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入夜陽氣消退,陰氣滋長,是邪佞之物活躍的時間,我找不出什麽不讓廖池出門的理由,故為了防止廖池遇到意外,便只能犧牲晚上的空余時間來跟蹤他。最開始我本想利用一格來替我照看廖池,但被本職工作是監視我的一格委婉回絕。
經過將近一個月的暗中觀察,我發現廖池是個沒有夜生活的人,沒有應酬時每天下了班他開車回家,從飯店解決完晚飯或者叫個外賣,之後在陽台上吹吹風,看看電視,或是和廖漣君一起去遛狗,很早就睡下。
廖池有失眠的毛病,所以很難睡著,但並不像其他失眠患者那樣對睡眠抱有懼意,他就算睡不著也要在床上躺著,直到第二天被鬧鈴叫醒。這樣退休老大爺一般的生活對我半點吸引力都沒有,很快我便有些怠惰,每天趁廖池在別的房間時坐在他家空調室外機上,抱著手機玩遊戲。
下雨的時候我一般會藏在他家廚房,我從來沒見過廖池在家裡做過飯,所以他家的廚房的唯一功能大底就是放置冰箱了罷。
深夜每逢他做夢時我會進入他的夢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地揍那隻“魘”一頓,然後再吃掉夢境。雖然並不能徹底消滅它,但能在一定程度上削減它對廖池心神的影響,我可不想讓自己的上司兼儲備糧被這種下賤的生物弄得痛不欲生。
雖說食夢者也被劃分到“魘”中,但每個食夢者都清楚地知道我們和它們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以人類的夢境幻想和情緒為食,而它們,則是喜歡侵染人類的心神魂魄,以此獲得怨力補充自身。
隨著中元節的臨近,空氣中的冤邪之氣越發濃重,之前不知為何而沉寂的道士集團活躍起來四處抓捕著趁機作惡的妖物,而皈依之人則是忙著為流浪的亡魂超度。
中元那天,廖池一整天都沒有來公司,廖漣君早晨來過一趟,待了有兩小時也走了。
估計是去祭拜已故的親人。
下了班我去廖池家裡找他,意外的是,他並不在家中。我瞬間有了種不詳的預感,靜下心感受著廖池身上自己的氣息,我皺起眉頭。
廖池現在正在這座城市的西南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裡是一座墓園。
天用不了多久就要黑了,到時候地府之門打開,所有的鬼魂被放出,廖池一個大活人在墓地裡肯定會撞邪,他身上魘……我不敢再想下去了,立刻向著墓園趕去。
太陽漸漸西斜,天邊燃起漂亮的火燒雲,這片大地上的陽氣已然開始消散,我看見一個光頭男人在小巷牆角處放上一碗白米飯,嘴裡念著普度的真言,喬裝打扮的道士遊走在大街上,漫不經心地看著四周的行人。
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墓園,薄暮微光中,整齊的灰色墓碑靜默地肅立,兩側的松樹綠得蒼翠。一片肅穆中,我找到了廖池。他穿著黑色襯衫和長褲,半蹲在一座墓碑前,本該放置香爐的地方放著一束開得明麗的白玫瑰。
廖池的襯衫背後完全被汗水打濕貼在身上,有汗水順著鬢角低落,砸在地上。我不知道他在這裡待了多久,但可以肯定,時間一定不會短。
天色馬上就要徹底黑下去,我有些著急,想著怎麽才能讓廖池離開,廖池卻站了起來,也許是蹲的時間太長,竟是差點摔倒。他閉著眼在原地站了幾秒鍾,似乎在等麻木的雙腿恢復知覺,爾後緩緩向墓園大門走去。
一路沉默地走出墓園,他沒有打車,而是順著大路慢慢走著,我跟在他身後急的都想扯著他衣領把他拉進車裡好讓他趕緊離開這裡。
天色愈來愈暗,終於,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北方帝都所在的方向,常人不可見的金光陡然爆開,伴隨著洪如巨鍾的莊嚴吟誦,連通陰陽兩界的大門緩緩打開。
身後隱約能聽見鬼魂幽幽的歎息和叫聲,我向身後看了一眼,無數半透明的亡魂從墓園裡騰空而起,向著四面八方飛散而去尋找自己在世的家人。也顧不得會暴露身份,我恢復人身,向廖池跑去。
“廖總!”離他還有十米遠時我喊了他一聲。
廖池聞聲回頭,看見我他明顯有些意外,一個鬼魂從他身後路過,像是被他身上魘的氣息吸引,鬼魂停下來,伸出手想要觸碰廖池。我趕忙上前,笑著給廖池打了個招呼,同時散發出自己的氣息警告般地圍住那鬼魂。鬼魂被我這麽一嚇,瑟瑟抖了幾下,趕忙飄走。
“你怎麽會在這裡?”
“我來祭拜一個朋友。”我再次編了個理由,在心裡為那位不知是誰但莫名死去的“朋友”道了個歉,提議道:“一起回去吧。”
“好。”
廖池應該是想自己一個人靜靜才選擇走著回去,但為了他的安全,我斷然是不能遂他的願,所幸廖池看起來並不反感我的中途加入,我稍稍安心,兩人一起順著公路慢慢地走。
廖池一句話也不說,我也不好沒話找話,兩個人就這麽默默地並排而行,我卻沒有感覺到絲毫尷尬的氣氛。
……
其實是因為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身邊的鬼魂給吸引了,根本沒工夫注意我們兩個人之間是怎樣的氛圍。
廖池身上魘的怨氣對於一些含冤而死的鬼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但在我的陪同下,它們不敢靠近,只是在遠處緊盯著廖池。這種吸引是相互的,魘也被亡魂所吸引,漸漸蘇醒暴動起來。我頗有些緊張地瞥了眼廖池,他臉上明明沒有什麽表情,但在那俊朗的眉眼間,我卻感受到了淡薄的悲哀。
墓園在郊區,公路兩旁種著防護林,生長得極為茂盛,一路上鮮有車輛,路燈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影子被投射到地上,隨著我們的步調不住變化,身後跟著的是一群覬覦儲備糧先生的鬼怪。
魘的波動越來越強烈,看來這個沉不住氣的家夥今天是一定要出來了。我暗中觀察四周,尋找能夠不暴露身份而護得廖池安全的方法。
……
不存在的。
這是我思考的最終結果。
也許兩全其美的方法真的存在,但是我想不到又有什麽用啊!
暗中厭棄自己明明學習能力很強但就是不懂謀略的腦子,我看著廖池身上愈加明顯的黑氣和影子裡漸漸成形的巨大蠕蟲,垂在身側的手一翻抓住他手腕。
廖池立刻轉過頭看著我,滿眼疑惑,我沒有解釋,拉著他跑進了路旁的防護林。
“等一下,林緒清,等等!”
無視了廖池的話,我一直跑到樹林深處才停住腳步,廖池跑得有些氣息不穩,一片漆黑中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聽他喘息著道:“你……”
下一個字還沒出口,我便伸手捂住他的嘴,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掌心,我一手按著廖池肩膀把他按在粗壯的楊樹上,接著身子緊緊貼了上去。
那瞬間廖池身體明顯僵住。
“別出聲,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出聲。”我在他耳邊輕聲道。
廖池愣了兩秒,接著輕輕點了點頭,我松開捂著他嘴的手,悄然讓自己的氣息緊緊包裹著兩人。我們兩個貼得太緊,緊到我都能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這可苦了一直待在我胸口口袋裡的一格,在這突如其來的擠壓下,它連一聲抗議都沒來得及發生,直接被迫化成了一朵薄薄的梔子花標本。
在我拉著廖池跑進樹林的前一秒,魘借助鬼魂的力量掙脫了廖池身體的束縛,來到世間。它從廖池的影子中分離開來,身體陡然變得巨大,蠕動著徑直追著我們進入了樹林。它沉重的身體壓得枯枝爛葉發出吱嘎聲響,在一片寂靜中無比清晰,又無比具有壓迫感。
廖池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我以為他是在懼怕不遠處的醜陋蠕蟲,悄悄握住他的手當做安慰。他手裡全是汗,此時正輕微顫抖著,見我伸手過來,他猶豫了一下,接著緊緊握住。
不過……為什麽他心跳得更快了?
魘一定會嗅到我這個老對頭的氣息,它沒有直接上來攻擊,明顯是有所忌憚。這東西一邊尋找著廖池的蹤跡,一邊暗搓搓地向我靠近。
魘的本源還在廖池心裡,但由於我的氣息隔絕了它和本源之間的聯系,它無法感應到廖池的位置。我另一隻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個瓷瓶,拇指把蓋子撬開,淡綠色的霧氣從中飄散出來,帶著清新好聞的香氣。
這味道也吸引了魘,肉體與地面摩擦的唰唰聲變大,它蠕動的速度加快了。廖池也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漸漸靠近,他抬起那隻沒被我握住的手捂住嘴,防止自己下意識地叫出聲把事情搞砸。
估摸著和它的距離,我後退一步和廖池拉開距離,爾後猛然向魘所在的方向拋出瓷瓶,拽著廖池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