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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第100章 予心求名也
屍體被抬走了, 六合寺的和尚戰戰兢兢地擦洗著地面跟牆壁。

 聞著撲鼻的血腥味, 他們個個臉色蒼白,擦一下就念一句佛。

 方丈領著錦衣衛副指揮使宮鈞向前殿的一處廂房走去,那裡通常用來招待身份貴重的香客,房裡布置得十分雅致,還熏了上好的佛香。

 墨鯉怕驚動宮鈞, 隻遠遠地跟著他們。

 眼見這兩人進了廂房, 還有錦衣衛把守在門外跟窗前, 墨鯉估計是沒法偷聽了。

 ——等等, 話說他為什麽要偷聽?他從什麽時候, 習慣性地躲在暗處看情況了?

 墨鯉忍不住把目光轉到孟戚身上。

 總覺得是被沙鼠傳染的。

 孟戚神情疑惑,不明白大夫為什麽忽然望著自己。

 “……我去?”孟戚試探著問。

 “不必!”墨鯉扣住孟戚的右手晃了晃,嚴肅道,“你剛吃了藥, 不要變來變去,萬一變不回來, 我還要把藥丸碾碎了喂給沙鼠。寧神丸碎了之後, 藥效大減,未必能夠壓得住你的病情。”

 然後就是一整套的醫理藥理,孟戚聽得眼前發昏。

 墨鯉一邊說一邊感到納悶,孟戚的病症緣由到底是什麽?

 從前以為是龍脈支脈受損, 影響到太京龍脈本身, 現在發現小龍脈還能恢復,孟戚的病症應該好了大半才對, 結果脈象沒有明顯的變化。

 四郎山一行,墨鯉又覺得厲帝陵的水銀外泄,導致太京龍脈神智不清,現在看起來六合寺附近也沒有明顯的異常。

 上雲山靈氣濃厚,樹木繁盛,莫說垂死之相,就連頹然之勢也未見分毫。

 看著孟戚的側臉,墨鯉微微出神。

 孟戚:“……”

 不知為何大夫又在看自己了。

 那就更要維持氣度跟儀態了。

 孟戚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喚了一聲:“大夫?”

 墨鯉回過神,下意識地問:“對了,水井呢?”

 “在後院,我們剛才還路過了。”孟戚隨口回答。

 他隱約猜出大夫的意思,繼而搖頭道,“這裡好像沒什麽問題。”

 話雖如此,為了核實,墨鯉還是去查看了水井。

 恰好有個和尚在提水,墨鯉以極快的身法掠過他身邊,和尚身體一晃,墨鯉抄手扶了下木桶,手掌順利沾到了水珠。

 後院裡的和尚都在忙碌,提水的這個和尚只是以為自己沒有站穩,他揉揉眼睛轉頭一看,什麽都沒有發現。

 只有掃牆角的小沙彌睜大了眼睛,想起了昨晚的那陣怪風。

 “如何?”孟戚見到墨鯉回來,發現他神色不對,心頓時沉了下去。

 墨鯉將右手湊近鼻尖,過了一會兒,才緩緩搖頭道:“有些不對。”

 味道輕得近似於無,可終歸是有的。

 這些水直接喝下去,還不至於令人出現症狀,但井水被煮開之後,靠近爐子的人會受到影響。

 墨鯉追問:“你能感覺到寺廟下方陵墓的情況嗎?”

 “不太清楚,帝陵都有很厚的封土層,縱然在地下,整座陵墓外面一樣被堅硬的封土裹著。不止水滲不進,靈氣也不能入內,因為其中毫無生氣,每一處靈穴修為帝陵,那裡的天地靈氣流轉就會被徹底擊潰,不複從前。”

 孟戚大約知道厲帝陵裡有什麽陪葬品,因為這些東西要被運送進山,陵寢完成之前還得一一安放,可是帝陵入口一旦封死,裡面的情況就看不到了。

 “水井有異味,說明厲帝陵內的水銀可能外流了,封土層破損……你再試試?”

 聽了墨鯉的催促,孟戚閉上眼睛,認真查探了一番。

 “……似乎在東北角,那邊的封土層太薄了,等等!是後來填補的!果然有人發現了厲帝陵,只是他不知為何,又把挖出的洞穴填了起來?”

 孟戚十分吃驚,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盜了墓還填坑的人。

 墨鯉皺眉問:“水銀呢?”

 “有殘留的氣息,封土破口恰好靠近水源,看來外溢的部分已經進入了地下水脈。”孟戚眉頭皺得更緊,他沒有感覺到異樣,難道是被毒得麻木了?

 墨鯉隨手掐斷一片草葉,放在嘴裡咀嚼了幾下。

 ——異味近似於無。

 這還是在六合寺的范圍內,也就是最接近水銀外泄地的草葉。

 口中草葉的苦澀,就像墨鯉此刻的心情。

 他怎麽忘了,四郎山龍脈尚且成形,就遭遇大難,本身無力回天,更不能救得山中生靈,可是上雲山不一樣。

 同樣的麻煩,對四郎山龍脈是致命一擊,在太京龍脈這裡可能就是病痛。

 上雲山有十九峰,面積抵得上十個四郎山,想挖空上雲山可沒有那麽容易。

 修建帝陵,不止會深挖,陵墓完工之後那些工匠很有可能沒法活著出去,帝王駕崩之後,或許還有宮人妃嬪殉葬。

 水銀藏於墓穴中,原本無事,孟戚這麽多年也沒有出現意外。

 可是墓中水銀外泄,流入山中水源,這麻煩就大了。

 四郎山礦坑裡的苦役,除了累死病死的,其他都因提煉金子時揮發的水銀所致,這樣的毒性較之直接飲水的秋陵縣百姓劇烈得多。累累白骨,加上草草填埋的廢棄礦道,四郎山龍脈無力自救,最終爆發。

 想到這裡,墨鯉雖不至於感而自傷,卻也心生寒意。

 孟戚……可能已經直接熬過了這一步。

 混入上雲山水源的“麻煩”,已經逐漸被龍脈“濾清”了,新生的草葉都沒怎麽受到影響,比起四郎山,這裡已經完全得到了控制。可能再過一年,連水中的少許異味都不再有了。

 “孟兄……”

 “大夫昨夜不是直呼吾名了,為何又客套起來?”孟戚不知道墨鯉剛才想了什麽,只見大夫看了自己一眼又一眼,饒是鎮定遠勝常人,也不禁忐忑。

 墨鯉聽到孟戚這樣一本正經地質問,頓感荒謬,不由得問道:“孟兄一直稱呼我為大夫,現在卻怪我過於客套?”

 論起稱呼的親近性,分明是自己佔優,大夫算是怎麽個親近的稱呼?

 孟戚摸了摸鼻子,尷尬地回答:“平輩本該以字相稱,但當年稱呼我字的人太多了,大夫還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雖然直呼其名是無禮之舉,但孟戚不需要墨鯉對自己有“禮”。

 鄉野之人、江湖之輩,都是隨口叫名。

 “大夫可有字?”

 “自然,老師為我取字……”

 墨鯉還沒說完,就被孟戚擺手打斷了。

 “險些忘了大夫還有師長,那這字我也不能稱呼。”孟戚考慮得很周到,萬一日後床笫之間念成了習慣,大夫回去聽師訓,聽老師喚他的字難道不會別扭嗎?

 這可要不得。

 “既如此,可有小字?”孟戚頗為期待。

 “……”

 字與小字不是一回事,小字是小名、乳名。

 墨鯉當然沒有,他被秦逯撿到之後,懵懵懂懂的識了些字,就自己給自己取了名字,告訴秦逯他名叫“墨鯉”。秦逯以為這是孩子原本的名字,也沒往心裡去。

 墨鯉背書又快又好,還不像尋常孩童那般頑劣,秦逯很早之前就不把他當孩子看了,自然不會喊什麽小名。

 “我沒有,孟兄呢?”

 “也無。”

 孟戚的經歷比墨鯉複雜多了,他從沒有化為孩童在人間“長大”,又上哪兒有乳名?

 “稱呼不過世俗之禮,我與大夫皆非俗世之人,還是不用麻煩了。”孟戚歎息,不得不在稱呼這個問題上退讓。

 墨鯉神情古怪。

 方才那句話聽著舒坦,很有狂傲之氣,可事實上孟戚還是自誇了一下吧?沒判斷錯吧?

 墨鯉木然地想,哦,區別就是孟國師開始帶上他,把兩個一起誇。

 “不管是誰填了盜洞,厲帝陵被人發現是事實。”墨鯉提醒。

 “可能是青烏老祖,也有可能是這個寺廟的方丈,誰知道呢?”孟戚背負雙手,輕松寫意地說,“現在我們有兩個辦法,第一是裝作遊山之人,進廟借宿……我覺得這和尚應該還記得我的模樣,嚇他一嚇,或許就有答案了。第二,就是先發製人,挾製宮鈞,逼迫他說出所有知道的事,”

 墨鯉:“……”

 兩個選擇都不怎麽樣,尤其是第二條,充滿了想找理由揍人的意味。

 正說著,忽然聽到前殿廂房裡傳來一聲驚叫。

 那六合寺的方丈顯然驚惶到了極致,隔這麽遠都能隱約聽到。

 此刻房中。

 原本老和尚對著錦衣衛副指揮使,狡辯了幾句自己的父親不是陳朝太子,自己也不是那個在報國寺出家法號天圓的僧人,可是在宮鈞丟出幾份文書,揭穿老和尚盜用他人度牒冒充他人身份的事後,這位方丈就眼露絕望,頹然坐倒在地。

 宮鈞當然不是為了要把這人抓回去,陳朝後裔根本不值錢,他冷聲問:“傳國玉璽呢?”

 老和尚神情茫然,待他知道宮鈞是為了傳國玉璽而來,並且似乎認定了這東西早在陳朝太子潛逃出京的時候就調包了,投江時抱的就是假傳國玉璽時,他差點兒要痛罵了。

 “胡說八道!”

 老和尚震驚地叫道,隨後他意識到不能大聲,便氣急敗壞地說:“老衲從未見過這件東西!”

 多年念佛涵養全都丟在了腦後,方丈心知這事要是辯不清楚,他就沒有活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論龍脈的新陳代謝……哦不,是論環境的自淨能力

 不科學的世界才能做到這種效果。

 我們的→_→搞不了,重金屬汙染已經成為世界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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