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到林緒清——他是指林緒清的身體, 是在八月份的晚上。
廖池被金檸請去家中,對魔的追蹤進行到了關鍵,他們需要依靠廖池身上殘存的魔氣, 去定位魔的位置。
自從幻境中醒來後, 廖池便再也沒有被魔氣影響過,他不清楚在他昏迷時發生了什麽, 只知道林緒清幫助他徹底擺脫了那個惡魔的掌控。
林瑾源和百羽衣也在,他們在外追蹤了半年, 搗毀了數個窩點, 但仍舊沒能掌控魔的確切蹤跡。魔太狡猾了, 他知道在自己恢復全勝之前根本不是林瑾源的對手,必須拚盡全力避開他,加之世上存在的魘太多太多, 在千千萬萬部下的掩護下,魔像是陰溝中狡猾的老鼠,還從未被追到。
魔依靠人心中的惡念存活,修養的速度快得驚人, 拖得時間越久對戰況越不利,為了打破僵局,顧川和金檸不得不叫來了廖池。
林緒清在沉睡之前就告訴顧川, 希望能讓廖池不再攪和進魔的事情裡來,但這到底是沒辦法的事。
廖池二話沒說便答應了,金檸和顧川繪製了陣法,廖池只需要安穩躺在裡面就可以。銀光順著繁複紋路的閃亮, 柔和的氣息包裹著他全身,金檸點燃了四柱香作為四象,嫋嫋煙霧騰起,卻像是被無形的手攏住並不向外擴散,只是縈繞在他身側,很快變得無比稠密。
香中似乎有安神的成分,廖池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銀白色的光點從顧川掌心飛出,穿過乳白的濃稠霧氣,沒入他額頭。
這一覺廖池睡得神清氣爽,人間的種種似乎都已離他遠去,在正夢氣息的影響下,絕對的安寧祥和籠罩在他心頭。他又看到了半年前在夢中見到的那一幕,金黃的陽光柔和地撫慰著世間萬事萬物,在遠處山脊鍍上一道綿延起伏的耀眼金邊,而他,正坐在大片大片純白的玫瑰中,手裡拿著園藝剪刀。
我是誰?我在哪兒?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一雙柔軟的手從旁邊伸過來,握住了他正拿著剪刀的那隻手。
觸手的溫暖讓他心神恍惚,綢緞般光滑柔膩的皮膚讓他一下子辨認出來——那是個女人的手。
但奇怪的是,不似之前觸碰異性那樣,他現在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反倒由心的生出一種快樂和滿足。
“你這手再抖兩下,我的花都要被糟蹋光了。”
女人含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無比熟悉,廖池一愣,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
“媽……媽?”太長時間沒有喊出過這個稱呼,他甚至有點舌頭打結。面容如墓碑遺照上一般明豔的女人笑著點了點他鼻尖,道:“喊什麽,不認識我了?”
最先從記憶中浮現出來的竟是血泊中女人蒼白而全無聲息的臉,那面容和近在咫尺的景象相互重疊,讓廖池猛地頭疼起來。
不對……這不是他母親,那個女人早就死掉了。
“發什麽愣呢,嗯?”女人好笑地拍拍他頭頂,精致妝容掩去了因歲月生出的皺紋,讓她看起來和他年幼時見過的幾乎沒有差別,一舉一動都是那麽鮮活。
死氣沉沉的臉瞬間被明媚眉眼替代,他怔怔望著女人,喉嚨哽咽到生疼。在確定面前的人並不是個虛幻的影子後,他迫切地想要扔掉手中的剪刀把她抱在懷中,然而身體卻不聽控制。
他聽到自己說:“都說了我不會照顧植物了……你看,剪得這麽醜。”
“所以才要學嘛,沒人一開始就會做這些的。”女人把著他的手修建了最近的一朵玫瑰枝葉,雜葉簌簌落下,不規則的枝乾變得工整:“這不就好看了?”
“話說我為什麽要做這個啊……家裡有你一個人會不就好了。”他嘟囔著,動動手,剪刀發出“哢擦哢擦”的聲響。
女人松了手,嗔道:“怎麽和你爸一個德行。”
我爸?廖池心念一動,向著別墅看去,一樓巨大的落地窗後,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那裡打電話。
距離有點遠,加之夢中景象沒有那麽清晰,廖池看不清男人的臉,但他一眼便認出那個男人就是孟封,他發瘋般想要親眼看看自己的生父,於是扔了剪刀,跌跌撞撞向他跑去。
伴隨著女人的驚叫,剪刀落地發出輕微聲響。
“啪——”
夢醒了。
顧川的手在廖池面前一晃,打了個響指,面對雙眼空洞一臉茫然的廖池,饒是向來神經大條的他也不自覺放輕了聲音:“可以起來了。”
廖池一隻手撐起身子,食指重重按上額角,頭痛地閉上眼。
只差一點,他就可以親眼看到自己的生父了。
金檸打開窗戶,繚繞在身邊的煙霧漸漸散去,鎏金香爐中香化作一灘灰燼,法陣黯淡,顯然已經徹底失去了效力。
“怎麽樣?”迅速調整好心情,廖池站起身問道。
“找到了。”金檸遞給他一支試管:“先把這個喝了吧。”
廖池沒問那是做什麽用的,揚起頭一飲而盡。他看了眼牆上的掛鍾,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
已近深夜,廖池推開房門下樓,林瑾源和百羽衣依舊坐在沙發上等待,林瑾源腿上放著本泛黃的古籍,正垂眸看著。他睫毛不算長,但又密又黑,襯得眼睛非常有神,笑起來時會透著一股靈動和痞氣。
但現在控制這身體的林瑾源,面對廖池他的笑永遠是禮貌而疏離的。
百羽衣睡著了,斜斜靠在沙發背上,懷裡抱著抱枕。沒有出聲打擾,廖池朝林瑾源點點頭算作打招呼,便走出了金檸家。
顧川送他出門,見他狀態還好,放下了心。
雖然對廖池也有一定的了解,但顧川還是挺怕某些場景會刺激到他。
不然等到便宜徒弟回來了,肯定要和他鬧。
與此同時金檸收拾了施法後殘留的道具,告訴了林瑾源方才她看到的一切。
情況絕對算不上好,魔恢復狀況遠超過他們的預想,它被林瑾源斬斷的一臂已經重新長出來了,計劃還需要進一步加快。
安靜地聽完,林瑾源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合上手裡的書,輕輕叫醒了百羽衣。
“唔……先生?”從混沌中迷蒙醒來的百羽衣揉揉眼,見林瑾源正平靜地望著她,有些窘迫:“我怎麽睡著了?”
“結束了,回房去睡吧。”林瑾源站起身,金檸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回屋了。
“廖先生呢?”百羽衣四處看看,試圖找到廖池的身影。
“他走了。”
百羽衣眨眨眼,沒敢再吭聲,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林先生似乎有點……奇怪?
跟著林瑾源上了樓,在自己房間門口,百羽衣微微躬身行禮,對林瑾源笑道:“晚安,先生。”
她正要轉身進屋,手腕突然被林瑾源握住。
“嗯?”百羽衣疑惑回頭,林瑾源把她稍稍拉得近些,溫暖的手掌捂住了她口鼻。
下一秒他俯下身,低頭吻在了自己手背上。
夜色溫柔,近在咫尺的呼吸相互交錯。這個隔著個手掌的吻持續了不過兩三秒,百羽衣嚇得渾身僵硬,還沒等她心中生出絲毫曖昧的情愫,林瑾源就松開了她,低聲道:“晚安。”
怔怔地目送林瑾源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百羽衣終於回過神來,一拍腦袋,恍惚地進屋,踉蹌著臉朝下摔進床裡。
林瑾源和百羽衣兩人簡單休整了兩天,便再一次踏上了征程。廖池去了趟林緒清家,林瑾源醒來挺長時間了,但一直忙得很,想來也不會裝成林緒清的樣子和林家父母說過話。廖池在林緒清沉睡後的第一時間就聯系了林家父母,告知了林緒清會失聯一段時間的訊息,但詳細情況,還要當面講清才好。
當年在酒吧發生爆炸時他們曾在特殊部門的幫助下離開了案發地,廖池聯系了顧川,問他能不能找人幫忙給林緒清偽造一層身份。顧川身為領主,尋常人都要賣他個面子,很快拿來了一份九處特別行動組的證件。
不管林家父母信不信,被國家招去執行特種任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釋了。
林緒清家裡的位置很偏僻,廖池下飛機後又坐了將近三個小時的車。
第一次見林緒清父母,廖池有點緊張,雖然並沒有人知道他和林緒清的關系——當初廖池聯系林家人時,是以林緒清朋友的身份。
去長輩家不可能空著手,廖池想起林緒清曾提到過他父親習慣喝茶,就從琛市帶了兩斤頂級君山銀針。
快要到站時廖池給林爸爸打了個電話,林爸爸怕他找不到路,特地在小區門口等著他。廖池下了車,禮貌地向他打招呼:“叔叔好。”
“真是麻煩你了,還特地從琛市過來。”林爸爸想要幫一路舟車勞頓的廖池拎著手裡的東西,被廖池推拒了。廖池來之前特地給自己挑了身低調奢華有內涵的衣服,但林爸爸早年也下海打拚過,一眼就看出自家兒子的這位朋友不是什麽普通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