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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第289章 上者日益橫
這隊騎兵可沒帶什麽轎子過來, 他們推搡著人, 強行押上馬背。

 明辨法師想要交代寺內僧人一些事情, 想要帶上自己的藥囊, 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宮裡什麽都有,貴人的病情不可耽誤!”

 騎兵首領冷著臉,完全不顧自己手下撞壞的寺門,以及踩踏踢翻的物件。

 墨鯉眼神微動。

 ——這是篤信佛法的寧王治下的王城?

 根本不像,從這些粗魯無禮的騎兵到狎伎行道的權貴, 寧泰城跟墨鯉所想的不一樣。

 那位謀士裘先生,難道就準備帶著這樣的寧王部屬起兵?

 還是在這之前, 他將會“清洗”寧泰城?鏟除腐朽礙事的,留下能夠利用的。

 墨鯉心中一跳, 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的沙鼠。

 他沒有落下藤箱,沙鼠也一直乖乖地窩在懷裡沒有動。

 這場突如起來的變故, 反而給了墨鯉一個絕佳的混入寧王后院的機會。

 西涼人偷運來的阿芙蓉必定十分隱秘,如果不潛入宮仔細探查,就很難發現蹤跡。

 按理說進城之後,第一件事應該是找到“裘府”,看那位謀士究竟想要做什麽, 可是這樣也很容易暴露自己。墨鯉可沒忘記風行閣的存在, 如果裘先生是個有能耐的人,寧泰城裡任何異常都不會逃過他的眼睛。

 墨鯉來歷不明,他的“身份”是經不起查探的。

 現在,得看寧王的禁衛軍到底擄了多少大夫進宮了。

 墨鯉低下頭, 裝出年邁無力,受到驚嚇的模樣。

 騎兵出了坊間,在大道上策馬而行,一些剛回城的權貴馬車被生生擠到了旁邊,原本放浪形骸的權貴子弟醒過神,然後交頭接耳議論著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這條道是寧泰城重建後的中軸線,十分寬敞,專供馬車行走,不許庶民使用。

 路兩邊的市坊是不許臨街開窗的,道路的終點就是寧王府。

 但現在不叫王府,而稱宮城,一切都是仿照京城皇宮的布局,只是規模小了許多。

 寧泰城的百姓,以及一部分江南世族根本沒去過太京,在他們眼裡,寧王這座宮殿已經非常有氣魄了。

 整齊漂亮的黃色琉璃瓦,赭紅色的宮牆,玉帶金水橋,漢白玉石階盡頭的殿宇屋脊上有九隻蹲獸。

 “……”

 沙鼠發出輕微的響動,像是在笑。

 不能怪孟戚嘲笑,實在是像拙劣的仿製品,太京皇宮的殿宇連綿不絕,單單宮門就有好幾重,更有高大的宮牆阻隔視線,叫人無法直接看見文武百官舉行朝會的萬和殿。

 可是寧王這裡呢,宮門大開,後面直接是一座模仿萬和殿的建築。

 丹墀上的龍雕倒是像模像樣,然而台階太短了,龍仿佛也少了一截,是一條五短身材的龍。

 宮牆跟門口樹立的木杆,懸掛著楚朝跟寧王番號的旗幟,遠看跟戲台一樣,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這裡是什麽地方。

 騎兵疾馳到宮門前,齊齊下馬。

 墨鯉幾乎是被他們拽下馬背的,他的步履踉蹌,隻緊緊抓牢了藤箱。

 沙鼠不忿地在墨鯉懷裡用褻衣磨爪子。

 只見遠處又來了一隊騎兵,被強行帶來的大夫面色青白,一下馬就癱軟在地。

 “馬統領,你這樣找大夫,怕是得先讓禦醫給他們看病。”墨鯉這邊的騎兵統領冷笑著諷刺同僚。

 “住口!”

 那邊的人十分惱火,返身斥責下屬:“怎麽辦事的?快把人扶起來!”

 墨鯉望向那個大夫。

 大約是被馬背顛的,整個人搖搖晃晃,忽然彎腰吐到了旁邊人的身上。

 “該死!”

 馬統領大怒,一下抽出了刀。

 眾人見勢不妙,立刻將馬統領推到一邊,努力勸說。

 “別動手,王上還等著呢!”

 “宮裡貴人的病耽誤不得!”

 馬統領看著第三隊接近的騎兵,狠狠地呸了一口:“寧泰城裡這麽多大夫,少一個能怎樣?”

 “……統領,這是在宮門口!”

 “萬一救不活,寧王遷怒統領……那就太不值當了!”

 “就是,統領先去值房換衣吧,再說他們能進這道宮門,未必有命出去!”

 眾人七手八腳地去拉馬統領,後者看死人一樣地掃了這邊一眼,氣衝衝地離開了。

 墨鯉悄悄摸了一把懷裡的沙鼠,讓孟戚稍安勿躁,自己吃不了虧。

 宮牆內一溜小跑來了十幾個內侍,手裡提著宮燈,為首的人穿著蟒衣,服色像楚朝又似陳朝,瞧著不倫不類。

 “都站著做什麽?”內侍尖著嗓門喊。

 “這……這不是還沒來齊嗎?去西寧坊的那隊還沒回來呢!”

 內侍聞言一瞪眼睛,配上他矮胖發福的身材,以及焦急微微扭曲的面容,活像是一隻蟾蜍。

 蟾蜍內侍怒道:“先到的就先進,救貴人要緊,難道還沐浴更衣穿戴整齊排成一列不成?快走,耽誤了時間,王上怪罪下來,你們誰都逃不掉!”

 帶墨鯉來的那個騎兵統領看不慣這內侍,皮笑肉不笑地說:“那就交給許少監了。”

 說著一揚鞭子,翻身上馬,竟然帶著人揚長而去。

 “你——”

 蟾蜍內侍想要大罵,又顧忌到人多眼雜,宮裡催得急,只能一頓足,把火氣發到了墨鯉這些大夫身上。

 “咱家把醜話說在前面,宮裡不比外面,要是東張西望,看了不該看的東西踩了不該踩的地,小心你們的腦袋!”

 那個後來的大夫,幾乎是被人當米袋橫放在馬鞍上疾馳到宮門前的,吐了一通臉色才稍微好一些,這會兒聽到長得像蟾蜍的許少監說的話,臉色又唰地一下白了。

 “快走!別磨磨蹭蹭的!”

 許少監不耐煩地叱喝。

 明辨法師年老體衰,根本走不快。

 寧王的王宮雖然比太京的皇宮小了許多,對一位老僧來說,走起來依舊很要命。

 墨鯉垂眸,無聲無息彈了一下手指。

 走在最前面的許少監右腳一軟,隨後被自己邁出去的另一隻腳狠狠一絆,摔了個狗吃屎。

 “少監!”其他內侍大驚,慌忙去扶。

 明辨法師這才有機會喘口氣。

 許少監摔得不輕,痛得齜牙咧嘴,偏偏還不敢耽擱時間,只能一瘸一拐地繼續趕路。

 “快攙咱家一把。”

 許少監低頭想找到剛才絆倒的東西,可地面乾乾淨淨的,什麽東西都沒有,他憋了一肚子氣,偏又發作不得。

 墨鯉趁機往地上一坐,裝作摔倒,虛弱地說:“呼……老朽快要七十歲了……實是走不動啊!”

 “這怎麽能耽擱?”許少監急得不行,一揮手吩咐旁邊的內侍扶著三個大夫走。

 正好自己也能得個攙扶,免得被人說道。

 一行人走了足足兩刻鍾,穿過四道宮門兩道宮牆,這才停在了一座燈火通明的宮苑前。

 宮苑仿著蘇式園林建造,有回廊假山跟流水,精致的房舍錯落著布於其中。

 早有內侍等在宮苑門口,看到許少監來了,張口就是埋怨:“怎麽拖到現在?”

 “還不是外面那些人辦事不盡心,叫了去請城裡最好的大夫,他們磨磨蹭蹭地拖到現在,哎呀我的腿。”許少監摸摸摔痛的地方,齜牙咧嘴地說,“咱家為了趕時間,黑燈瞎火地還摔了一跤。”

 “行了!”宮苑門口的內侍不耐煩地把許少監打發了。

 後者嘟噥著正要說什麽,一個小內侍跑過來說又有大夫被送到宮門前,正等著許少監去接。

 許少監黑著臉,痛也只能再走一遭。

 墨鯉等人來不及看宮苑這邊的景色,就被帶到了一座形似水榭的偏殿裡。

 偏殿四面有窗,涼風習習,夏日住在這裡顯然十分舒坦。

 此時聚在偏殿裡的一群白胡子老頭,人人愁眉滿面,他們穿著太醫署的官袍,圍在一起低聲商討脈案,見到墨鯉等人被內侍帶進來之後,說話的聲音驟然停止。

 墨鯉頂著太醫們似解脫又帶有幾分不忿的目光,放下一直提著的藤箱。

 緊跟著來了一隊侍衛,來搜查墨鯉等人的衣物跟帶進宮的東西,夏天衣衫很薄,想在衣服下面藏一把刀也不切實際,沙鼠努力把自己攤平,跟墨鯉的胸膛緊緊貼在一處。

 侍衛想要仔細搜查,奈何墨鯉藤箱裡除了衣物藥材銀針之外,沒什麽別的東西。

 倒是那個臉色難看,瑟瑟發抖的大夫因為看著比墨鯉、明辨法師年輕許多,被侍衛搜了好幾遍。

 有個太醫被叫過來查驗墨鯉帶的藥材是否有問題。

 “大師就是金鼓寺的明辨法師?”

 僧人的外表最好認,這些太醫顯然也聽過明辨法師的名號,第一個招呼起了老僧。

 明辨法師合掌念了一聲佛號。

 “那這位——”

 “我,我是集賢坊明善堂的胡大夫。”

 那個被當做米袋折騰了一番的中年大夫白著臉向眾人拱手。

 就在眾人一起望向墨鯉,墨鯉煩惱自己應該編什麽瞎話好時,隔壁正殿傳來了憤怒至極的咆哮。

 “……廢物……庸醫……拖下去……”

 斷斷續續的聲音,聽得太醫們本能地縮起脖子,目光驚懼。

 “爾等且隨來。”

 一個年紀最長的太醫歎了口氣,對墨鯉等人說。

 他們踏出殿門,正巧看見一個太醫被幾個身形高大、如狼似虎的內侍拖拽出來。

 “饒命,王上饒命啊——”

 那太醫喊到一半,就被堵住了嘴,拖麻袋一樣丟進了偏殿。

 太醫痛呼一聲,跌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墨鯉身邊那位明善堂的胡大夫看了,抖若篩糠。

 明辨法師還算鎮定,只是僧袍有些顫抖罷了。

 墨鯉不知道這時候該怎麽裝害怕,裝到什麽程度才合適,索性不裝了,這讓那個疑似太醫令的年長老者驚訝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約莫是憐憫他們的遭遇,忍不住低聲提點道:“王上寵愛的妃子屢發怪疾,這已經是第五位了,王上大怒,你們小心一些。”

 墨鯉微微一凜,立刻想到了阿芙蓉。

 可是阿芙蓉成癮後最初發作沒那麽誇張,此刻一連五位,這得用多少阿芙蓉?

 西涼人可沒有這麽多存貨。

 墨鯉懷著滿腹疑惑,踏入了殿門。

 繞過兩道大屏風,墨鯉故意落在最後面,在眾人低頭跪下行禮的時候裝作蹲不穩坐在了地上,反正有袍子蓋著,只要身體前傾,是跪是坐隔遠了也看不清。

 寧王距離這裡還遠,他也沒心思仔細看這邊,兀自揮舞著手臂大發雷霆:“孤養的都是廢物嗎?竟叫人在本王宮中肆無忌憚地殘害妃嬪?你們連個原因都找不出?!前年……前年何美人死得不明不白,上個月,對了死的是誰來著?”

 “是劉妃,還有前年死的是杜美人,何美人是去年死的。”寧王身邊的內侍低聲提醒。

 他說得很小聲,卻被墨鯉聽得一清二楚。

 看著連自己妃妾名字都記不清的寧王,墨鯉無言。

 既然最早能追溯到前年,看來不是阿芙蓉的緣故了。

 墨鯉揉揉額頭,他記得鮑掌櫃跟孟戚都說過,寧王好色無能,還生了許多兒子。

 ——該不會牽扯到什麽宮闈暗鬥吧?

 可別說寧王的後院鬥不起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哪怕全是出家人的寺廟沒準都能為主持之位鬥起來。

 只是寧王這邊的太醫也不是吃乾飯的,怎麽會查不到的原因呢?

 難道是什麽罕見的毒?

 墨鯉沉思之際,那邊寧王已然大踏步走過來。

 寧王身高八尺,黑面黑髯,瞧著像是沙場猛將,走出去很能唬人。

 然而他眼下青黑,目光渾濁,步履虛浮,十足十沉溺酒色的面相。

 讓墨鯉說的話,如果寧王繼續放縱享樂下去,不出三年身體就要垮了,然後一病不起。

 墨鯉不相信宮裡的這些太醫看不出來。

 是不說,還是不敢說?

 墨鯉琢磨著,只聽寧王氣勢洶洶地道:“這就是從外面請來的大夫?”

 寧王嫌棄地看“老邁無力”的墨鯉,抖得像是發了羊癲瘋的胡大夫,不滿地哼了一聲。

 “看著就是廢物!”

 太醫令頭都不敢抬,小心翼翼地說:“啟稟王上,這都是城內出名的……擅治中風的大夫。”

 中風?

 明辨法師與墨鯉同時皺眉。

 “孤的愛妃不是中風,是被歹人害了!”寧王火冒三丈,抬腳踹翻了案幾,“否則豈有孤寵何人,何人就會中風的道理?那賊子膽大包天,下次是不是要害到孤頭上了?”

 太醫令連忙磕首,乾巴巴地說:“……幾位貴人發病時均是忽然栽倒,頭痛欲裂,四肢抽搐,嘔吐不止。即使救治及時的也會口鼻歪斜,外流涎水,氣血逆亂、上犯於腦。脈象跟病症都是中風之相。太醫署按照中風治都有緩和效果,說明不管因何而起,發病還是中風。或有其他外因也不一定,民間名醫見過的中風更多,或許知道原因。”

 寧王聞言,移目重新審視起了墨鯉三人。

 明辨法師是出家人,不需要下跪,他鎮定地合掌道:“老衲法號明辨,願為王上分憂。”

 不願意也不行啊,命都在別人手裡。

 寧王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墨鯉不知道他是真信佛還是假信佛,不過對著僧人確實要好說話一些。

 “請明辨法師入內診治。”

 墨鯉低著頭,跟著老僧往裡走。

 胡大夫要進去,卻被內侍攔住了。

 “怎麽叫了個這樣年輕的大夫?”寧王不滿地問。

 胡大夫年過不惑,然而寧王自己也是這個歲數,胡大夫臉色又白,他年輕的時候長得不醜,這會燈下看著就讓寧王不高興。

 “王上,貴人病勢危急,又有老臣跟汪總管在旁,請王上放心。”太醫令連忙解釋。

 寧王皺著眉,最後還是一擺手同意了,只是殺氣滿溢地望向墨鯉三人:

 “若是治不好,爾等就為孤的愛妃陪葬!”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周有事比較忙otz,下次更新在十號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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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醫生太危險系列

 墨鯉一路裝老,沙鼠一路磨爪子

 ——大夫的褻衣給沙鼠抓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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