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我的聲音, 廖池身形一頓,隨即加快了腳步,我拔腿就追, 我們倆一前一後地雨中狂奔, 一直跑進了一條鮮有人往來的小巷。
轉過轉角的瞬間雨驟然變大,牆壁上的青苔在雨水的衝刷下顯現出濕滑黏膩的色澤, 我被淋得一時有些睜不開眼睛,突然一雙溫暖的手牽住了我, 拉著我向巷子更深處跑去。
“廖池!”
我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在狂風暴雨中他能否聽到, 廖池不為所動,隻留給我一個背影,黑霧從兩人腳底騰起, 刹時蒙蔽了我的雙眼。我心中大驚,那純正的邪佞氣息完全壓製了我的力量。
這是魔用來引誘我的手段?!我腦子裡刹時冒出這個念頭。然而下一秒廖池把我推到牆上,欺身壓上來,重重地吻住我。
雨水順著唇齒相交處流進口腔, 衝淡了蔓延開來的血腥味道。
廖池呼吸急促,恐懼和絕望讓他動作無比粗暴,盡管疑心這是魔的引誘技倆, 我還是按住他後頸,一下下輕輕揉按,同時溫順地回應他,去安撫他的情緒。
雨水很快淹上了小腿, 廖池終於放開了我,劇烈抽了口氣咳嗽起來,似乎是嗆到了水。我舌頭抵了抵被他咬破的地方,眼前漆黑,只能憑著感覺撫上他被雨澆得冰涼的側臉。
他緊緊抱著我,兩句同樣火熱的胸膛相貼,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我散開領口裡的大片血痕,如同在撫摸易碎的珍貴瓷器,唇貼著我側臉,哽咽著輕聲道:“對不起。”
我鼻子猛然一酸,竟是想落下淚來。
太好了,他還在,還沒有消失……
“沒關系。”我狠狠搖了搖頭,吻上他額頭,呢喃道:“等著我,我會帶你回來的。”
廖池抱著我,沒有說話,我一寸寸摩挲著他的眉眼,雨聲掩蓋了一切細微響動,但我依舊能感覺到廖池呼吸打在我皮膚上的溫度。不知過了多久,我懷中陡然一空。
我心裡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隻抓到了一手空氣。
廖池的氣息飛快地消失,遮蔽著我雙眼的魔氣也已然不見,視線再次清晰時,眼前一個人都沒有了。暴雨驟停,恢復了淅淅瀝瀝的樣子,如果不是我全身濕的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方才的一切更像是我在心力交瘁下的一場幻覺。
不知道廖池答應了魔什麽條件,才獲得了這次來偷偷見我的機會。我在原地呆呆站了會兒,直到身上殘余的溫度散的差不多了,才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原路返回。
不過知曉了魔還沒有出發,這大概是幾日以來唯一的好消息了。
回去之後我把事情簡要講給了顧川,顧川點點頭,隨口囑咐幾句讓我別瞎想,接著就去和金檸聯系了。
別瞎想。我不禁苦笑,魔現在還需要廖池的身體行動,不會做出什麽傷害他的事情,但在獲得暗胎之後,魔有了自己的軀殼,完全可能順手毀了廖池。
徹底撕破臉後妖盟道家和有關部門聯手抓捕了城市中的所有魅魔,想要問出點什麽。可鍾天露露早已做好萬全的打算,有點實力的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暗中撤離了,留在這裡的只是一群一問三不知連手下都算不上的低級魅魔。聽聞這個消息幾位領主倒也沒有任何失望,畢竟這樣做只是圖個安穩,沒人指望著從這裡獲取線索。
心神不寧地熬過一晚,第二天清早眾人坐上了飛往東江市的飛機,一格一闋因為沒有身份證只能用其他方法趕路。昆玉身受重傷本應靜養數月,但暗胎保存著的地方極難找到,只有讓昆玉親自帶路,才有可能趕在魔和鍾天露露之前。
到達時金檸和王家兄弟已經安排妥當了,我們在旅館裡稍做休息,接著便馬不停蹄地前往東海。
我和廖池曾在一起出差時來過東江市,觸景生情牽動了許多回憶,仔細想來他那時的一舉一動都別有意味。只是留給我回憶的時間並不多,昆玉給了我們一人一個避水珠,戴在身上就可以自由出入水底了。
除卻蠡行動不便留在了旅館外,一行人就這樣趕赴昆玉的“老窩”。海裡的景致是無法形容的絕美,只可惜想與之一同欣賞的另一個人並不在。這一路可以說是萬分凶險,海底危機四伏,要不是有昆玉帶路,少不得麻煩。昆玉把暗胎藏在了一個廢棄的海底科研基地裡,那個基地因為透水而廢棄,裡面住滿了危險凶悍的海洋生物。
暗胎被昆玉用陣法和機關護在一處極其隱蔽難找的地方,兜兜轉轉走了大半天我們到了基地的控制室,因為電力系統早就崩潰,控制面板上的燈只有零星一盞依靠備用能源閃著紅光。昆玉在上面飛快按了幾下,一旁的屏幕亮起,雪花閃過後,密室的景象從屏幕中顯現出來。
昆玉雙手結印,玄妙紋路印在屏幕上,激起圈圈波動。半晌,昆玉長長舒了口氣,垂下雙手,面上露出疲憊之色。
“好了,誰先進?”
也許是因為過於虛弱,昆玉口中的女聲有些不穩,身體有要被陽魂接替的趨勢,一闋見狀立刻往他嘴裡塞了一顆藥丸,這個時候要是不靠譜的昆接替了身體,指不定能鬧出什麽麻煩事來呢。
顧川抓了抓頭髮,率先上前,他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屏幕,眨眼就被吸了進去,與此同時,屏幕裡顯現出了他的身影,顯然已經置身於另一個空間了。
雖然知道每位領主都有幾手用來壓箱底的絕活,可昆玉露的這一手還是讓我暗自稱奇。一行人進入屏幕之中的密室後又在昆玉的帶領下出了一道門,進入狹長的走廊,走廊的布置同我們剛一進入基地走過時的那條一模一樣。
這是同我們所在的世界平行的另一個空間嗎?我心中雖然十分驚奇,但沒有表露在臉上,默默地跟著大部隊。
這次我們走的倒是和上回截然不同的路線,昆玉在監控室裡打開了一個屏幕,如法炮製讓我們又鑽了進去。幾番下來顧川已經要止不住地翻白眼了,拖著長腔道:“你這還真有意思,要是你不說,鬼都不知道你藏哪兒去了吧。”
“這種東西,自然是要藏嚴實了。”昆玉淡淡道:“要不是我藏的深,魔和鍾天露露自己就能找到,哪會這麽早就暴露。”
最後在一扇嚴絲合縫的鋼鐵大門前,昆玉終於停住了腳步:“就是這後面了。”
顧川和金檸對視一眼,兩人似乎瞬間達成了什麽協議,金檸抬手拉住正要開門的昆玉衣袖,轉過頭對我道:“過來看看。”
我默不作聲地站到最前面去。眼觀鼻鼻觀心,感受著那道門裡的動靜。不知過了多久,我心念一動,終於察覺到了一絲轉瞬即逝熟悉氣息。
我後退一步,對金檸點點頭。
小姑娘眉眼間染上冷冽,給眾人打了個手勢。昆玉抬手按在門上,默念幾句後,一旁的指示燈從“禁止通過”的紅色變成了綠色。
一聲悶響,厚重的大門向一側滑開。與此同時,我身邊的眾人齊齊動了起來,金檸好似一陣勁風從我身側衝出,抬手擋住了朝我門面襲來的一掌。兩掌相貼的刹那,駭人氣勁爆開,將衣衫吹得發出爆鳴。
氣勁吹的人睜不開眼睛,金檸長度剛好垂到大腿的小辮子“啪”的一聲抽到了我臉上,疼得很。顧川指尖十根細如發絲的銀線急射而出,在空中織成一張天羅地網,朝著半空中的鍾天露露兜頭罩去!
鍾天露露嬌笑一聲,赤.裸足尖在半空中一點,一朵紅蓮浮現在她腳下,她同金檸相貼的手掌中靈力炸開,兩人皆是被衝得連退數步。與此同時鍾天借力躍起,身法詭譎隻覺一陣紅浪翻飛,染著豆蔻的指尖在顧川網上狠狠一劃,竟是直接破開了顧川蓄勢而發的一擊!
顧川臉色不太好看,沒有想到短短兩天時間鍾天露露功力已經暴漲到了這種程度。所幸來的不只他和金檸兩人,在鍾天和金檸對上手的同一時間,一闋和王家兄弟就從幾人身邊繞去,直直奔向鍾天露露身後不遠處的廖池。
放置暗胎的培養皿被隨意扔在腳邊,廖池還穿著昨日偷偷來見我時的那一身,正抱著一個約莫三四歲的赤.裸幼童坐在桌子上,周身黑霧濃的如同實質,他和幼童接觸的皮膚好似粘在了一起,密密麻麻的毛細血管連通著兩人身體。
那孩子坐在他腿上,明明是無比可愛的一張圓潤小臉,卻因為猩紅的雙眼駭人至極。幼童雙手一揮,黑氣匯成一條巨龍,咆哮著向眾人衝來!
面對魔沒人敢托大,都是一上來就拿出絕活招呼,黑狼和五色鹿的虛影從王家兄弟身上猛然浮現,共同抵住了巨龍的第一波衝擊。與此同時百羽衣和一闋從左右兩側包抄,轉眼就到了廖池身前,兩人默契十足,共同殺向廖池懷中的孩子。
廖池微微抬起眼來,眸中紅光已經很淡了,他目光穿過交錯的獸影和鍾天散出的紅霧,瘋長的枝椏和靈蝶的薄翼,同我遙遙對視。
他微微泛紅的黑眸中似有千萬思緒,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我下意識地想要上前,被江月輝一把拽住手腕。他看著我,緩慢地搖搖頭。
從大門滑開金檸接下鍾天一掌,到江月輝將我死死拉住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然而就在這短暫時間裡,廖池懷中的孩子已飛速長到了八.九歲的模樣。他雙手一翻,以一敵二的氣龍像蚯蚓一般一分為二,和王家兄弟纏鬥。鍾天右手五指鮮血淋漓,漂亮的指甲被顧川的銀線繃斷,然而這個女人臉上只是浮現出一絲惋惜,接著便狠辣地抓向金檸腦袋。
昆玉重傷未愈不能參戰,他看著屋裡的魔和鍾天露露,憤怒地眼裡都要射出來冰渣子了。能做到領主這個位置上都不免心高氣傲,他被那兩人偷襲整的這樣淒慘,還被魔侵入大腦讀取了有關暗胎的記憶,眼下更是恨不得把兩人挫骨揚灰。江月輝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昆玉,堅決不讓我們這倆戰鬥力不達標的切入戰場。
一格一直跟著一闋,因為在海底深處,陸地植物的氣息非常微弱,一闋無法發揮出全部水平,只能同一格一起,不過他倆倒是一加一大於二,兩相中和之下也倒是足夠平時狀態了。廖池懷中的孩童操縱黑氣阻擋,同時加快了從廖池體內轉移的速度,兩人肌膚相連的地方血管密集,皮膚甚至還隨著一致的脈搏一下下無聲鼓動。
僵持之時鍾天露露突然驚叫一聲,長發竟是被顧川攔腰斬斷,顧川神色一凜,猛地一拉纏在食指上的銀絲,噗呲一聲輕響,銀色順勢沒入鍾天背後的血肉之中。鍾天慌忙前傾身子,金檸一掌拍來空中殘影萬千宛若飄萍,重重擊在了鍾天露露肩頭。
背腹受敵,電光火石間鍾天露露略一權衡,一腳踏在空中景迎頭飛向金檸,生生挨了那一掌,噗的一聲噴出大口鮮血。金檸閃身躲開,那血中帶著黑,剛一落到地上就發出呲呲腐蝕的聲響,冒出白煙來。刹那間鍾天抓住金檸手腕,猛一用力把自己甩了出去,掙脫了沒入血肉的銀線。
顧川的銀絲雖然切進了她皮肉幾分,到底沒傷及根本,黑紅的血珠從銀線上彈起,被正夢之力迅速消解。雖然修為暴漲,但鍾天還是難以對付顧川金檸二人,這下稍一疏忽受了傷,更是落了下風,轉眼又被金檸一掌拍在左臂。
王家兄弟有心施展,無奈就那麽大的地方根本不夠徹底現出法相,兩條黑龍本身就是霧氣所化,遊走十分靈活,一時間竟是牽製了兄弟二人。而一闋一格召喚出的植物死死纏住了廖池的雙手雙腳,無數翩躚的靈蝶薄翼閃著寒光近乎已經劃到了廖池懷中十三四歲的少年臉上,無形起勁在細嫩的皮膚上留下淡淡紅痕。
廖池和暗胎彼此相連,是臨時的血契秘術,兩人生命共享,除非同時死亡,不然所受傷害會被平分,貿然動手定會傷及廖池。我事先懇求過幾位如果有解決的法子請他們保住廖池的命,我以後接替顧川位置是鐵板釘釘的事了,大佬們也樂得我欠這個人情,答應如果不是非常狀況不會去傷廖池。百羽衣屏息凝神,只等著魔從廖池身上轉移完畢就痛下殺手。
魔也知道百羽衣在顧忌什麽,血眸饒有興趣地盯著神色淡漠的百羽衣,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枝葉無聲無息纏上他腳踝,轉眼間就被黑氣侵蝕化作枯枝,一闋咬牙,只能纏緊廖池,保證魔和他甫一分離就能把廖池拉到安全的地方去。
魔安心自在地坐在廖池懷裡,有恃無恐。隨著魔氣的轉移,廖池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悶哼從唇角泄出。魔拍拍他的臉,輕佻狎昵,就如同在意識深處它經常對還是個孩子的廖池做的那樣,只是由現在它十五六歲的模樣做出來,說不出的詭異。
血管的鼓動漸漸減弱,像是轉移已經到達了尾聲,魔稍稍坐正,手指輕輕一彈,就把已經戳到它臉上的一隻靈蝶彈成了齏粉。廖池蒼白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額頭上滿是冷汗,不住顫抖的雙手在空中抓了幾把,最後狠狠抓住了桌沿。
“好孩子,忍一忍就過去了。”魔抬手給廖池擦了擦汗,眉眼間盡是殘忍的快意,明明是對廖池說的話,卻目不轉睛地挑釁看著我:“再過一小會兒,你就能真正的享受本應該屬於你的安好無憂了。”
我微微向前了一小步,立刻引來江月輝警覺的目光,我沒有看他,緊緊盯著廖池。他看起來真的十分痛苦,鬢角的碎發已經完全被冷汗打濕,黏在皮膚上。
似乎察覺到我在看他,他費力地抬起頭來,失了血色的薄唇微張,對我緩緩說了幾個字。
我瞳孔猛然收縮。
他疲憊地眨了下眼,扯出一個難以察覺的微笑。
我閉了閉眼,下一瞬睜開時對著百羽衣和一闋暴喝一聲:“動手!”
我話音還未落下,蝶翼就已經劃破了魔的皮膚,位置和深淺完全相同的傷口同時出現在廖池和魔臉上。金檸抓著鍾天束腰把她狠狠摔在身後,同顧川一起撲向魔。王家兄弟低吼一聲,巨大法相瞬間擠滿了整個房間,把黑龍擠得無處安身,很快將其撕咬成了一陣縹緲霧氣。
魔沒有料到我竟然真的可以下狠手不顧廖池死活,畢竟我們倆之前表現得完全是可以為彼此放棄一切的樣子,倉促之下挨了不少下。血染透了廖池的衣服,魔想要躲閃,但它身體正同廖池連著,而廖池又被一闋死死捆住,是真正意義上的動彈不得。
魔發出憤怒咆哮,滔天黑氣以他為中心炸來,只是吸入一點就可讓人墜入心魔。正夢之力同時從我和顧川身上湧出,黑銀兩種色澤對撞的瞬間猶如火熱岩漿灌上極地冰山,立即引發了一場小型爆炸,衝擊波讓我身子猛地一晃,立刻就被江月輝扶住了。
雖然困難,但到底是擋住了這一擊。
廖池噴出一口血,魔唇角也溢出鮮紅,它惡狠狠地盯著我,眼中除卻滔天仇恨卻還有狂熱的興奮。見眾人不惜犧牲廖池也要殺掉它,魔立刻解除了血契,兩人相連在一起的肢體迅速分開,毛細血管破裂灑下一片血雨。血色之中魔在廖池胸口上重重拍了一下,借力急退數步,同時沒了廖池普通人的身體扯後腿,憑借著暗胎的自愈力,全身傷口迅速愈合,轉眼又變的完好如初。
又是一口鮮血吐出,其中似乎還夾雜的內髒碎片,廖池瞬間暈了過去。一闋的枝條迅速把他拉到安全的角落,一格撲過去把一切他能想到的治愈咒往廖池身上拍。
“接住!”金檸從懷裡掏出瓷瓶扔給一格,一格準確接住,到處一面的藥丸塞進廖池嘴裡。
我恨不得立刻跑去廖池身邊查看他的傷勢,可魔目光緊緊鎖定著我,它靈巧而詭譎地躲開了鋪天而來的攻擊,可還沒到我身前,就被王家兄弟擋住。
王進寶目中五色光華流轉,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帶著超然風姿,他抬起頭,同時法相做出鹿挑角的動作,徑直挑向魔。
魔衝勢不減,它一手抓住王進寶的獨角,不顧手掌被仙力腐蝕刺啦作響對我一笑,下一瞬憑空消失在半空。
刹那間的寂靜。
等到我們發現魘的身影出現在了廖池面前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它雙手五指作爪,黑森霧氣流轉其間,抓向躺倒在地氣若遊絲的廖池心口!
“住手!!!”
噗呲!
利爪刺破血肉的聲響在每個人耳邊炸開,血色迷離,我眼前猛然一黑,腦袋裡面像是一下子被人掏空,一時間甚至不能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切有何意味。
魔的右手沒進了同他身量相似的少年腹部,又從身後穿出,帶出一大蓬鮮血,指間掌中盡是淋漓血肉。銀發少年擋在廖池面前,口中溢出的血腹中流出的血轉瞬間就把他染成了一個血人。
魔抽出手,一格鴉羽般烏黑濃密的眼睫顫動幾下,瞳孔失了焦距,整個人無力地倒下。
“一格!!!”
一闋驚叫著衝上去,他抱住一格鮮血淋漓的身體,眼睛都沒眨一下生生咬下自己的左手半截無名指,塞進他口中。
可一格已經含不住任何東西了,大口大口的血從他嘴裡湧出,龐大的出血量讓人疑心他是不是要把全身的血都流盡了。他銀白長發的發梢顏色逐漸變深,有自我意識一般一點點纏上一格的身體。一闋把斷指處的血灌進他嘴裡,可被一格吞下去的少之又少。
這小家夥昨天還在柔聲細語地安慰我不會出事的,怎麽眨眼間……就這樣了呢?
魔沒有再補刀,他身形一閃,出現在房間之外,撈起地上昏迷不醒的鍾天露露,輕哼一聲:“真沒用。”
“我要……殺了你……”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發出這樣咬牙切齒的聲音。
無邊黑暗自眼前蔓延開來,憤怒充斥了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燒得生疼。恍惚中我身體不受控制,一股溫暖的力量由內而外包裹上我,絕對安然的力量籠上心頭,輕柔的歎息在耳邊響起。
殺了他。
殺了他!
察覺到我近乎瘋魔的執拗,那股力量更強了些,它一點點安撫著我,滋潤著躁動的細胞。我仿佛置身於一片虛無,五感盡失,只能感受到體內溫潤柔和的力量浪潮般拍打著經脈。
我一定要殺了他!
執念在腦中橫衝直撞,就連林謹源也壓不住,有人無奈地說了句什麽。不知過了多久,黑暗如潮水般褪去,我隻覺渾身無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頭痛欲裂。
腳邊靜靜躺著一條斷臂,平整的斷口處還在汩汩湧出血來。
……誰的胳膊?
我動了動手指,發現兩邊手都還在後放下心來:管它呢,反正不是我的。
顧川一隻手攬著我,冷若冰霜的側臉和我貼得很近,我費力地扭過頭,對著他一笑:“師父,麻煩你別靠這麽近……”
“死小子。”顧川罵了一聲,眼角有點紅:“什麽時候還輪到你嫌棄我了?”
我定定地看著他,有些迷茫,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哪裡,當即一骨碌就要爬起來,腿卻軟的離不上力氣,只能急切地沙啞問道:“他們怎麽樣?魔呢?他死了沒?”
我扒著顧川肩膀努力地伸頭去看,王招財抱著一人高的綠色的繭,繭由無數藤蔓枝葉層層纏繞而成,從縫隙裡隱約能看到一格血色盡失的手背。
“你老婆身上沒有致命傷,應該只是昏迷。一格情況不太好,他被魔氣入體太深,普通的治愈術根本起不到作用,我們盡快回去,把他送到祿先生那裡去,些許還能有一線生機。”顧川把我一條胳膊搭在肩膀上,架著我起來,然後把我背在身後。王招財抱著一格,江月輝背上廖池,眾人接連鑽進密室牆上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黑色大洞裡。
“剛才……”我話還沒說完,便猛烈咳嗽起來,咳嗽牽動了身子,渾身上下都在疼。
從黑洞中出來,我們竟然直接到了昆玉的海濱冷飲店的後廚裡,各位領主沒有絲毫停留,立刻召喚各自用來趕路的法寶前往琛市,而一闋則帶著一格,和金檸一起去西南雨林中找尋祿先生。
“你剛才砍掉了魔的一隻胳膊,他提前強行終止了血契,本身力量就沒完全恢復,又被你傷的很重,一時半會不會在找麻煩了。”顧川輕聲在我耳邊道:“你做的很好,廖池和一格我們會好好照顧的,你先休息休息吧。”
“不,我……”
我清楚方才是林謹源在我心神激蕩之際接掌了身體,重傷了魔,不禁感歎自己真沒用一到重要時刻就掉線。可話說回來,我這點實力也就小打小鬧看著威風,真要和魔對起來給他塞牙縫都不夠,要是沒林謹源,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他畢竟活了百千歲,我如今不過二十四,覺醒更是只有短短數年,修為能到這種程度,還是因為天賦所致。
江月輝默不作聲地加快和顧川並排,我一側腦袋就能看到他背上昏迷著的廖池,他面色蒼白,看起來挺虛弱,呼吸倒是平穩,唇角還有一絲沒有擦乾淨的血痕。我抬起手,在他臉上擦了幾把,把那抹紅擦乾淨。
“沒什麽事了,接下來好好養傷就行,睡吧。”
我輕輕嗯了一聲,望著廖池,緩緩閉上眼,鼻畔濃重的血腥味兒逐漸被被好聞的草木香氣取代。顧川身子比較清瘦單薄,但我趴在他背上,卻覺得十分安心。
“隔絕生的氣息,連神都無法識破……”
就在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我突然一激靈,抬起頭來。顧川被我嚇了一跳,正要開口罵我,我捏著他肩膀搶先開了口:“我突然想起來烏衣巫之前給過我一件壽衣,說是能隔絕生和死的氣息!”
“什麽?”顧川一愣:“在哪兒?”
“在我家保險櫃裡!你趕緊帶我回我家!”我兩腿一夾顧川的腰,扳著他肩膀晃了兩下恨不得他現在就能飛回琛市去。顧川在我後腰上呼了一巴掌,罵道:“幹什麽!拿我當馬騎呢!”
“你快點你快點。”我滿腦子裡都是一格渾身浴血的模樣,直接忽略了顧川的抗議。顧川也很著急,他跳上法寶馬車,把我撂在車廂的軟榻上,又從江月輝手中把廖池接上來,一手按在車廂內壁上,靈力源源不斷的輸入其中,全速前進。
我在路上眯了一會兒,心中掛念著一格和廖池的狀況,也睡不沉,只能握著廖池的一隻手靜靜躺著,廖池一動不動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跡象,要不是他脈象十分平穩,各項生命體征也都正常,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經……
可不要有事啊……我握著他的手讓他掌心摩挲著我的側臉,就如同雨中小巷中短暫相見時所作的那樣。一格生命垂危我都難受成這樣,廖池要是出事……我簡直不敢想象。
一路火花帶閃電的回到琛市,我們飛奔到我家,小心翼翼地取出烏衣巫給我的壽衣,顧川接著馬不停蹄的前往祿先生那裡給一格送去,我則是帶著廖池去了金檸家。江月輝和王家兄弟隨後趕來,他們三個倒是有沒在東海受傷,只是來休養一下結陣時所受的內傷。江月輝受顧川所托,順帶著照顧我。
雖然認識不過短短十數天,我對江月輝的印象已經相當好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安靜青年耐心而細心,看起來和誰都關系不錯的樣子,當然,我不會天真地認為他就是表面上青年的模樣,但這樣的人,總歸是比較好相與的。
王家兄弟休息一晚後就告辭回秦嶺了,秦嶺被蠃魚作的一團糟,他們得趕緊回去收拾爛攤子。
廖池一直沒有醒,身體狀況卻一切正常,簡直就像是……成了植物人。我搞不準他現在是什麽狀況,又被自己沒頭沒腦的猜測嚇得不輕,只能火急火燎地等金檸回來。
寢食難安地等了三天后,顧川終於帶著金檸一起回來了。
顧川推門進來時我正坐在廖池床上打坐調息,也許是被那天發生的種種怵到了,我只有聽著他平緩的呼吸才能靜下心來。聽到推門的動靜,我結手印將靈力收斂,緩緩吐息,睜開眼。
顧川眉眼間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疲憊,短短幾日裡從東江市到琛市,又從琛市趕到西南雨林,最後再回來,一路上肯定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我從床上下來,和顧川一起走出門外,輕聲問道:“一格情況怎麽樣?”
顧川搖了搖頭:“他傷的太厲害,魔氣摧毀了他的本源,雖然一闋一路上用自己的血肉給他吊著命,送到祿先生那裡的時候還是不行了。我把壽衣給他,暫時屏蔽了他身上的氣息,讓無常不會過來帶他走。祿先生正用本源吊著他最後一口氣,準備給他重新塑一副身子,他能不能堅持到重塑完畢的那天,就只能看造化了。”
我不知道當時我臉上是什麽表情,顧川拍拍我肩膀,低聲道:“你也別太傷心,生死有命,你現在還年輕,到了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離開你的。”
“我知道。” 我輕聲道:“我只是有點……有點迷茫。”
“不說這個了。”顧川重重舒了口氣,雙手撐著走廊欄杆抻了抻身子:“你家那口子怎麽樣了?”
“還沒醒。”我皺起眉頭,唇角繃得很緊:“我就等著金檸回來給他看看呢。”
“一直沒醒?”顧川面色凝重起來,朝樓下客廳抬了抬下巴:“你去叫金檸,我先看看。”
我下樓叫了金檸,小姑娘隻來得及脫了外套,歪歪斜斜地靠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手裡的煙鬥還安靜地燃著。她氣色不太好,烏黑眼睫下有淡淡的青色,我暗暗歎了口氣,雖然舍不得,但還是輕輕碰了碰她肩頭,把她叫醒了。
金檸揉揉眼睛,習慣性地在沙發扶手上磕了下煙鬥,聲音裡還帶著困倦:“怎麽?”
“幫我上去看看廖池吧,他一直都沒有醒過。”我輕聲道。
金檸眉峰極其輕微的擰起,她在我手上借了下力站起身,收回煙鬥整了整身上有些凌亂的衣服:“走。”
我和金檸一前一後走進房間,顧川正坐在床沿,一手按在廖池額頭上,見金檸過來,他招招手,道:“你快過來看看。”
金檸在他讓開的位置上坐下,小手搭上廖池手腕,我忐忑不安地等著。兩分鍾後,金檸“咦”了一聲,向前微微探身,把手按在廖池額頭上。
“怎麽樣?” 我等得心焦,迫不及待地問道。
金檸卻沒有直接回答我,她看向顧川,一臉凝重,顧川緩緩點了點頭。
我把他們的反應看在眼裡,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金檸抬手按了按額角,望著廖池輕聲道:“有點麻煩,他失魂了。”
“失……失魂?”我愣在原地。
“嗯。他的魂魄雖然還在身體裡,但是已經無法感知外界的任何東西了。”金檸說的很慢,似乎實在琢磨要怎樣向我解釋才好:“魔大概是為他營造了一個幻境。嗯……有點像黃粱夢的感覺,不過等幻境結束的時候,他估計也就死了。”
“我要怎麽救他?”金檸話音剛一落下,我便沉聲問道。
“我不太清楚……魂魄上的事,還是找昆玉過來吧。”金檸拿出手機撥給昆玉,然後把手機往顧川手裡一塞:“你給他說。”
“喂!我可不想被那瘋子罵!”顧川跳腳,就要把手機塞回金檸手裡。
“我不管,你們兩個瘋子不應該更有共同語言嗎?”金檸躲著不肯接:“我和昆關系差成那樣,他肯過來才怪!況且這是你徒弟!不是我的!”
“我和昆關系也一般般啊!”顧川瞪著眼睛,就在這時電話接通了,顧川立刻換上了一幅正經面孔,把手機貼在側臉上:“喂,是昆玉嗎?”
顧川估計是不想讓別人聽到他和昆玉是怎樣對罵的,走出了房間,話音漸漸遠去,我沉默地看著廖池,隻覺眼中十分乾澀。
魔所說的“真正的享受本應該屬於他的安好無憂”便是這場他營造出的幻境?
讓廖池在幻境中去做一個家庭美滿幸福,從出生起的吃穿用度都遠在人上,長大之後身邊美人無數的少爺?
之前聽魔這樣提起時我隻當他是在挑釁,事到如今我心中則無端地生出荒謬之感。我無比希望廖池童年的傷痛不曾出現不錯,可如果是那樣,他怎麽會夜夜被噩夢纏身,又怎麽會遇見我呢?而且那樣的廖池,在經歷了截然不同的生活後嗎,還會是我愛的那個人嗎?
他還會是溫柔而強大,體貼而風趣的樣子嗎?
我快要被撕裂成兩半了,一方面是希望廖池一生安好喜樂無憂,一方面又不想他失去現在的樣子。我怔怔想著,按在廖池臉頰上的手不自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