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已經是深夜了。
臥室的門沒有關緊, 走廊的燈光透過門縫照進來,一道矮矮的身影時不時晃動遮擋住這道光,一陣明明暗暗。
似乎有人在門外說話, 刻意壓低了聲音。我聽不清對話的內容, 便不再費心思繼續偷聽,忍著身上的疼痛翻了個身。
身體裡連我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傳來極度的異樣感, 但又指不出到底是哪裡不舒服,只能說渾身不得勁兒。這種少了點什麽東西的感覺讓我一時間無所適從——林瑾源的靈魂在我這裡呆了十多年, 我身體早就習慣了他的存在。
不一會兒門外的說話聲停了,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他悄無聲息地把門關上,那一線燈光倏爾消失臥室徹底陷入黑暗。
我雙眼緊閉,在疼痛中盡力保持呼吸平緩, 來人俯身摸了摸我額頭,掌心乾燥而溫暖。
我突然抬手握住他手腕,把他往下一拉,他踉蹌一下, 單手撐住床沿保持平衡不讓自己壓倒我身上,輕聲道:“醒了?先別亂動。”
“你怎麽來了。”我一開口聲音嘶啞得差點嚇到自己,廖池端過床頭櫃上的水杯, 扶著我半坐起來:“先喝口水。”
我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水還是溫熱的,流經乾的快要裂開的喉嚨,劇痛過後似乎舒服了些。
“金檸打電話叫我過來照顧你的。”
屋裡沒有開燈, 我只能借著窗外清冷的月光隱約看到他臉龐的輪廓,他眼睫微垂注視著我,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月色還是他的眉目誰更溫柔一些。
我咳嗽兩聲重新躺下,清了清嗓子問道:“我師父呢?”
“不清楚,一闋在照顧他,貌似沒什麽大事。”廖池在我身邊和衣躺下,給我捏了捏被子蓋住脖子。手背蹭到了我側頸上的冷汗,他動作頓了頓,問道:“哪裡不舒服?”
“說不上來,嘶……”心口窩裡岔氣般劇痛起來,我皺著眉頭倒吸一口涼氣,屏住呼吸緩了緩,繼續道:“感覺哪裡都不得勁兒。”
金檸家暖氣開得很足,全力驅散著我因為疼痛生出的冷意。廖池摟著我的手臂微微收緊了些,黑暗中他似乎無聲地歎了口氣,低聲道:“睡覺吧,睡著就不疼了。”
我嗯了一聲,安撫性地拍拍他手背,在陣痛的間隙中再次閉上眼。
在金檸家躺了一天后我便沒那麽難受了——起碼一切的正常生理活動都不再會受到林瑾源離開的影響,金檸囑咐我一旦有什麽不舒服要立刻過來找她,我答應著,想要去看一眼顧川,被她拒絕了。
金檸站在院子裡,齊腰的發辮在風中狂舞微微遮住她的臉頰,她抬手把吹亂的頭髮全部撥到後面,輕聲道:“他不希望你看到他現在的樣子。”
我默默點頭表示理解,抬頭看了眼顧川房間緊閉的窗戶,轉身和廖池鑽進了車裡。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站在那扇窗戶後面看著我的身影走遠,就像從前無數次我從精神病院離開時那樣。
——之後我再沒有見過他。
頭頂上司沈晟似乎清楚我遭受的一切,十分好心的沒有讓我接任何任務,常言終於從特訓基地畢業了,正式成為了九組的一員,也就是我的同事。
為了任務方便九組給每個成員都備用了一套假身份,常言所負責的那塊比較特殊,於是應組織要求改名常瀾峰——當然他叫什麽對我來說都沒什麽關系,無論用著什麽樣的身份他都還是我的師弟。
他過來看過我幾次,特訓過後整個人的精氣神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鋒芒取代了懶散,絲毫不見了那個蹲在星光大廈門口花壇上啃夾餅的少年的影子。
常言每次問起顧川的蹤跡都被我搪塞過去,次數多了他也察覺到了端倪,便不再過問。
百羽衣的魂珠被我交給了金檸,她應該又轉手給了顧川。至此,我唯一能夠感知事態發展的途徑就只剩下了體內和林瑾源靈魂的微薄聯系。
這聯系十分微弱,僅限於我用來判斷他是否還存在而已。
又是陽春三月。
北方城市短暫回暖幾天后又迎來了倒春寒,逼的人又重新穿上了剛脫下的冬裝。我坐在路虎的駕駛座上,胳膊肘搭在車窗上,耳朵裡塞著耳機,百無聊賴地看直播。
等了沒多久,露在外面的手臂被人拍了一下,高大英挺的男人站在窗外,一身黑色加厚西裝,唇角帶著笑意,微微俯身問道:“帶我一程?”
我扯掉耳機胡亂塞進野戰服口袋裡,對著他一抬下巴:“上車。”
廖池坐到副駕駛位置上,把公文包放到後座,一邊系著安全帶一邊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半小時之前。”我扭著頭倒車,“估摸著要到你下班的點了,就過來了。”
換擋的空隙我伸過頭去,和他交換了一個纏綿的深吻。分離時廖池戀戀不舍地舔舔唇角,手摸到了我大腿上。
“這個月還出去嗎?”
“應該不了,在外面跑了半個月,組裡說什麽也得給我喘口氣的時間啊。”我按住他不斷上移的手,笑道:“又煽風點火,這麽想讓我在車裡把你辦了?”
“當然不是。”廖池一臉正色,指尖搔了搔我掌心:“我就想摸摸你。”
“回到家你想摸哪兒摸哪兒,讓你摸個夠。”把他的手緊緊夾在兩腿之間不讓它亂動,我整了下有點發緊的褲子,問:“去哪兒吃?”
“都行,你定。”廖池把手用力抽出來,掐了把我的臉:“你這整天出門風吹日曬,臉都沒之前滑了。”
“糙了好啊,糙了就沒人說我是小白臉了。”
廖池眯眼笑著,不說話。
吃完飯我們在公園裡走了走,盡管晚上挺冷,公園裡還是有不少人。我牽著廖池的手一起抄在口袋裡,揉搓他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自從林謹源魂魄離開後,我對諸位領主重新封印魔的行動就知之甚少,生活逐漸平靜下來——當然我這份工作不能用平靜二字形容,但和之前相比,到底是安穩了許多。
回去之後我們幹了點不可描述的事,吃飽喝足後蓋著被子趴床上一起打遊戲。
廖池平時向後梳起的額發軟軟垂在前額,顯得整個人乖巧得很。我心不在焉地摸魚,偷偷摸摸地抽出手來摸他線條流暢觸感滑膩的後腰。
終於在我第n次魂遊天外浪死之後,同隊打野終於受不住了。
娜可露露:楊婆精,你在幹嘛?
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楊婆精?誰?”
“你啊。”廖池無奈:“別浪了,跟著我好好奶……嘶,別摸那裡。”
“我明明玩的楊玉環!楊婆精是什麽鬼!”我氣了個倒仰,一通胡按技能,“我就浪,我就浪怎!麽!了!叫你罵我楊婆精!氣死你!”
廖池笑的不行,一不留神血條瞬間消失屏幕暗了下去。這局遊戲沒過多久就以慘敗告終,我退出界面撩下手機從床頭櫃上拿過平板:“來來來,換《楚X香》,咱從幫裡組個隊刷中原一點紅去。”
我和廖池作為區裡修為排名一二的氪金大佬,牛逼得很。特別是在我主動寫了以我倆為主角的小黃文發到世界頻道之後更是聲名遠揚——整個遊戲裡的無數小姑娘眼巴巴等著吃我倆的狗糧。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我們倆躲被窩裡遊戲打到晚上十二點,最後廖池困的遊戲都沒關就倒頭睡著了。我下床關燈,把平板拿到一邊去,親了口他側臉,繼續玩自己的。
凌晨一點,我終於有了困意,正打算開完這個本就睡時,突然感到身體深處生出一股異樣。
只是一瞬間那異樣便達到頂峰,有什麽東西在瘋狂攢動,突如其來的劇痛之下我悶哼一聲倒在床上,死死咬住牙不讓自己慘叫出聲。
疼痛持續了約莫一分鍾,待我眼前清明喘過氣兒來後,才意識到自己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已經渾身上下都是冷汗了。
——已經到最後了嗎?
我強撐著從床頭抓起外套披在肩頭,站到窗前,向遠方眺望。沉沉暗夜之中東南方向隱約爆發出光亮,銀芒和黑暗相互吞噬傾軋。我雙手撐著窗台,死死盯著那往複明滅的銀亮。
是顧川和林謹源。
體內殘存的正夢之力瘋狂波動,似乎掙扎著要從我經脈中逃出一般。我皺著眉頭用盡全力壓製,但喘息間隙一松勁兒,如同被一股巨力吸引,原本和噩夢相互交融的正夢竟生生自動分離開來。點點銀光就從我指尖滲透而出,嗖的一聲穿過玻璃,循著遠方微茫的方向竄去。
仿佛身體一瞬間被掏空,我兩腿一軟差點倒在地上,雖然本源的噩夢之力迅速填補了空缺,但力量猛然削弱的感覺絕不美妙。從我體內飛出的銀光消失在黑暗的遠方,不知過了多久,一團耀眼的光芒無聲的爆開。
我不知道這裡和戰場相隔多遠,但從那亮度來看,處在戰場中心的人雙眼說不定會被直接刺瞎。像是煙火在最高處綻放,無數銀色光點從爆炸中心噴濺開來,向著四面八方飛射,沒入這片大地上的千家萬戶,猶如無數銀亮的星子從天穹墜落。
被漣漪般擴散的靈力波卷攜,成百上千點銀光從窗前掠過劃過極致光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點穿透玻璃,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徑直沒入了床上熟睡的廖池眉心。
那正夢之力精純的可怕,我盯著廖池看了數秒,見他毫無反應甚至睡得更沉了,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再次望向窗外。
一次極致爆發之後戰況似乎陷入了僵持,光暗明滅在夜空瘋狂閃爍。
我一直站在窗邊望著那個方向,直到天邊隱約泛起魚肚白。
內心深處突然猛地一空,像是有什麽東西從中消失了。
我抬手按住胸口,痛苦地閉上眼,一時間有些喘不上氣來——那根聯結著我和林瑾源長達十數年的絲線,終於在此時此刻徹底繃斷。
結束了嗎?
霞光漸漸潑灑漫上天空,天空中已經不見了當初戰鬥的痕跡。我後退兩步跌坐在床沿,體內正夢的力量消失得了無痕跡。
廖池被我吵醒,翻了個身,見我坐在床前,抬手輕輕推了我一下,呢喃著問道:“幾點了?”
“六點零七。”我閉上眼睛,輕輕舒了口氣,再睜開時裡面的哀傷已經無影無蹤,偏頭望著他沐浴在晨光中的臉龐,不知不覺中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晚上睡得好嗎?”
他嗯一聲,微微笑著:
“——做了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