種可能性。”他試著推理,“第一種,張從雲真的拿了錢以後,不在乎趙又蘭的死亡真相;第二種,他其實是在乎的,他知道一部分中間的隱情,所以才急躁地不想提。”
直覺告訴他,張從雲很緊張,似是在用他的怒意掩蓋著自己的緊張情緒,但是他是在緊張什麽呢?他怕他們發現什麽呢?怕他們發現陳顏秋死亡的真相嗎?
宋文嗯了一聲,陸司語就又繼續分析,“會不會有這麽一種可能性,他不知道陳顏秋頂罪一事,認為就是陳顏秋撞死的自己老伴,在得知肇事者死亡之後,他沒有相信,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他發現了陳顏秋的蹤跡,那時候陳顏秋正好身體虛弱,張從雲就憤然殺死了他……”
宋文道:“說實話在來之前,我腦補過,因為家屬義憤填膺,殺了陳顏秋的故事,但是現在看……嗯……不太好說……”
張麗麗是個女人,身形嬌小,她雖然有對陳顏秋的恨意,但是很難去下死手,她應該是遺傳自自己的母親,刀子嘴豆腐心,說的話不好聽,也只是一些抱怨。至於張從雲……那樣的一個老頭,有些木訥古板,不明事理,就算陳顏秋是一位絕症病人,他也很可能沒有能力用刀子殺了他。那刺入胸口的一刀需要很大的力氣,很難想象是這樣一位老人動的手。
陸司語也閉了雙眼,搖了搖頭,把自己剛才說的否定了:“不對,哪裡不太對……而且完全沒有證據……”
他的推理在哪裡疏漏了呢?
陸司語有些氣餒地靠在了車窗上,這樣推理的巧合性太高了,既沒有理論依據,也沒有實際的物證人證。
宋文看他臉色不太好,關切問他:“沒事吧?”
陸司語仍是閉著眼睛道:“還好。”
他也說不清自己哪裡不對,從戒藥開始就是這樣,身體也說不上來哪裡不舒服,就是不能專注思考,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很重要的事,可是那究竟是什麽呢?
看陸司語沉默了,宋文開口道:“你別太著急了,有時候欲速則不達,我們先去看看陳顏秋的遺物吧,現在,我們找到了他最後生活的旅館,可以試著進行複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