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正在規劃的新區， 目前到處是等待拆遷的危樓。

　這些陰暗潮濕的老房子擠成一堆， 面積小光線暗，全是土地擁有人隨隨便便蓋起來， 等著忽悠拆遷款的。

　有些樓甚至隻蓋了一半，紅磚露在外面，頂層連窗戶都沒有。

　這些沒有安全保障的危樓， 其中不少間已經租出去了。住在裡面的人， 大多是附近蓋房子的農民工。

　其中某一間房內， 馬灝抓住自己的彩虹雞窩頭， 焦急的跟母親說，“不行！你必須買套新衣服參加我的家長會。”

　“我衣服夠穿，媽那天洗的乾淨點再去，行嗎？”馬灝母親劉淑萍扯扯衣角， 好聲好氣跟馬灝商量， “我這件衣服過年才買的呢。”

　“不行！你這件衣服太素了，一看就是便宜貨。”馬灝坐在凳子上，委屈的說， “跟我玩的幾個， 他們家裡都有錢。你穿這種衣服，我朋友以後就不跟我玩了！”

　馬灝知道自己家裡條件不好，他已經接受了命運給予的一切。可他不願意讓同學們知道，尤其是池羲和景宇軒。

　要是兩個朋友知道他家住在這種地方， 以後肯定不帶自己玩了。景宇軒那個大嘴巴， 還會鬧得全世界都知道。

　坐在床邊抽煙的馬爸爸聽到這話， 用粗糙的手掐滅煙頭，放回煙盒裡，從貼身口袋裡摸出一個碎步縫成的錢包，數了五張十塊遞給妻子。

　“去買件新衣服吧，別給孩子丟人。”

　劉淑萍盯著那五十塊錢瞧了會，沒有伸手接，滿臉為難的說，“不行，這是給灝灝留的生活費。”

　“開完家長會我就放假了，先別管什麽生活費。”馬灝接過錢，一把塞進媽媽手裡，“這次家長會很重要，班裡同學家長都會去，那麽多人看著呢！”

　“你們平常都不開家長會，這次是怎麽了。”劉淑萍拿著那五十塊錢，還是不情願。

　五十塊錢雖然不多，可他跟丈夫加起來，一個月才賺1500。

　而且當初為了馬灝上學，找朋友借的錢還沒還清。劉淑萍平常衣服都是別人穿舊了給她的，自己頂多趁趕集，買兩件便宜又結實的衣服，哪穿過五十塊的新衣服？

　馬灝聽到母親發問，解釋道，“我升入高三換了個班主任，教得很好，學校要求每個家長都了解孩子的學習情況。而且這次考試，我進步了一百分呢！”

　“可是…”劉淑萍還想說些什麽。

　“孩子進步是好事，你別婆婆媽媽的，給他漲漲面子。”馬爸爸打斷她。

　劉淑萍攥著薄薄幾張紙鈔，想了會，突然有了主意，跟馬灝商量道，“灝灝，要不然這樣。錢還是給你留著當生活費，媽去跟你嬸嬸借套衣服，怎麽樣？”

　馬灝的伯伯在電視台工作，工資比他們高多了。當初馬灝進八中的學費，還是伯伯借的。可嬸嬸本來就不願意交他們這家窮親戚，每次見面都沒好臉色。劉淑萍找她借衣服，肯定會被奚落。

　馬灝根本沒想到這茬，連聲催促她快去。

　七月二十七號，東平八中的高三年級家長會，時間定在下午最熱的三點。

　剛過兩點，學校外面就被私家車圍得水泄不通。

　池俊峰繞著學校周圍轉了好幾圈，終於在旁邊街道找到停車位，蠕動著胖嘟嘟的身體艱難從車裡鑽出來。

　“池老板，你確定對方約在這裡嗎？”池俊峰的助理擦擦額頭的汗，頂著炎炎烈日環顧周圍，並沒有找到適合談生意的地方。

　池俊峰也覺得挺疑惑，把短信翻出來仔仔細細看了兩遍，確定上面確實寫得東平八中門口。可八中門口面向學生營業，高端商務場所都集中在市中心。

　他打量八中外面，詫異地問，“現在不是放暑假嗎？八中怎麽有這麽多人？”

　“老板，聽說八中高三補課剛結束，今天召開家長會呢。”助理回答。

　“哦。”池俊峰隨意應了聲，沒放在心上。

　他工作那麽忙，家長會是個啥稀奇玩意？

　隔了幾秒，助理又說，“老板，池羲就在八中讀書！”

　“哦，我前兩天想起來了。”池俊峰回答。他在八中讀書就讀書，跟我有啥關系？

　老子工作那麽忙，還想讓我陪讀嗎？

　助理見他沒反應過來，乾脆提示再明顯一點，“他讀高三，今天也應該開家長會。”

　“呃…”池俊峰懵了幾秒，詫異的問，“他不是上高一嗎？”

　高一？你說個高二也行啊！

　助理憂愁的歎了口氣帶不動、帶不動啊。

　“算了，管他高一高三，總之你定期把錢給他。我拚命做生意，努力賺錢，還不都為了那個臭小子。”池俊峰擺擺手，不在意的說，“那小子高三了啊，他學習不行，我得給他想想門路。”

　“老板，你都到校門口了，不去開個家長會嗎？”助理豁出去了，冒死提醒道。

　他本來沒想進諫，畢竟池老板以前工作忙，不來挺正常。可今天到門口都不進去，小太子也太可憐了。

　“開啥家長會，我過來談生意的。”池俊峰沒興趣了解兒子學習，給某位知情者發去消息，詢問他到底約在哪見面。

　與此同時，遊青鸞辦公室內，身為課代表的池羲正不情不願幫他登記成績。

　池羲雖然脾氣不好，字卻寫得好，擺出去就是九班門面。

　輪到自己那份，池羲隨手扔在旁邊，“我的成績不用登了。”

　反正他家裡沒來，也沒人看。

　“小同學，偷工減料不是好習慣。”遊青鸞把他那份成績單拿過來，填上分數，隨意地說，“你怎麽知道沒人來？”

　“我都說了很多次……”池羲正要把之前說過的話重複一遍。

　遊青鸞挑了下眉，意味深長的看著他，靜靜等他往下說。

　池羲被他坑怕了，翻了個白眼，埋頭繼續登記成績。

　這個變態真夠煩的，沒人來就是沒人來，還需要理由嗎？

　“那我也說過很多次，要你給老師一點信任。我都說過了，你爸爸肯定會來。”

　池羲噎了下，收起自己那份成績單，小聲嘟囔，“隨便，我也不是很想讓他來。”

　“你如果不想，等會就趕他回去。”遊青鸞把登記好的成績冊整理好，起身站起來，“我去外面接個人，你把成績單拿到教室去。”

　“這種事，應該班長做吧。”池羲覺得很不可理喻。

　他只是吃了遊青鸞一頓飯而已，怎麽淪落成他的苦力了。

　可惜遊青鸞這個人，從來不講道理。他丟下這句話，徑直離開辦公室，把剩下的事全都交給池羲。

　遊青鸞邊走邊低頭動動手指，給池俊峰回短信。走得急，他沒注意面前有個女人貼著牆角走過來，不小心撞到了對方肩膀。

　“抱歉。”遊青鸞停住腳步，打量對方。

　中年女人應該是那個學生的家長。她長相和氣質都很素淡，身上卻穿了件不符合形象的豔紅牡丹花外套。手上戴著的鑽戒明顯大了，套在她乾燥的手上，總往下滑。

　女人顯得很拘束，明明被撞到，卻低著頭小聲說了兩句對不起，倒像是她做錯事似的。

　“你是學生家長吧？哪個班的。”遊青鸞猜她在走廊上轉來轉去，應該是找不到教室位置，便多嘴問了句。

　女人飛快瞥了他一眼，垂下視線小聲說，“請問，高三九班怎麽走？”

　她說話口音很特別，雖然盡量說普通話，還是能聽出鄉音。

　高三九班？居然是自己學生的家長嗎？

　班裡有些家長提前到了，遊青鸞剛才隔著窗戶看了兩眼。

　九班門檻畢竟是錢堆出來的，前兩年能拿出兩萬給孩子報名，說明家裡多少有些家底，那些家長們一個比一個闊綽。

　而面前這個…

　遊青鸞不用想，都能猜出來，他們家是怎麽砸鍋賣鐵，甚至賣血賣頭髮才湊錢讓兒子來八中。

　班裡有這種家境貧寒的同學嗎？遊青鸞努力想了會，沒想出來，親愛的同學們每個都光鮮亮麗，人模人樣的。

　“你好，我是九班的班主任。你順著走廊直走，最前面那間就是了。”遊青鸞給他指了下。

　“你就是班主任啊？謝謝、謝謝。”對方慌忙跟他道謝，“我聽孩子說過你，是個好老師。”

　“請問，你家孩子是…”遊青鸞實在沒對上號，乾脆直接問了。

　“他、他是個好孩子。”女人有意回避這個問題，躲開他的目光說，“我先去教室了。”

　遊青鸞沒問出來，卻也沒逼著他回答。

　他大概能想得到，肯定是婦人的孩子不願意透露自己。平常他在九班這個小富二代圈隱藏自己，肯定害怕家裡條件說出來丟人。

　可憐天下父母心，遊青鸞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句話，目送婦人走進教室，自己匆匆離開教學樓。

　到達校門口時，池俊峰已經等了十幾分鍾了。助理排隊買了兩杯冰奶茶，恭恭敬敬遞過去。

　“這是什麽？”池俊峰看著奶茶紙杯，覺得稀奇。

　“是東平這個月新開的初夢奶茶店，已經有好多分店了，生意特別好。”助理回答，“咱們市好多老板，都盯上這家奶茶店，卻不知是誰開的。”

　“又是這個月？”怎麽跟凌騰公司一樣，像是平地冒出來的。池俊峰覺得稀奇，接過來喝一口，居然還挺好喝，感覺悶熱的暑氣也消了幾分。

　遊青鸞遠遠朝他走來，招呼道，“池老板，你好。”

　“你是…給我發消息的人？”池俊峰上下打量對方，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麽年輕。

　這樣的目光，很像幾年後，他跟遊青鸞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對方也被他年輕震驚了。

　當然，更震驚的是後來，池羲帶著他請池俊峰吃飯，向對方公開他們的情侶身份。

　席間，遊青鸞始終盯著池俊峰，親眼見證他表情從‘臥槽我兒子居然是個同性戀還把男朋友帶到家裡了’，到‘老池家要絕後了這可不行我得阻止他’，再到‘不過他男朋友是遊青鸞我好像惹不起’，最後變成‘行吧他倆高興就行’的轉化。

　最終，池老板什麽都沒說，跟遊青鸞碰了一杯。

　其實跟家裡公開之前，遊青鸞難得跟池羲商量過。畢竟他們只是商業c，沒到見家長的地步，他為什麽要冒著風險陪池羲出櫃？

　可池羲給出的理由合情合理，“反正我天生是彎的，遲早都得出櫃。對象是你，家裡壓力會小很多…遊總，不會連這點好處都不給我吧？”

　遊青鸞想想也是，畢竟他不怕池老板，就開出條件同意了池羲的利用。

　“池老板，我叫遊青鸞，見到你很榮幸。”遊青鸞用同樣開場白，跟未來男朋友的父親打招呼。

　“遊先生，你好啊。”池俊峰跟他握手。

　“叫我名字就行。池先生跟我過來吧。”遊青鸞招呼了聲，帶池俊峰往學校的方向走。

　池俊峰跟他走了兩步，才覺得不對勁，“等等，咱們不是去談生意嗎？”

　遊青鸞四平八穩的說，“不急。我們先去教室開了家長會，再談談生意的事。”

　“家長會？”池俊峰懵逼之余，有點生氣了。

　“嗯。忘了介紹，我是你兒子池羲的班主任。”遊青鸞來到校門口，朝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請吧。”

　“遊先生，你在耍我嗎？我時間很寶貴，沒時間開什麽家長會！”池俊峰脾氣立刻就上來了，揮揮衣袖準備離開。

　由此可見，遺傳果然是強大的，池俊峰這一年的脾氣，跟池羲一模一樣。

　跟池羲一樣不是壞事，某種意義上代表容易掌控。

　“池老板別急啊，我沒騙你，確實有生意要談。不過在此之前，您是不是應該照顧一下更重要的方面呢？”

　“重要的方面？開家長會嗎？”池俊峰看著他，覺得遊青鸞搞不好瘋了。

　比起東平土地規劃的消息，家長會算個屁啊！

　“對，就是家長會。”遊青鸞雙手環抱，靠著文化牆，慢條斯理的說，“或許，遊老板認為，生意比孩子重要的多。但恕我冒昧…萬一你明天得重病呢？”

　“你……”好端端的，居然咒我！池俊峰被他噎了一下，覺得遊青鸞這個人越來越不可理喻。

　“你病得起不來，留下的基業要交給誰？我聽說遊老板是個讀書人，你知道秦朝的故事嗎？”遊青鸞逼近他，發出靈魂拷問，“秦始皇那麽厲害，為什麽他死沒多久，秦朝就滅亡了。”

　“因為他兒子不行。”池俊峰回答。

　“對。所以我認為，你想把生意做好做大，綿延子孫…”遊青鸞說到這裡，頓了頓。

　他覺得有點心虛。

　池先生是獨生子，也沒有搞代孕的打算，很可能沒有子孫了。

　不過池老板還不知道這件事，遊青鸞繼續忽悠，“應該多重視池羲，要是把他培養起來，你以後就輕松了。”

　池俊峰讚同的點點頭，“有道理。”

　“而且池羲這次成績進步很大，讓校長都震驚了，你不去看看嗎？”

　“校長都震驚了？我兒子真爭氣，隨我！”池俊峰越聽越高興，快樂的朝助理擺擺手，“你先回去，我給兒子開家長會！”

　助理……

　好一個慈父啊，十分鍾前，是誰連兒子上高幾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