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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第210章 識本知末
想見孟國師不難。

 難的是國師他沒有衣服穿啊!

 饒是墨鯉, 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窘迫之色。

 “大師,實不相瞞。”

 總覺得懷裡的沙鼠沉甸甸的,墨鯉硬著頭皮說, “之前路過附近縣城,出了一些事,孟兄去看……查情況了。”

 墨鯉差點說成看熱鬧。

 雖然看熱鬧更符合孟戚的性情, 但元智和尚不知道。當著別人的面, 總得留點面子給孟戚。

 沙鼠用小爪子揪著墨鯉的衣襟,心想真是難為大夫了。

 ——自己明明就在這裡,大夫被逼著說謊。

 讓一位秉持君子之道的大夫睜著眼睛說瞎話,怪不容易的。

 也就是對自己了,換個人,大夫才不會違背原則。孟戚美滋滋且自得地想。

 “附近縣城?”元智和尚不解,顯然他還不知道諸多江湖勢力鬧的那團糟。

 好在元智年紀大,閱歷見識頗多, 他見墨鯉沒有詳說的意思, 便沒有追問。

 “阿彌陀佛,不知孟國師何時有閑暇,老衲可以等。”

 “不若明日在此處碰面?”

 墨鯉其實想說後天的,畢竟縫衣服不容易,可是想到元智和尚這番來, 背後是守著懸川關的寧家。

 萬一西南那邊的天授王興兵攻打懸川關, 元智早些回去還能助上一臂之力, 免得被長久耽擱在這裡。

 “其實……大師不必多慮, 孟兄早已淡出朝堂,對天下逐鹿之勢並無他想。”墨鯉帶著幾分尷尬解釋道。

 元智聞言神情訝異。

 這年月,說話時多繞幾個彎子是不得已,哪有人直白地把“我怕你有野心,你想要興風作浪”這種話掛在嘴上?那不是見面,是結仇了。試探別人是否意在天下,需要巧用比喻,這是一門學問,翻翻史書就能找到優秀例子。

 元智是出家人,沒有把話說得好聽漂亮的本事,他只能老老實實地將能說的話都說一遍,比如寧家的現狀比如自己的身份來歷。也免得鬧什麽誤會,試探繞圈子之類耽擱時間。

 結果墨鯉比他還要直接!

 把不能宣諸於口的話說出來就算了,竟然還是代替孟戚說的。

 這二人的關系必定不一般,尋常人絕對不會插手這種事。

 元智拿不準他們是毫無間隙的摯交友人,還是貌合神離各有算計,這番話到底是真是假?

 老和尚苦著臉。

 墨鯉頓了頓,意識到自己逾越了。

 別人懷家衛國、千裡迢迢跑來找孟戚,不可能面都沒見著,因為自己一句話就放下心中重擔安心地回去了。自己和孟戚的關系,別人又不知道,知道了也很難理解。龍脈之間的交情叫什麽?龍脈之間心許又是怎麽回事?

 這是他跟孟戚的秘密,沒必要讓別人明白。

 還是縫衣服,讓國師親自露面吧!

 墨鯉衝元智和尚點點頭,帶著幾分歉意道:“是我多言了,大師不必憂煩,明日午時,我請孟兄來此與大師會面。”

 僧人連忙合掌道謝。

 等再抬頭,隻覺得一陣涼風,墨鯉已經施展輕功走的連影子都見不著了。

 老和尚隱約感到自己說錯了什麽。

 ***

 破敗的土地廟前,一群黑衣人無聲無息地出現。

 他們辨別著地上的蹤跡,飛快往四周散去,只有為首的刀客慢慢走到供桌前盤坐下來。

 刀客受傷了。

 左肩有一道狹長的傷口,他撕開衣襟,單手塗抹著金瘡藥。

 即使在悶熱的夏夜,四下無人,刀客仍然沒有摘下笨重的遮面鬥笠。

 之前在米鋪中,刀客跟風行閣的諸多高手一場混戰,雙方都沒有討到好處。風行閣的人傷了一大半,而這位飄萍閣的神秘刀客則是受了不輕的內傷,只能暫時退走。

 刀客是以一敵眾,隨行的飄萍閣殺手趁機將米鋪掘地三尺。

 他們更是比風行閣搶先一步,找到孟戚等人曾經停留的土地廟。

 土地廟裡只剩下一具死士的屍體。

 刀客從容地給自己上完藥,一點都不在意旁邊躺著的屍體。

 不一會兒,就有幾個黑衣人從廟外回來。

 “人?”

 刀客嗓音枯啞,像是樹枝刮在砂紙上的聲音。

 黑衣殺手齊齊搖頭,目光有些惶恐。

 刀客伸手朝著屍體指了指,然後閉上眼調息,

 幾個黑衣殺手這才站起來,小心翼翼地繞著屍體轉悠幾圈,然後解開屍體的衣服,按壓屍體的傷口跟脖頸部位,就像驗屍的仵作一樣。

 很快他們就有了結論,他們對視一眼後丟下屍體,重新出了廟門。

 一炷香的工夫後,黑衣殺手們揪著一個狼狽的身影再次出現。

 不是別人,正是被孟戚放走的死士。

 死士殺了同伴,滿心以為能夠靠帳冊的秘密釣到大魚,結果什麽人都沒等來,眼見過了三更天,死士迷迷糊糊地蹲在樹上打起了瞌睡。結果老天爺認定這個死士的霉運還沒有結束,飄萍閣殺手尋蹤而至,將他一舉抓獲。

 死士驚醒後,心中直罵娘。

 他自認找的藏身地十分隱蔽,還做了許多似是而非的線索,為何這些人能準確地到樹上抓人?

 “你們是什麽人?”

 死士掙扎著,試圖辨別他們的來頭。

 結果這些人像是一群啞巴,悶不吭聲,直到把他摜在地上。

 “……”

 眼睛對上了屍體青白僵硬的面孔,死士一個激靈。

 夏日屍體腐壞得極快,隻一個晚上,就散發出難聞的氣味,蚊蠅嗡嗡作響。

 黑衣殺手卻對這些似是毫無所覺,他們不言不動,帶著詭異的壓迫感。

 死士的心驟然沉了下去,他知道遇到了最壞的情況,落在了飄萍閣的人手裡。

 刀客驀地伸手掐住死士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一字一句地說:“帳冊。”

 其實死士比刀客要高上許多,只是之前趴在地上,現在被這麽一提,兩條腿反曲在身後,這個不自然的別扭姿勢讓他慘叫出聲,緊跟著骨頭傳來了折斷的脆響。

 “司家的帳冊。”刀客聲音嘶啞的重複了一遍。

 死士痛叫著掙扎:“被那個人拿走了,那兩個出現在米鋪的人。”

 “說謊!”

 刀客收緊五指,死士眼睛翻白,兩隻手拚命地想要掰開刀客掐他喉嚨的手。

 “……真的,在米鋪暗格……我們還沒拿,他們搶先一步……”

 死士斷斷續續地發出聲音,刀客手一松,死士重重摔在了地上。

 還不等他慶幸禍水東引,騙過了這群飄萍閣的人,脖頸忽地一涼,隨即感到自己快速地向後飛去。

 ——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後背。

 噴血的斷頸,搖晃的無頭軀體,以及鬥笠人手中多出的一柄刀。

 “砰。”

 兩聲連響,前者是頭顱撞到牆壁上,後者是軀體倒地。

 刀客抬手壓了壓鬥笠,大步出了廟門。

 “燒了這座廟,甩掉風行閣的人。”

 ***

 “有火光。”

 墨鯉放下手裡的針線跟布眺望遠方,他看到濃煙滾滾。

 雖然距離很遠,但那是他們來的方向。

 墨鯉一路都是往深山裡走,因為擔心黑暗裡再竄出什麽東西把胖鼠叼走,從頭到尾他都把沙鼠牢牢地護在懷裡,連頭都不準露一下。所以孟戚不太清楚這是什麽地方,反正他被放下來的時候,是一處岩洞。

 岩洞位於山谷中間,無路可上,除非像墨鯉這樣有絕頂輕功,而且到處都是樹,非常隱蔽。

 變回人形後,孟戚迅速套上了墨鯉丟過來的褻衣。

 不,其實隻穿了褲子。

 總不能赤身裸體的縫衣服,成何體統?

 反正有真氣護體,不怕蚊蟲。

 “山下似乎出事了。”

 “八成是賣消息混飯吃的那夥家夥跟飄萍閣殺手打起來了,或者他們發現了什麽線索,又不想把線索留給對方。”孟戚頭都不抬地說。

 威名赫赫的孟國師隻穿著褻衣,老老實實地低頭縫衣服。

 這年頭,竟然連沙鼠都不能偷懶了!早知如此,買什麽布,直接在布莊買一套成衣不好嗎?

 昨天披布招搖過市,今天手指頭扎成篩子,又挨了一針的孟戚面無表情。

 看了眼縫好的袖子,兩條“黑蜈蚣”趴在細布上,只能忍痛拆掉。

 針腳不齊,穿不得。

 既然要以國師的身份露面,怎麽能穿針法歪斜的衣裳?哪怕大夫同意,他也不樂意。

 會打補丁,跟會做衣裳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那些繡娘到底是怎麽做得衣裳表面完全看不出針腳的?

 孟戚陷入了深思。

 “有些不對,山裡怎麽也有火光?”墨鯉滿心疑惑。

 野店的老掌櫃不是說,這邊人跡罕至嗎?

 孟戚聞言撥開樹叢,看著從山中四面八方緩緩靠近的火光。

 這分明是人群跟火把!

 大半夜的,這麽一副搜山的架勢是怎麽回事?

 一直在摸黑做衣服的兩人面面相覷。

 越來越近,連墨鯉都忍不住摸向袖中刀柄。

 ——是為了司家米鋪的帳冊?還是知曉了孟戚的身份?

 高舉的火把越來越多,棲息在樹木上的鳥兒被驚起,山壁都被火光照得亮堂堂的。

 同時墨鯉也看清了帶著火把來的人。

 男女老少、什麽裝束的人都有,他們拔除草葉灌木,將火把固定在石縫裡,然後三三兩兩地圍坐著,把帶來的包袱攤開平鋪在地上,像集市一般,還有人直接吆喝上了。

 “八韻堂信物,看上就拿走,價錢好說。”

 “衡長寺小沙彌的腰牌,識貨的來呐。”

 “吳王府引薦函,貨真價實。別走啊,有了這東西就有官家飯吃啦,別看不起官家飯,誰還沒有個金盆洗手退出武林養老的時候——”

 “賣血衣,春山派弟子的血衣,看看這衣襟,上面是春山派的印記,只要拿到跟春山派有仇的幫會,保管你能交上朋友能蹭飯喝酒,謊話編得像還能拿賞錢。這位前輩,不來一件嗎?”

 蹲在半山腰岩洞裡的胖鼠與魚:“……”

 這縫衣服的地方不對!

 現在重新找一個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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