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似乎只有兩個季節， 夏天和冬天。

　作為過渡的秋天，並沒有什麽存在感。

　十一月末幾場陰雨之後， 整個城市溫度迅速降下來， 寒冬來得猝不及防。

　遊青鸞向來畏寒， 早早穿上厚外套，卻還是不幸感冒了。

　由於早年成長經歷過於坎坷，遊魔王雖然武力值很高，但身子骨和免疫力並不太好，一場感冒纏纏綿綿病了四五天還不見好轉。

　臨近周末， 重感冒的遊青鸞又有發燒跡象，45分鍾的語文課期間，斷斷續續咳嗽了十幾次。

　“狀態不好，抱歉。”病重的遊青鸞聲音懶洋洋，聽起來還有些含糊。

　“沒關系沒關系，老師千萬要好好休息啊！”

　“遊老師快點回家休息吧！”

　“爸爸早點康復啊， 我挺懷念你活蹦亂跳欺負我們的樣子。”

　“哈哈哈哈哈神他媽活蹦亂跳！”

　全班同學嘰嘰喳喳， 祝願遊青鸞早日康復。

　池羲同學再次露出全世界都欠我五百萬的表情， 雙手插在口袋裡，起身跟同桌說， “喂， 等會幫我跟董老師請假。”

　“你又要翹課？！”祝燃詫異地說，“每次都是數學課， 董老師會覺得你對他有意見。”

　“最後一次， 以後不翹課了。”池羲越過她， 腳步匆匆往教室外走。

　他熟門熟路翻過八中文化牆，一路跑向旁邊家屬院。

　遊青鸞今天狀態確實很差，腦袋暈暈乎乎，感覺渾身都使不上勁兒。

　由於體質原因，自己每年秋冬換季時都會感冒幾天，漸漸已經變成習慣了。

　除開創業初期之外，遊總後來每次感冒，都會給自己放假，呆在家裡好好休養。

　然而今年情況比較特殊，遊青鸞久違的體驗了一把勉強自己的感覺。

　終於結束本周最後一節語文課，他硬撐著趕回宿舍，重重倒在自己床上，連根手指都懶得再動。

　又累又難受，身體沉重的感覺讓他格外煩躁。

　還沒等遊青鸞考慮清楚，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麽，池羲氣喘籲籲的聲音從外面飄進來。

　“喂，你還好吧？！”池羲闖進宿舍，一眼瞧見躺在床上的人，連忙朝他跑過去。

　“都說讓你請個假，別上課了。”池羲停在他床邊，看清對方蒼白的唇色，眉頭皺得死緊。

　“如果我請假，學校會安排趙老師過來代課。”遊青鸞淡淡解釋。

　遊青鸞當然考慮過請假，周五下午比較特殊，沒有課的老師會提前回家。

　整個高三理科班，只有遊青鸞和趙乃黃兩個語文老師。

　如果讓趙乃黃給九班代課，全世界都不開心。遊青鸞想了想，最終決定自己硬撐著把課上完。

　“先量個體溫吧，我去幫你燒水吃藥。”池羲把體溫計遞過去，笨拙的找熱水壺給他燒熱水。

　遊青鸞生病以後，變得比平常更懶，整個宿舍亂糟糟的，衣服和書本散亂一地。

　池羲小同學笨拙的燒上水，想幫他收拾宿舍，琢磨半天不知道從哪下手。

　“喂。”池羲轉過去問，“你男朋友知道你感冒嗎？”

　“不知道。”遊青鸞用棉被把自己裹住，“他知道也沒用，只會瞎擔心。”

　“原來他沒什麽用啊…”池羲突然萌生出莫名的優越感。

　池先生連生病的男朋友都不會照顧，那還是自己比較優秀，起碼能給他燒水吃藥。

　“可是，等會你那個、那個…”池羲那個了半天，都沒憋出完整的話。

　因為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形成他跟小青鸞互換這種現象。

　今天是十一月的最後一個周五，按照規律，半個小時後，遊青鸞就會回到十年後。

　“你如果回家裡…”池羲最終選擇小青鸞告訴自己的說法，來到他床邊關切的問，“病得這麽嚴重，你男朋友肯定會發現，怎麽辦？”

　“放心，我會替你說兩句好話。”遊青鸞閉著眼睛，淡淡說，“告訴他不是你的錯。”

　“等等！本來也不是我的錯！”池羲連忙說。

　“你真的沒錯嗎？”遊青鸞把眼鏡睜開一條縫，涼颼颼看了他一眼。

　“呃……”池羲原本很確定，被他這麽一問，卻沒什麽底氣了。

　遊青鸞這次為什麽感冒呢？

　池羲後來認真分析原因，覺得很可能因為他每天晚上給自己補課，結果受涼了。

　——小同學不知道，每次他離開之後，遊青鸞洗完澡都懶得吹頭髮。

　家屬院本來就陰冷，加上又沒供暖，他把自己折騰病幾乎是意料中的事情。

　然而遊青鸞這個人，向來不會從自己身上找理由，順理成章的怪罪池羲同學。

　放在前兩年，池羲知道他懶散的毛病，每天都會幫遊青鸞吹乾頭髮。

　雖然無法改變遊青鸞在公司裡，依舊懶怠散漫的毛病，起碼能幫他規避感冒風險。

　“好吧，是我的錯。”池羲經過權衡，屈辱的說，“你別告訴他。”

　池先生雖然不會當面揍自己，萬一他要給小鳳凰說點什麽，自己單身之路又將寬闊一點。

　“那個，水燒好了，先吃藥吧。”池羲從來沒照顧過人，到處翻箱找櫃，好不容易找了個乾淨的玻璃杯，急急忙忙把熱水倒進去。

　然後，空氣中響起‘哢嚓’的聲音。

　不耐熱的玻璃杯立刻炸了。

　遊青鸞被吵得皺了下眉，“我等會把杯子小票給你，你照著買個一樣的回來。”

　“嘖，什麽破杯子，太不結實了！”池羲咬牙罵完，發現玻璃杯的水全部露出來，把遊青鸞的羊毛小地攤都澆濕了。

　“等會記得把地毯送去洗。”遊青鸞淡淡吩咐。

　“知道了知道了！你這個人好麻煩！”池羲抱怨兩句，終於找到一個耐高溫的咖啡杯，倒上水送過去，“快吃藥。”

　遊青鸞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氣，撩起眼皮瞪向池羲，“池羲同學，你覺得我身體比那個玻璃杯耐熱嗎？”

　“啊？”池羲一時半會沒聽懂。

　遊青鸞拿出體溫計，朝他遞過去，“我現在發燒389，喝完這杯水，就能跟室溫保持一致了。”

　人死了無法維持恆溫，當然跟室溫保持一致。

　“那怎麽辦？”池羲撓撓頭髮，“我給你兌點涼水？”

　“你還是閉嘴吧。”遊青鸞朝他擺擺手，“我怕等會自己控制不住，讓你生命永遠留在08年。”

　遊青鸞知道，池羲以前沒有照顧過病人。

　類似今天的場景，在他們同居後不久，也發生過一次。

　或許由於生病的緣故，遊青鸞格外困倦，小同學閉嘴沒一會兒，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夢中出現悠遠的回憶。

　那時池先生初出社會，還沒有現在的成熟穩重。

　遊青鸞感個冒而已，就把他急得到處轉圈圈。

　“你今天別上班了，我請的家庭醫生馬上就到，先讓他幫你看看病，實在不行我送你去醫院裡。”

　“你生病應該吃點清淡的吧？我這就把餐廳大廚請回來，讓他幫你熬粥。”

　“呀，網上說感冒應該好好休息，多出汗有利於身體健康。你快回房間躺下，我幫你開暖風。”

　“你別害怕啊，不會有事的…過兩天病就好了。”

　那天池羲格外強勢，逼遊青鸞在感冒之中休息了一個上午。

　他守在病床旁邊，又端茶又送水，緊張兮兮隔幾分鍾問兩句，仿佛遊青鸞在坐月子似的。

　直到現在，遊青鸞再想起這些，仍舊覺得那天池羲非常煩。

　耳邊響起很輕的腳步聲，睡夢中感覺有人停在身邊。

　男人用近乎氣音的溫柔語氣抱怨道，“都說了讓你好好照顧自己，結果還是感冒了。”

　遊青鸞隱隱分辨出聲音的主人，思維覺得自己應該跟他打個招呼，意識卻被拉入更深的混沌中，睡得更熟了。

　遊青鸞再次睜開眼睛，窗外天已經黑了。

　屋內溫度很高，他躺在自己床上，整個房間光線很暗。

　自己身上穿著乾淨睡衣，抬手摸摸額頭，揪下一片冰涼的退熱貼。

　身上還殘留著汗意，黏糊糊的，卻明顯沒有睡覺之前那麽沉重了。

　舉起手腕看看時間，剛過九點。

　如果按照之前規律，自己已經回來三個多小時。

　遊青鸞撐著床，慢吞吞坐起來，環顧周圍，沒有看到應該出現的人。

　池羲並不在房間裡，讓他覺得有點稀奇。

　早幾年，每次自己感冒。他雖然派不上用場，卻堅持要守在自己身邊，還嘰嘰喳喳說些加油打氣的話。

　生病的遊青鸞脾氣更煩躁，每次被吵得受不了，都會咬牙罵兩句。每逢此時，池羲便展現出驚人的耐心，對男朋友百般順從。

　遊青鸞想把他趕走，都不知道怎麽說，隻得繼續忍受這貨的騷擾。

　今天倒是稀奇，他竟然主動離開了。

　遊青鸞驚訝的想著，突然聞到空氣裡，食物散發的香氣。

　池先生端著托盤走進臥室，瞧見坐起來的遊青鸞，自然而然跟他打招呼，“醒了啊，先吃點東西吧。”

　“你又把廚師請到家裡了？”遊青鸞眉峰一挑。

　“沒有，你不喜歡陌生人來家裡。”池羲先把托盤放在床頭櫃上，拿起旁邊小桌子，撐開支在床上。

　他給遊青鸞背後墊了兩個枕頭，讓他靠的舒服些，然後才把微微冒著熱氣的碗端過來。

　遊青鸞低頭瞧瞧，發現碗裡並不是白粥，而是雲夢當地很少見的醪糟湯圓。

　“周寧送我一個智能煮飯機器人，只要插上電源就可以煮飯，手藝看起來比我好多了。”池羲把杓子遞給他，“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我還以為是你煮的。”遊青鸞盯著碗，蒼白的笑了笑。

　通常情況下，遊青鸞其實並不喜歡吃醪糟湯圓這種甜絲絲的湯。但每次生病之後，總會格外懷念這個味道。

　猶記今年春天，同樣是換季前後。他病得迷迷糊糊，順嘴跟池羲提過一次。

　池先生明明記性不好，這件事卻記得很清楚。

　“其實我本來想自己做給你吃，但是我學了三個月，還是沒學會。”池先生對自己的廚藝顯然絕望了，表情變得委屈又無奈。

　遊青鸞輕笑兩聲，舀起湯圓嘗了嘗味道。

　湯圓是紅豆餡的，又軟又甜，暖到心裡。

　池羲靠過來，左手撐在床邊，右手緩緩伸向遊青鸞的額頭，用手背試試溫度。

　“沒那麽燙了。你剛回家那會燒的厲害，差點嚇死我。”池羲悠悠松了口氣，又不放心的說，“明天還是要去醫院。那邊醫療條件沒家裡好，讓你病了那麽久。”

　“我不想去。”遊青鸞說。

　“你聽話點…”池羲軟著聲跟他商量，“我們不去大醫院，人太多了。到社區診所，或者請私人醫生，怎麽樣？”

　“我每年感冒，吃藥已經沒什麽用了，又不想打針。”遊青鸞默默喝了口甜湯，盯著碗裡的湯圓說，“比起那些方法，我知道一個更有效的治療方案。”

　“什麽？”池羲連忙問。

　“把感冒傳染給別人，會好的特別快。”遊青鸞抬頭看著他，半真半假的說，“我覺得你就不錯。”

　“……如果這個辦法真的可行，那你傳染給我吧。”池羲湊過去，毫不介意的跟他交換了一個親吻，“我很擔心，你要快點好起來。”

　遊青鸞盯著男朋友看了會，突然伸手，把他推開了一些，“還是算了吧。”

　“嗯？”

　“我可不想用同樣的方式照顧你，麻煩。”遊青鸞想了想，自己很少有機會照顧池羲。

　他從小就是活潑好動的叛逆少年，身體素質比自己好太多了，感冒發燒之類的小毛病，在去醫院途中便能自愈。

　惹遊青鸞頗為感慨，同樣是人，體質差異可真夠大的。

　“我不需要你照顧啊。”池羲連忙替自己解釋，“如果我病了，你不用管，我也不會怪你。”

　“我知道啊。”遊青鸞托著臉，慢悠悠說，“但是我一想到男朋友生病，就覺得無心工作。”

　“欸？！”池先生認真琢磨了半分鍾，才反應過來，驚訝的問，“你這算是…跟我表白嗎？”

　“把這種話當表白，你要求太低了吧？”遊青鸞嘲諷般看著他，“我以前沒有跟你說過嗎？”

　池先生立刻搖頭。

　“哦。”遊青鸞懶洋洋打了個哈氣，敷衍又沒誠意，用哄小孩的語氣說，“我喜歡你。”

　“！！！”即使如此，池羲依舊感覺自己熱血沸騰，激動地快要原地爆炸。

　“可以再說一次嗎？”池先生迅速拿出手機，“讓我錄個音？”

　“你把你想聽的話都打印出來，我給你照著念，怎麽樣？”遊青鸞笑眯眯問。

　“可以嗎？！”池先生暗搓搓讓助理找十萬字情話。

　“池先生，你覺得呢？”他男朋友笑意漸漸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