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慜竭力遺忘這些,他又試探道:“大夫動手,是否因為他們投靠天授王?”
“天授王如何,我未曾見過。”
“那是因為他曾在關外做沙匪?”陸慜又想到一個原因。
墨鯉不置可否。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另外一句話——這支名為青狼騎的關外沙匪五年前遇到了寧長淵,幾乎死了個乾淨,只有首領沙千乘隻身逃出。
寧道長還是值得相信的,再者墨鯉方才也沒做什麽,就是順手坑了人一把。
別以為君子就不會坑人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順手得很。
巡城衛搜索巷子,陸慜見勢不妙想要去後面躲避,墨鯉看了他一眼,認真道:“現在跑遲了,不過不必擔心,除非是熟識你的人,否則就算親眼見過你一兩次,此刻絕對沒法認出你。”
陸慜一愣,下意識地看自己的衣著。
雖說換了一套普通百姓的舊衣,但區別應該沒有了解。
——等等!
陸慜想起了一件關鍵的事,他伸手一摸頭頂,臉黑了。
青烏老祖與孟戚打塌了春華宮偏殿的房梁,勁風還削掉了他的頭髮,昨天忙著殺皇帝,今早又是匆匆一抓,梳都沒有梳,亂七八糟的頭髮還支愣在周圍,倒也不覺得有異。現在仔細一摸,赫然發現右邊少了一塊頭髮。
“銅鏡呢?”
陸慜黑著臉問,然而書鋪裡沒有這種東西。
這時巡城衛也過來了,墨鯉站得比較靠裡,他們沒看見,視線在陸慜身上一掃而過,見他衣著齊整,鞋子也在腳上,不像是鬥毆過的模樣。
“店家呢,可有陌生人跑進來?”
夥計聽到動靜,急忙出來應付,陪著笑說沒有。
“這個癩子呢?”巡城衛指著陸慜問。
陸慜如遭雷擊,人都渾渾噩噩了,看起來也特別呆傻。
他連巡城衛怎麽走的都不知道。
“我,我怎麽是癩子了?”二皇子崩潰地問。
“昨晚你鑽到了木榻底下……”
墨鯉含蓄地解釋,並沒有細說。
實際上陸慜這會兒臉上灰撲撲,卻又不像是故意掩飾容貌的抹灰,就是跌打摸爬辛苦勞作的百姓,頭髮亂糟糟像雞窩,還坑坑窪窪的,加上沾了淺黃的牆灰,乍看可不就是癩頭嗎?
陸慜恨不得抱著頭哀嚎的時候,風行閣的大管事來了。
這位書鋪掌櫃並不關心沙千乘等人的遭遇,只要人出了風行閣,跟他們就沒關系了。他正搓著手,為難地對墨鯉說:“這位貴客,真是不好意思,您需要的上好銀針得去月桂坊那邊買,現在又不出去了,您看是在我們風行閣多住一天,還是我們退還一半銀票,畫張地圖您自己去買?”
墨鯉微微皺眉。
陸慜瞪圓眼睛,震驚道:“昨日大夫給了你們二十兩的銀票,本……本隨從雖然不知道一副上好的銀針幾多價錢,可你們畫一張地圖,就像昧下十兩銀子?你們這錢賺得是不是太黑心了?”
“公子此言差矣,我們風行閣本就是賣消息的,一個消息百兩銀子都很常見。再說吾等也不是畫個圖那麽簡單啊,太京這麽大,你想打聽擅長製針的匠人,還沒處尋呢!哪怕去藥鋪醫堂,那裡的人也未必肯告訴你。”
掌櫃舉起胖胖的手指,比畫著說,“這可是一位手藝卓絕的匠人,一般人去了,若是不得其法,也只能買到普通的貨色。”
墨鯉不擅長砍價,竹山縣的百姓更不可能高價賣給他東西。
掌櫃舌燦蓮花,墨鯉沒他那麽能說。
實際上這些理由雖然存在,但是也沒有掌櫃說得那麽誇張,拿了地圖確實要便利很多,可這份便利絕對值不了十兩銀子那麽多,這簡直是漫天開價。
風行閣其他地方更麻煩的是,他們未必接受“還價”。
墨鯉看到掌櫃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就知道事情不好辦了。
可能在風行閣大管事看來,像孟國師這樣的絕頂高手,缺什麽都不可能缺錢,也未必會在乎錢,對這樣的人白賺不白賺。
結果孟戚跟墨鯉都不是這樣的人。
兩下僵持,忽然外面傳來了招呼聲。
“怎麽了,你們站在這裡賞圖?”
孟戚提著一個大包袱,頭上戴著鬥笠,施施然地進了鋪子。
他的身影跟鬼魅一般,外面掃地的書鋪夥計眼前一花,再抬頭就發現他站在門前了,根本不知道怎麽來的。
被稱作“賞圖”的掌櫃跟墨鯉、陸慜三人抬頭一看,可不是,他們恰好站在一幅桂樹秋千嬉戲圖前。
畫不大,是賣給公子哥兒做扇面的。
印得色澤鮮豔,又畫得含而不露,逸趣橫生。
那些不懂的人乍一看,還不知道是什麽,隻以為是少年男女在樹影遮蔽下訴情腸。
因十分暢銷,被掌櫃大膽地掛在了鋪子裡。
原本並不是一進門就能看到,外面還覆了一張書法的大扇面,有了客人這才掀開來讓看。結果這些日子亂糟糟的,外面的書法圖掉了半截,恰好露出裡面的秋千圖。
孟戚還點點頭,讚許道:“此畫確實有幾分靈氣,未知作畫者何人。”
眾人:“……”
墨鯉再仔細一看,發現孟戚說得沒錯,畫上樹影斑駁,人物看不見的舉動可由倒影觀之。只是由工坊印出之後,細微處缺失,不容易分辨了。
墨鯉對畫的內容不感興趣,也不喜歡這些畫上人物千篇一律的面容,可作畫者是否用心,是只有yin邪猥瑣之意還是追逐世間美悅之事,墨大夫還是能感受到的。
“若有機會,倒想一觀原畫。”
墨鯉說完一抬頭,發現陸慜滿臉的不可置信。
掌櫃哈哈一笑,隨手抽了一疊東西出來,獻寶般地說:“這是錦水先生的大作,同樣的扇面還有四張,單張兩百二十文,整套一兩銀子。”
二皇子:“……”
還是很貴。
陸慜很是意動,有錢做什麽不好,幹啥要買春宮圖。
“還有這本錦水先生寫的,還配了畫的《狐骨》,書鋪裡就剩下最後一冊了……”
“不,不買!”陸慜咬牙切齒地說,恨不得蒙上眼睛轉身就走,以免受到誘惑。
孟戚一伸手把二皇子推了回去。
“先放著。”孟戚輕描淡寫地把手裡的包袱丟到地上。
地面並沒有震動的聲音,看來包袱裡的東西不重。
這時墨鯉才用傳音入密對孟戚說:“你身上有血腥氣。”
“回牡丹坊的時候恰好遇到了那個青狼騎的沙千乘,廢了他一條胳膊,問了些天授王那邊的情況。”孟戚輕描淡寫地說。
“現在人呢?”
“被抓走了,可能蹲在太京府衙大牢裡。”孟戚想了想,又道,“我與大夫頗有默契,都用之前琢磨出的內力法門下了禁製,讓他一動內力就發作。至於別的,等得了空再去收拾他。”
墨鯉頓了頓,忍不住問:“你真的要買……扇面跟話本?”
“為什麽不買?對了,你們之前在說什麽?”孟戚看墨鯉的反應,便知道之前自己誤會了,掌櫃跟墨大夫並不是在賞畫。
墨鯉言簡意賅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孟戚挑眉,冷哼一聲。
那邊掌櫃要試探陸慜的身份,拿出了好幾副圖號稱是前朝皇家收錄的珍品印本,陸慜神情變來變去,眼見又要落荒而逃。
“聽說一張地圖,貴閣要開價十兩?”孟戚取下鬥笠,盯著掌櫃不放。
風行閣大管事在錢面前,堅持撐住了,一口咬定道:“貨真價實,絕對有用,那位匠人技藝精湛……”
“可以。”
孟戚打斷了他的話,漫不經心地用腳尖一勾,包袱立刻滾到了掌櫃腳下。
“包袱裡是我替大夫出地圖的消息錢,你把銀票還來。”
“這——”
掌櫃正要拒絕,包袱散開了。
裡面一堆紅紅綠綠甚至有紫色的衣袍,繡飛禽走獸,花紋精致,料子上乘,另外竟還有數頂官帽。
掌櫃瞠目結舌,手都開始抖了。
三品以上的官員才穿紫袍。
“數一數,這些值多少錢?”孟戚還好心地用內力將官袍展開,似笑非笑地說,“這裡面有一件全新的,五件八成新的,其他的那些雖然舊了可是拿到鋪子裡也還能賣錢。”
掌櫃跟夥計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做官的是要自備官袍的,朝廷不發的,高官自然能得到賞賜的衣料。而太京裡的小官,家貧無以為繼,只能去租借官袍,也常有人辭官的時候將官袍賣給官服鋪。
那些鋪子自然也不是普通的鋪子,它開在內城,就在正陽門外的大街上。
此外還有賣官靴、官帽的,一應俱全。
家裡無米下鍋,把官袍抵押了換點錢,發俸祿的時候再贖回來,也是太京小官們常做的事。
所以官袍值不值錢?絕對值錢!
然而這樣在鋪子裡來來去去的袍子,最多就是七品以及之下的綠袍,連五品緋袍都少見,更別說紫袍了。
這要是被人看到書鋪裡有這麽多官袍……
掌櫃嚇得用上了輕功,飛快地把包袱重新裹了起來。
“國師,這是什麽意思?”掌櫃的聲音虛弱無力。
“給錢啊。”孟戚理所當然地說,“買賣官袍不觸犯律法,你看這些都很新,市面價格折舊費幾乎沒有,真真是難得一見的好貨色,就算你把紫袍收藏在家裡隻賣緋袍綠袍,這麽多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額了。我想想,按照楚朝的物價也得三十多兩銀子,除去地圖消息十兩,以及你拿出的扇面跟話本,再加上大夫給你的二十兩買銀針的錢……我就吃點虧罷,看在你們風行閣的面子上不要零頭,掌櫃倒找我五十兩銀子吧!”
“……”
夥計看到自家大管事翻著白眼開始抽搐。
作者有話要說:
朱熹《中庸集注》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