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每個人都早已做好了在對抗魔的過程中犧牲的準備, 再加上金檸顧川等幾位領主壓住了消息,百羽衣的死並沒有引起軒然大波。
得知她死訊的只有幾位領主,她的遺體化成了靈蝶消失在了世間, 蠡就給她刻了個小木牌, 和玉珠一起貼身帶著,準備一切結束回到昆侖後埋在她最喜歡的那棵梅花樹下。
我實力不夠參與他們接下來的行動, 徹底成了閑人一個,時不常去金檸家坐坐詢問一下情況, 或者借機用點金檸配的藥, 幫助林瑾源靈魂的恢復。
也不知道是不是百羽衣的死刺激到了他, 林瑾源徹徹底底失去了動靜,如果不是身體裡的那個靈魂還在無聲無息地吸取靈力繼續變得強大,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偷偷摸摸和百羽衣殉情了。
我一時半會兒沒有出去找工作, 廖池也沒提這事兒——他現在恨不得我能每時每刻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這樣一來我所有的時間都是屬於他的了。
我剛回來那幾天廖池晚上睡覺非常的不安穩,一點動靜都能把他從睡夢中驚醒,醒來後非得要確認我還在身邊後才肯繼續睡。搞得我那一陣連夜裡起來上廁所都不敢, 生怕他一睜眼看不見我再受到刺激。
時間是最好的解藥,我所能做的只有耐心的陪著他,等待我失蹤那三年造成的不良影響漸漸消失。
魂珠沒再像飛機上那次突然發熱把我燙的要死, 只是維持著和體溫差不多的溫度。它的色澤變得無比剔透,漂亮的要命,閑來無事時我特別喜歡把它握在手裡——這樣似乎能對林瑾源的靈魂產生一點微弱的影響。
有了百羽衣的魂珠,林瑾源大概就不需要使用顧川的了。我把這想法說給顧川, 他沒說是不是,但告訴我就算魂珠找到了替代品,林瑾源還是需要使用他的身體。
我不想讓顧川死,但在日益猖獗的魔面前,一切都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常言今年高考,成績比分數線低了小一百分,沒能考上大學,不過他從高一就認識到自己不是讀書這塊料,本來就沒有繼續上學的心思,反倒琢磨著去當兵。
然而還沒等他徹底下決定,有關部門的人就找上來了。
找到他的是和我有過一面之緣的沈晟,九組特別行動組的組長,那個佘族的少年。他知道常言食夢者的身份,以非常優厚的條件向常言拋出了橄欖枝。
常言高考成績太差,征兵都不好直接去,如今有了這個捷徑,自然願意得不得了,他去問顧川意見,顧川忙得要命,對我們師兄弟倆處於完全放養模式,讓他願意幹啥幹啥。於是常言小同學就這樣光榮地進入了體制內,成為了九處特別行動組的預備成員,前往基地接受特訓去了。
當時正值我宅在家裡發霉之際,我想起廖池當初為了讓我安心擺脫顧川給我弄了份特別行動組的證件,借機問小沈組長我這證還管不管用。
沈晟聽出了我話語背後的意思,再三問過我是不是真的想好了,得到肯定答覆後,帶著我去做了政.審。
這一切我沒有刻意隱瞞廖池,廖池生怕這種整天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工作有危險,不太情願。不過見我意已決,他知道自己無權干涉我的選擇,只能由著我。
通過重重政審之後,我在九處的秘密基地裡接受訓練,然而他們很多訓練項目都是顧川當年玩剩下的,除了訓練量更大一些,知識體系更加系統,對於我來說沒什麽壓力。
三個月之後我順利從基地畢業,先常言一步,光榮地正式成為了國家公務員。
這工作福利待遇不錯,任務不算繁忙,就是經常需要出外勤,夜裡睡得正香一個電話把人叫出去,車票往手裡一塞就叫人去深山老林裡抓捕邪祟。
我挺喜歡這份工作,感覺比之前整天坐辦公室暢快多了,雖然之前當廖池秘書時能時刻看見他和他在一塊,但我本來就不是能坐得住的性格,比起文職工作,還是打打殺殺更適合我。
從盛夏到寒冬,梧桐上繁盛的綠葉無聲地跌落在地漸漸化為泥土。轉眼就小半年過去了,一切風平浪靜。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顧川愈加飄忽不定的行蹤和金檸家中從未香料味道清清楚楚地告訴我,臨最後一戰怕是沒有多久了。
我單肩背著戰術背包從火車上下來,從黑色露指手套的十根手指頭冷得針扎一般的疼,我使勁兒揉了揉,哈出一口白汽,快步走出深夜裡沒多人的站台。
選擇一月份去哈爾濱出任務絕對是我今年做出的最錯誤的決定,出了火車站,我攔了輛出租車,把自己往後排上一摔,懶洋洋得報上自家地址。
我這一趟出去了三天,抓了隻到處惹是生非魅魔,那玩意兒綁架了一隻人參娃娃,我踹門進去的時候它正琢磨著要怎麽把小人參先X在O。抓住魅魔押送到東北的基地後,那被我就出來的小人參抱著我大腿不撒手非得跟著我跑,我廢了老大力氣才讓它老實在老家呆著,耽誤了點時間,不然昨天就能趕回來了。
出租車上暖氣開得很足,不一會兒我就暖和過來了。司機和乘客顯然都沒有什麽攀談的欲望,一路沉默的下了車,我坐上電梯,千裡奔波之後終於到了家門口。
打開門我輕手輕腳地進去,沒有開燈,現在正是凌晨兩點多,廖池應該睡得正香,把包放在牆角,我一邊脫衣服一邊向臥室走。
臥室門沒關,廖池知道我今晚會回來,特地給我留的門。他背對門的方向側躺著,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被子外只露出烏黑的發頂。我踩著暖熱的地板,脫光之後無聲無息地掀開被子一角,動作盡量小地鑽進去。
然而還沒等我躺下,廖池就醒了,他閉著眼悶悶嗯了一聲,翻過身來摸索著握上我還有些涼的手,含糊道:“回來了?”
“回來了。”已經把人吵醒了我便不再那麽小心,蓋上被子之後抬抬胳膊把他摟到懷裡,低頭親了親他額頭:“怎麽又把你吵醒了?”
“沒,正好夢見你,就醒了。”他在我頸窩處抽著鼻子嗅了嗅,接著皺起眉頭,按著我胸口往外推:“去洗澡……”
“我累死了,睡醒再洗成嗎?”我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確定也沒什麽太熏人的味兒之後誠懇道。
廖池沒再吱聲,默認了。他抓過我的手放在自己腰側暖著,又要繼續睡。
盡管身體非常疲憊,我精神卻十足亢奮,一丁點睡意都沒有,低聲問他:“你剛才夢見我什麽了?趁現在還沒忘給我說說。”
被打擾睡眠的廖池氣的哼哼了兩聲,迷迷糊糊道:“夢見我上完人體解剖課你在教室裡等我一起回家……”
他聲音越來越小,說著說著就沒音了,我一下子愣住,半晌望著黑暗中他近在咫尺的安穩睡顏,努力壓製著心中蠢蠢欲動的驚喜,小聲問道:“你想起來了嗎?”
問詢聲很快消散在寂靜冬夜中,冰涼的窗玻璃上結出一聲白蒙蒙的霧,他沒有回答,呼吸聲已然規律而平緩。
我唇角抑製不住地上揚,蹭了蹭他側臉,閉上眼睛。
我從東北回來沒多久就被顧川叫去了金檸家——他要把林瑾源的魂魄轉移進自己體內。
我覺得這個操作非常驚悚,從古到今不管是哪部文獻中,移魂大法都是作為邪教禁術存在的,搞不好還會產生什麽可怕的副作用。然而顧川意念非常堅定,如果不這樣的話,林瑾源在最後的決戰中就必須使用我的身體。
實力根本不夠格的我將百分之百地在那場戰鬥中死去。
將林瑾源轉移的那天,除卻王家兄弟還繼續在外調查之外,江月輝,昆玉,蠡,一闋都在,金檸點燃密香,在蠡的指點下以心頭之血為引,施展引魂秘術。
在施法前的空閑中,顧川交代了我很多事,包括如何抹去魂珠上其他人的氣息讓它同自己融合,他話音裡透露著不易察覺的解脫和釋然,我清楚他的意思,紅著眼睛一一答應下來。
顧川卻是拍拍我肩膀,笑道:“禍害遺千年,你師父我還有一樁心願未了,可沒這麽容易就掛掉。”
引魂術的狠毒之處在於對施法者身體會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金檸連續吐出數口心頭血,施法進行到一半就臉色灰敗的昏了過去,全神貫注“觀察”著靈力波動的蠡一聲令下,作為替補者的江月輝立刻接替她的位置,坐在陣眼上,用自己的靈力填補空缺。
一闋急忙為金檸治療,我躺在床上,看已經有八九歲模樣的小姑娘雙目緊閉躺在一闋懷裡,唇角還有未乾的血跡,難受地閉上了眼。
整個引魂術持續了整整五個小時,中途我陷入了香薰營造的幻境之中。鵝毛般的雪洋洋灑灑的飄落,掩埋了遠處樓閣的勾欄紅頂,混雜著冰粒兒的空氣被吸進肺裡,冷到四肢百骸。
意識迷離之際,我轉過身,身材頎長的男人正站在一樹滿是紅朵的梅花下,肩頭落了層細密的雪,一時分不清是雪更白還是他的衣服更白。
他抬手折了枝最下面的梅花。枝尖上的那一朵開得晚了些,還是個小小的紅骨朵。
隔著紛揚雪花,男人抬眸看了我一眼,唇角是春風般和煦的微笑。
這種面對著和自己樣貌過於相像的人的感覺著實奇妙,我們之間像是有一面鏡子,然而鏡子兩邊橫亙的是數百年的光陰和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隨即他轉過身,步調穩健走向遠處風雪迷離處,揮了揮手中的那枝梅花。
星星點點的豔紅漸漸消失在白茫之中,連帶著他的身影,和天地融為一色。
劇烈的痛苦瞬間席卷全身,像是有什麽東西正被從身體深處正拉硬拽出來一樣,連帶著五髒六腑都被絞成一灘血肉,漫天飛雪似乎化作無數冰冷利刃切割撕扯著骨肉。我抑製不住地大叫起來,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有人按住了我的四肢不讓我胡亂掙脫,我倒在雪地裡,數次昏過去又疼的重新醒來,雪被體溫暖著化成水,又在寒風中重新凍結附著在皮膚上。
這樣的痛苦不知道持續的多久,我咬牙強撐著睜開眼,看見的卻是一片漆黑。
耳朵中的尖鳴聲逐漸減弱,朦朧中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好了沒?”
“好了,弄到房裡休息一下吧,顧川呢?”
“一切正常。”
“太好了。”
“……”
我手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張嘴說話,意識就再次陷入了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