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B市天氣還熱,蟬鳴聒噪,瀝青路都曬得發軟。
明天九月一才是開學第一天,開學前一天,回校搬行李、拿教材,去新班級簽到。
新高二搬進了高二教學樓學禮樓。
學禮樓二班,教室門口聚著撮來報到還沒走的同學,許文楊坐在門口邊,壓著張報到表,新班主任吩咐他來管簽到。
“我叫趙天青。”一個大高個男生說。
“好……趙天青到了。”許文楊在“趙天青”名邊上打了個勾。
“劉暢。”一個瘦巴巴,頭髮有點亂的男生說。
“好。”
“王靜,名字在這兒。”一個矮矮的,一說話就有兩個小梨渦的女生說。
“嗯好。”
放了一個漫長的暑假,又新分班,簽完到的同學也都沒急著走,聚在教室熟悉新同學。許文楊手裡的簽到表就是新班級的花名冊,幾個同學湊在許文楊邊上看新分了班,班裡都有哪些新同學。
“臥槽,0001,薄漸……薄主席分到咱們班裡來了??”
“我也看見了,年級第一在咱們班啊!”
簽到花名冊從上到下是按新學號排的。
新學號就是高一一年兩次期中兩次期末考試的總成績排名。
簽到表最頂上,薄漸,0001。
綜合四次考試成績的級部第一名。
級部第一,學生會主席。剛剛結束的暑假裡有人在學校校園網上發起了一次投票,你最想和哪個Alpha談戀愛,薄主席無冕之王,得票率81%,絕對碾壓全校其他任何Alpha選手。
這位薄主席在眾人眼中幾乎是當代真善美學生的代表,腦子聰明,待人謙和,彬彬有禮,公正處事,不藏私不納垢。
但投票主要還是看臉。
最頂上那個名字右邊的簽到欄還是空的。許文楊輕輕歎了口氣:“是啊,主席跟咱們一個班,不過他還沒來簽到。”
“哇,那待會兒豈不是可以等到主席過來簽到??”
“哈哈那我不走了,我要等主席過來簽到,”一個女生笑著開玩笑說,“待會兒拍張照和姐妹分享一下。”
劉暢靠在邊上,嘴角撇了撇:“至於麽?有什麽好稀奇的,不就是個長得有點帥的Alpha麽,說的跟他是什麽偶像明星似的,你們也太浮誇了吧?”
“哈哈哈,你這話說的,不酸嗎你?人家薄漸就是個長得有點帥的Alpha?級部第一,學生會主席,省優秀學生,暑假投票Alpha吸引力第一名是和你開玩笑的嗎?”
劉暢被反駁,臉色有點難看,但人家說的又是實話,無論從能力,學習,人際,還是別的方面上,薄漸身上都找不出能罵的地方來。劉暢無話可說,扭過頭“嘁”了聲。
他把聲音放小了點:“有什麽了不起的。”
劉暢余光瞥見前門進了個人。
那個人走到簽到桌邊上。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安靜了。
少年高個兒,膚色很白。他瞳色很淺,黃褐流金,像是融化了的松脂。還沒開學,其他人都穿了自己的衣服,唯獨他工工整整地穿著學校的白色襯衫。
他微微低頭,說:“薄漸。”
許文楊愣了一會兒,又猛的反應過來:“薄漸……哦,好。”他迅速在最頂上打了個勾。
薄漸點頭:“謝謝。”
薄漸沒在教室逗留,不到一分鍾,眾人看著薄漸來,又看著薄漸走了。
薄漸一走,班門口才又慢慢活絡起來。
王靜捂心口:“我透,主席好帥……老夫的少女心。”
“少女請你別說髒話好麽?”
“哎,第一在咱們班,那咱們班以後穩了,不缺學習目標了。”
許文楊卻不知道為什麽,又歎了口氣。他打勾,胳膊自然而然地壓在簽到表最後幾行上。他挪開手臂,露出他壓住了的那幾行:“這次分班,咱們班可不止一個第一名。”
“什麽意思?級部第一不就一個嗎?”
“還有江淮。”
許文楊露出那幾行,筆尖指了指倒數第一行的名字。
1534,江淮。
眾人又不約而同地靜了幾秒。
“臥槽……江淮??不是重名??”
“不是。”許文楊有點頭疼地說,“江淮已經來簽到過了,就是那個江淮。”
“……上學期把看上的Omega逼到轉學的那個江淮?”
“對,就是他。”
二中有兩位同學全校皆知。
一位是薄主席,另一位就是這位叫江淮的選手,很巧,也是新高二生,也是Alpha。
但江淮出名是在高一下學期。據說江淮看中了一個叫宋俊的Omega,也是男同學,追求不成就把人給揍了一頓。哪怕都是男生,但宋俊一個Omega根本打不過江淮一個Alpha,宋俊就去向老師告狀了,但告完狀以後,江淮沒但沒收斂,還更變本加厲了。
最後一次,宋俊不但被打了一頓,還被扒了褲子,險些在學校就直接被終生標記了。
沒到期末考,宋俊就被逼得轉學走了。
這事沸沸揚揚,鬧得全校皆知。
後來暑假,又有人匿名投票發起了“你覺得學校哪個Alpha最不好惹”,江淮選手,直接78%得票率登頂榜首。
參與投票的有兩千兩百多個ID,假如一個ID一個人,幾乎佔了全校一半人。
這次投票還沒投完,據說又發起了二中老師的內部投票:你最想打死哪個學生。這次投票真假不知,參與人數不明,有誰參與不明,但傳出來說江淮榮獲100%得票率。
官方認證的刺兒頭,江淮一戰成名。
沒人會想和這種人在一個班。
誰能確保,自己就不會是下一個宋俊?
趙天青眉毛擰得死緊,有點怕的樣子說:“我聽人分析……江淮可能是反社會性人格,有嚴重暴力傾向……”
“你聽誰分析的?”
“校園網。”
“……”
趙天青想了想,補充:“好幾百人點了讚的。”
劉暢冷笑了聲:“何止是反社會人格,他就是一坨垃圾。”
許文楊看著江淮名字旁邊的勾,歎氣道:“其實……江淮看上去還可以,還挺有禮貌的。”
“人不可貌相,”劉暢說,“誰知道他肚子裡想的是什麽?江淮要不是垃圾,他能乾出來高一下學期那種事?那就是強奸未遂!”
劉暢似乎特別煩江淮,越說越激動:“學校沒把這種垃圾開除,誰知道是不是……”
許文楊咳了聲,岔開了話題:“你們教材都發齊了嗎?”
劉暢憤憤不平地冷哼了聲。
三個年級來報到,校前門後門都人來人往很擁堵。
二中南邊正門,北邊後門。薄漸出了學禮樓,向北走了。但沒到後門,他又往西走了。
後門西有一面舊牆。對手腳活泛的人來說,不高。
沒人會開學報道就來翻牆,所以後門西一路沒人,不擠也不吵。
後門西這面牆是當初建校的歷史遺留問題,工程隊隨便搭的隔離牆,但竣工時忘了拆,現在也還留著。如今有了別的用處:平常遲到了翻牆進來,翹課的翻牆出去。
薄漸雙手一撐,膝蓋抵在牆面上,手臂用力,攀了上去。
後門西另一邊也偏僻,一般來說沒人。
但今天是個例外。薄漸聽見聲響,差點跳歪。
薄漸站穩,卻沒抬頭,不緊不慢地收拾因為翻牆蹭亂的校服。
十幾米外,是三個人。兩個看不出具體年級的青年,一個黃毛寸頭,一個黑毛寸頭,還紋了斷眉。
最後一個是個穿著黑色衛衣的少年,背對著薄漸。
薄漸余光僅瞥見少年一截後腦杓的小辮兒。
兩個青年堵住少年,寸頭朝少年啐了口:“崽種,還想走?”
但黃寸頭剛剛說完話,少年揪著他衣領硬生生把人扯過來,屈膝一膝蓋頂在黃寸肚子上,幾乎是硬掰著黃寸頭肩膀把他翻過去,一腳踢在黃寸頭膝彎。
動作極快,根本來不及反應,充斥著不耐煩的暴力。
黃寸頭猝不及防,差點跪在地上。斷眉在少年頂到黃寸肚子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了,一拳朝少年砸過去,但少年巋然不動,就偏了偏頭,仍然是一腳踢在了黃寸頭身上。
斷眉打在少年嘴角上,立刻流血了。
少年挑了挑嘴角,破了的嘴角在淌血:“宋俊的狗來啦?免費的吧?”
斷眉勃然大怒,攥著拳頭朝少年腦袋上又是一拳砸過去:“操你媽,你再你媽的叫一聲試試?”
黃寸頭終於反應過來,陰著臉撲過來去踹那少年。
“垃圾。”少年掀了掀嘴皮。
薄漸整理好校服,在十幾米外,盡職盡責地做了一名過路人該做的事。
轉身離開。
今天正式開學。
教室基本坐滿了,但班主任還沒來,班裡還吵吵嚷嚷的。雖然開學第一天,大家還不熟,但並不妨礙教室亂成一鍋粥。
“哎,我叫衛和平。”從前數第二排,一個男同學嗓門頗大,個不高,頭髮不長,頗愛表現、活靈活現地說:“世界和平的和平,不是開玩笑,我就叫衛和平,這名是我爺爺給我取的,他是退役老兵,就是希望我以後能……哎喲!”
衛和平猛地瞥見前門走進一個中年男人,連忙轉回頭,“老師來了!”
二班門口走進來一個中年男人。
男人板板正正地穿著學校發的教師製服,可能三十幾,也可能四十幾,微微發福,戴著一副得上世紀末流行的小方框眼鏡。
林飛一進門,瞥了眼教室倒數第二排唯一空著的那個空位,找了把椅子在講台上坐著,沒有說話。
下面等了半晌,沒等到班主任說話,紀律又慢慢亂了。
衛和平老實了兩分鍾,沒閑住,往後抻著頭,侃侃而談:“江淮?你們在說江淮?江淮是我哥們兒啊!我跟他初中同學,還是高一同學……”說起江淮,衛和平扭頭往後指,“現在我倆還在一個班,我記得他坐倒數第二排靠後門那兒……”
衛和平愣了下,他看見江淮的位是空的:“哎?江淮今天怎麽沒來啊?”
上課鈴響了。
但底下正討論得起勁兒。
衛和平說:“我有預感,咱們班會變得很強!”
“哪方面的強?”。
衛和平:哪方面都強!學習咱班有爹,打架也有爹,雙爹合璧,天下無敵!”
“那是叫漸爹和……淮爹?”
“得了,你漸爹考750也拯救不了你考幾分,江淮……”前桌劉暢扭過頭,嘲諷道,“這個爹你就算了吧,人品不行,再說你要認江淮當爹,那他揍你一頓,不成了爹打兒子爹有理了嗎?”
衛和平一瞪眼 ,正要反駁什麽,後桌許文楊出聲:“行了行了。”他向後轉頭看,說:“級部第一都開始學習了,你們就別吹牛逼了好嗎?”
教室亂糟糟,唯獨年級第一在最後一排歲月靜好地看書。瘦長的手指映在書頁邊上,很賞心悅目。
正好,許久不出聲的林飛忽然站起來,拍了拍講台:“安靜。”
許文楊抬頭。
林飛在講台上。而門口站了個穿黑色衛衣的少年。
少年插兜站著,耷拉著眼皮,好像還沒有睡醒。他站在那兒,誰也沒看,嚼著泡泡糖,慢慢從嘴裡吹出一個泡。
長得挺帥,黑發黑眼,黑得像容不下一點雜質。他蓄長了頭髮,在腦後扎了個辮兒。
嘴角有一點破傷,剛剛結痂的樣子。
許文楊昨天見過他,那是……江淮。
教室慢慢安靜下來。
江淮分到二班來了的消息基本無人不曉了。有沒見過江淮的,但二中留長頭髮的男同學大抵只有江淮一個。
因為校規不讓。
林飛拍手道:“好,咱們班最後一個同學來齊了……開學大家都還不熟,待會兒大家一個個上來做個自我介紹。”
他轉頭看江淮:“你遲到了就第一個吧。”
眾人矚目。
“哦,”這位同學點了點頭,可他站在門口,像是根本沒準備進門,“我叫江淮。”泡泡吹破了,他舔了舔牙:“三點水的江,三點水的淮。”
薄漸抬了抬眼皮,又漠不關心地低下了眼瞼。
林飛點了點頭。
然後,然後就沒有了。
林飛等了一會兒,沒有人說話。
林飛:“還有……別的嗎?”
江淮:“沒了。”
林飛:“可以說說興趣愛好和暑假有意思的經歷。”
江淮:“沒有。”
“……”
默了幾秒,林飛說:“好的,吐掉你嘴裡的泡泡糖,回座位坐好吧。”
江淮點點頭,但他剛抬腳,林飛突然發現一件事:“你書包呢?”
江淮腳一頓:“忘帶了。”
林飛:“?”
教室一陣哄笑。
林飛看著江淮,像看著世界十大不可思議:“今天是開學第一天。”
江淮點點頭:“今天開學,早上事情太多了,就忘帶了。”
令人信服,無可挑剔的邏輯。假若不考慮一個學生連書包都忘了帶,那他這是忙什麽去了的話。
林飛瞪著江淮:“那你早上忙什麽去了?”
江淮回答:“五點起床,晨起鍛煉。”他稍一停頓,算是補充證明,“我還沒來得及吃早飯。”
“……”
教室哄笑聲更大了。
二中可能有幾個沒聽說過江淮的同學,但不會有不知道江淮的老師。
二中全體教師,都對這位校內睡覺,校外打架,榮登假期老師匿名投票“你最想打死哪個學生”榜首的學渣有所耳聞。
林飛有所預計,但他沒想到開學第一天這位同學就給他掉鏈子。但他還算冷靜:“好的,去座位上坐好,今天中午回家拿書包。”
江淮點頭,回了座位。
江淮是倒數第二排,薄漸是倒數第一排。
前桌坐下來,薄漸又抬了抬眼。
前桌從桌洞裡掏了本數學書出來,又從兜裡掏了對耳塞出來。
然後戴上耳塞,往數學書上一趴,早上八點,開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