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徹底黑了, 初秋的晚風涼颼颼的,有點冷。
池羲怕遊鳳凰會害怕, 回去的時候沒有走小巷子, 順著大路慢慢往回走。
馬路邊上幾個路燈,用得時間久太了, 光線很暗, 只能隱隱約約映出他倆輪廓, 彼此之間仿佛隔了一層紗。
池羲剛才打架弄傷了手, 路過街邊小藥店時,迫於小青鸞再三催促,走進去隨便買了創可貼和消毒藥水。
他提著塑料袋, 很快從藥店裡出來。走到路邊, 看見遊青鸞拎著奶茶和蛋糕, 縮成一團蹲在電線杆旁邊。
小少年大概覺得冷,抱住自己膝蓋, 那副樣子還挺可愛。
“喂,小鳳凰,該走啦。”池羲吆喝一聲,好笑的問,“你蹲那邊數螞蟻嗎?”
“才不是。”小青鸞聽見他說話聲,緩緩起身,幾步走向池羲。
猶豫了好半晌, 小青鸞才目光閃躲地說, “喂, 你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問什麽?” 池羲挑了下眉毛,滿臉真切的茫然。
“你剛才問題明明很多…”小青鸞依舊跟在他身後,聲音很淡,斟酌良久才憋出半句話,“剛才那幾個人…”
那些人對待自己的態度、他們嘴裡說的話、還有不經意提起的往事。
他們見到自己,那樣肆無忌憚的侮辱和嫌棄。
這些……池羲真的不覺得好奇嗎?
“哦,我打都打了,還有什麽好問的?”池羲把帶血的手藏進口袋裡,用滿不在乎的態度說,“反正他們欠揍,我以後見一次打一次。”
池羲其實挺生氣。
那群雜碎,仗著人多無法無天,竟然敢在自己面前罵遊鳳凰,打一頓算輕的。
池羲憤怒同時,心裡又覺得慌亂。
幸虧他碰上了,如果今天,自己沒跟遊鳳凰一起呢?
他會遭遇什麽?
或者說,他以前遭遇過什麽?
“那我呢?”小青鸞垂下眼睫,輕輕顫了顫。
他視線落在池羲手腕位置,小心翼翼詢問道了,“你覺得我沒有錯嗎?”
“咦?你有什麽錯啊?”池羲聽到這個問題,覺得挺莫名其妙,不假思索回答道,“那幾個畜牲犯賤,關你屁事?”
別說他認識遊鳳凰,清楚對方是什麽人。
哪怕池羲兩邊都不認識,也會把那幾個人渣打一頓。
以多欺少,還拿別人過世的親人開玩笑。
畜生!
“……我也想知道,關我什麽事啊?”小青鸞孤立無助的忍受了這麽久,他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
直到聽見池羲說‘關你屁事’,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積攢了滿肚子委屈,總是憋著藏著。
痛得太久,讓他錯誤地以為自己麻木了。
剛才那幾個男生,是自己曾經的同學。
因為他們之中的一個人,跟小青鸞存在競爭關系,而且在競爭中處於劣勢。
所以從高二分班以後開始,他們便聯合起來孤立、針對小青鸞。
後來,母親去世,小青鸞沉浸於巨大的痛苦和悲傷中。這種霸凌變本加厲,逼得他轉到文科班。
在此期間,他多次向老師和校領導求救,卻沒有人願意站在他這邊。
而且那些大人言語之間,還隱隱透露出對自己的責怪。
‘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
‘班裡那麽多人,他們為什麽只針對你?’
‘學生小打小鬧開玩笑,你別太較真。’
過去一年裡,小青鸞聽過太多這種話。
以致於,就算他後來轉去文科班,也繼續遭受偏見。文科班同學都覺得他‘孤僻’、‘不安分’、‘喜歡跟老師告狀’。
雖然沒有人明說,可新班級同學也有意識的孤立小青鸞。
久而久之,上學居然成為他最恐懼的事情。
“關我什麽事啊。”小青鸞喃喃重複一遍。
池羲聽出他語氣裡,藏著苦苦壓抑的情感,停下腳步向後瞥了他一眼。
池羲想安慰他,可自己從小到大沒安慰過誰,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唉…如果遊青鸞在就好了。他情商高,肯定知道怎麽哄小鳳凰開心。
池羲這麽想著,思量再三,總算湊成一段完整的話。
“小鳳凰,那個吧…我雖然不好奇,但是如果你想說的話,我也可以當聽眾。”池羲故意用勉為其難的語氣說。
小青鸞明明委屈極了,迫切想找一個發泄口。
但是,聽到他明明好奇死了,還用那種語氣說,忍不住拆穿道,“你真的不好奇嗎?”
“……”池羲被他問的噎住,轉過來面向他。
昏黃的燈光中,男生表情特別無奈。
這朵小蒲公英,最近處於叛逆期嗎?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非要拆台?
他真不乖,偏偏池羲又不能把人怎麽辦,還得小心翼翼替他遮風擋雨,免得蒲公英消散在風雨裡。
沉默地對視良久,池羲咬咬牙,無奈地說,“……好吧,我有點好奇,滿意了嗎?”
“你早說不就好了。”小青鸞被未來男朋友逗得差點笑出來,心裡的難過和委屈緩解許多。
他向前兩步,靠近池羲身旁,跟他並肩往八中方向走。
兩個人走得很慢,一路上,小青鸞低聲跟他講自己遭遇的事情。
本來吧,聽小青鸞講述經過以前,池羲還覺得自己出手太重,都搞得見血了,可能還有骨折的。
聽完之後,他特別後悔。
後悔自己下手輕了!
如果再遇到他們,池羲起碼要讓那幾個畜牲從此不能人道!
三中理科班排斥小青鸞理由,其實非常簡單。
簡單到池羲都想剖開那幾個人渣的天靈蓋,看看他們腦子上有沒有褶子。
眾所周知,三中和八中不同,只能憑成績考進來,沒有‘廢物收容所’。
除非有池羲那樣的家底和背景,否則根本不可能砸錢進來。
再加上,雖然同為重點高中,三中成績一直比八中好點。導致三中從老師到學生,都有高其他學校一等的優越感,和不同程度的心理問題。
他們認為成績就是全部,甚至有的人為了提高分數,可以不擇手段。
小青鸞分班考試時,成績排在全理科班第一。學校裡最好的待遇都所有都屬於他,比如獎學金和競賽名額。
東平三中參加過許多次競賽,得獎榮譽欄掛滿了勳章。學校裡成績好點的同學,都對競賽非常看重。
如果獲得國家競賽的名次,高考至少有二三十分的加分。表現特別優異的學生,還能提前鎖定名校席位。
當時小青鸞成績好,被老師推薦進入競賽班。理科競賽班是全校尖子生集中營,裡面每個人成績都很好。
然而二十個人參加競賽課程,只有班裡第一名能參加省賽,競爭相當激烈。
班裡有個叫任顯的同學,為了參加競賽,苦苦準備五年!可是,競賽班幾次模擬考試,他都是第二名。
任顯害怕再這麽下去,自己連省賽名額都拿不到,便將矛頭對準小青鸞——
任顯這位同學,平時非常會做人。
他是班裡的體育委員,經常組織大家踢球打球,平常還會幫同學們講題,考試會給普通班學生‘送溫暖’。
日積月累下來,任顯在男生中非常有威望。他隨便找了個借口,帶頭針對小青鸞。身邊幾個玩得好的男生急著為他兩肋插刀,不分青紅皂白開始孤立小青鸞。
十幾歲正是喜歡跟風的年紀,各種流言蜚語一傳十、十傳百,最終讓小青鸞百口莫辯,決定如他所願離開理科班。
任顯目的達成了,三中理科班沒人跟他爭,然而霸凌造成的傷害並沒有停止。
他們叫小青鸞‘王八’,把書包扔進男廁所小便池。甚至連母親過世這件事,都成為他們口中的報應。
漸漸的,小青鸞非常討厭東平三中那個地方,呆在學校每一秒都是煎熬。
但,他又無法回家。
曾經能夠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地方,早就在父母離婚時消失了。
在遇到池先生以前,小青鸞每天每夜躲在角落,陷入無窮無盡的絕望個自我厭棄中,差點想過放棄自己。
幸好,想法付諸行動以前,池先生在辦公桌底下找到了自己。
池羲聽他講,越聽越生氣,咬著牙憤怒地罵,“艸!他們有病嗎?”
八中小皇帝性格挺糟糕,從小到大他遇到的人,要麽順著他,要麽躲著他。
池羲到哪兒都是眾星捧月,沒遭遇過人間疾苦,無法對別人的悲慘感同身受。
他只是聽遊鳳凰描述,都覺得難過窒息。
更何況眼前的少年,是真正遭受傷害的那個人。
難怪他第一次見遊鳳凰時,對方表現的害怕又畏怯。
自己聲音稍微大點,他就會往後縮。
那些參與惡行的人,全他媽是人渣!
還有那個叫任顯的畜牲,池羲恨不得馬上把他揪出來,讓那個敗類也感受一下校園暴力!
“那些事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很好。”
如果不是偶然在奶茶店碰到,小青鸞絕對不會剖開自己傷口,回憶那些不堪的記憶。
他在池先生身邊生活久了,那些遭遇已經恍如隔世。
小青鸞現在說出來,竟然有種‘徹底放下’的釋懷。
“反正,我以後不想看到他們。”小青鸞深深呼出一口氣,往前走兩步,轉身過來揮揮手上的袋子說,“回去吧,奶茶快涼了。”
池羲皺著眉,久久不能平息胸腔湧起的憤怒。
他快幾步跟過去,叫住前面的人,“喂,問最後一個問題。”
“嗯?”
“這些事,你哥知道嗎?”
“當然知道啊。”哪怕全世界都不知情,遊總肯定知道的最清楚了。
池羲眉皺得更緊,難得想跟遊青鸞實打實打一架。
他既然知道,還任由自己弟弟被欺負?
那個變態對又狠又有心計,池羲不信他對付不了三中幾個畜生。
難道變態沒有心嗎?
“呃…你好像誤會了。我跟哥哥…情況有點特別。他那時候在很遠的地方,沒辦法幫我。”小青鸞吞吞吐吐解釋著,低頭看著腳下熟悉的土地,突然有些理解遊總的想法。
遊總沒有對那些人做任何事,應該是為自己考慮。
“我也不能……一直依靠別人啊。”小青鸞抬眼,凝視池羲,認認真真的說,“我必須自己面對這些,然後,快點趕上他。”
自己不能安於現狀,繼續軟弱了。
他已經看到未來的模樣,不能辜負拚命過的自己。
“嗯?”池羲有些懵,不懂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話,似乎被打通任督二脈。
小青鸞豁然開朗,沒有跟他多說,輕快的踏上樓梯,催促池羲快跟過來。
兩位同學在回來路上磨蹭太久,回到宿舍,買來的奶茶果然涼了。
既然涼都涼了,他們也沒急著喝。
小青鸞先讓池羲坐下來,接過藥店的購物袋幫他處理傷口。
池羲打架那會兒沒覺得,打完了才發現手有點疼,大概是被誰拉鏈刮傷了。
剛才他說自己手流血的時候,小青鸞沒看清。現在仔細瞧瞧才發現,傷勢比自己想象中更嚴重。
池羲膚色偏白,幾道沾著血痂的傷口看起來格外刺眼。傷口看起來很深,旁邊肉都翻出來了。
“啊,很疼吧?”小青鸞皺了皺眉,解開購物袋拿出他買來的消毒藥水,詫異的問,“你怎麽買酒精啊?酒精消毒特別痛,應該買碘伏才行。”
“碘伏和酒精不一樣嗎?”池羲自言自語。
他打架厲害,除非極度劣勢的情況下,否則輕易不會受傷。
就算受了傷,也有人幫他處理,根本不需要池羲親自買藥。
現在買都買來了,他懶得大半夜回去退貨,又怕在遊鳳凰面前丟人。
拿回去退,仿佛明明白白告訴他‘我怕疼’。
“我不怕疼。”池羲咬緊牙,鐵骨錚錚的說。
“可是真的很疼,我看看宿舍裡有沒有碘伏。”小青鸞說著要站起來。
池羲小同學拉住他,非要逞強,又重複一遍,“沒事,就用酒精吧,我不怕疼。”
“真的嗎?”小青鸞聽他這麽說,決定順池羲的意思。
他用棉簽沾了酒精,同時輕聲安撫道,“那你忍忍啊。”
“嘶——疼。”酒精棉簽接觸到傷口,池羲身體忍不住縮了縮。
“忍著。”遊青鸞涼颼颼蹦出兩個字,順手換了兩根新棉簽,沾著酒精,打算給嘴角咬傷的痕跡也消消毒。
池羲臉上寫滿拒絕,掙扎著往旁邊躲了躲,用討饒的語氣說,“放過我吧,真的疼。”
“嘖,只是消個毒而已,你到底有多怕疼?”遊青鸞沒強迫他,扔掉棉簽用紙巾擦擦手。
遊總環顧四周,吐槽道,“煎牛排不僅炸了廚房,還搞得自己滿手是傷,池先生可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