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高考成績出來時， 八中都會用毛筆，在紅紙上寫一份光榮榜。

　光榮榜上不僅有被各大高校錄取的優秀畢業生名單、他們的高考分數， 還有每個人在八中所屬班級。

　往年為了把重點班和其他平行班區分開，寫光榮榜的校工， 都會在重點班學生名字前面畫個小星星， 讓大家直觀感受重點班錄取率。

　趙乃黃當了好幾年重點班的班主任， 每當放榜時， 都非常期待學生名字前面畫著星星，後面寫上自己班級的感覺。

　而今年——

　趙乃黃瞥了眼桌上的成績單。

　光榮榜前兩頁總共有100個名額， 正好是兩個重點班的人數。

　而上次模考中， 年級第一百名分數剛過400， 而高三九班擠進前一百的有25人。

　九班人少， 總共只有39個學生，余下那十幾個也在一百多范圍內徘徊。按照他們進步趨勢， 擠入前一百是遲早的事。

　趙乃黃幾乎不敢想象，今年放榜時， 家長們瞧見八中光榮榜，會說些什麽。

　‘重點班前面的星星怎麽斷斷續續的？’

　‘我記得，九班是全年級最差的班啊？’

　‘唉， 難道學生在重點班上了三年，結果連最差的班都不如。’

　‘以後別上重點班了， 沒用。’

　趙乃黃耳邊突然出現幻聽， 感覺後脊一陣發涼。

　“九班這次的成績， 確實符合重點班標準了， 而且你們班最後一名，比一二班最後一名分數都高。但是啊，重點班不是說加就能加的。”校長聽趙乃黃沒聲了，才耐著性子跟遊青鸞解釋，“每個年級重點班名額只有兩個，文科兩個班，理科兩個班。”

　“倒不是因為要遵守什麽死規定，不能給九班加。主要是學校資源有限，師資力量有限，重點班的代課老師雖然有能力，但教兩個班已經很累了。”

　“我就算同意九班成為重點班，也只有個虛名而已。”校長說累了，喝了口茶，才接著問道，“遊老師，你提出這個方案，應該不是為了虛名吧？”

　“嗯。”遊青鸞並不在乎‘重點班’這個名聲。

　畢竟，九班以前都被叫‘廢物收容所’了，學生們一個個經歷了大風大浪，誰在乎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而且按照遊青鸞的思路，放榜時，九班同學強勢屠榜，後面再加個差班的標志，才更加解氣。

　他之所以提出那個方案，是因為遊青鸞發現，本班同學以前跟不上老師進度，幾個月惡補下來，倒是老師跟不上同學們了。

　平行班老師都有一套授課方案，進度比重點班慢，也比重點班淺。畢竟平行班目標是努力過線，保三本爭二本，而重點班目標是全員一本。

　目標高低不同，授課老師選擇的方式也不同。

　就跟公司裡的職位一樣，更高的職位對應更好的機會，更高的待遇。

　員工表現優秀，就應該給他升職加薪，讓他往更適合的方向發展。

　九班進步顯而易見，卻得不到升職加薪的機會，一直被固定在原本的位置上。長此以往，他們當然無法發揮最大的能力。

　“你不能多請點老師嗎？”遊青鸞冷漠的問。

　校長聽到這話，用幽怨的眼神看了眼遊青鸞，“我老婆本都給你了，哪有錢請老師？”

　辦公室外面，大咧咧靠在牆邊偷聽的池羲小同學，差點把遊青鸞給他的ad鈣奶吐出來。

　他連忙放開吸管，努力回憶，才想起‘老婆本’是怎麽回事。

　暑假那會兒，遊青鸞沒有教師編制，為了混進學校，就忽悠校長說自己不要工資，班級總分提高每一分，給他十塊錢報酬。

　校長想想九班那鬼見愁的成績，愉快的同意了。

　然後，他把私房錢全部給了遊青鸞，現在還欠他五位數，每天慘兮兮念叨自己的老婆本。

　“恕我直言，你老婆本就那麽點，就算我還給你，也請不到好老師。”遊青鸞嫌棄地說。

　校長眼睛亮起來，“那你願意還給我嗎？”

　“我犧牲勞動賺來的報酬，為什麽要還給你？”遊青鸞冷笑一聲，余光瞥向滿臉糾結的趙乃黃，慢悠悠問，“趙老師有什麽高見？”

　“我、我覺得…這個問題，確實應該解決。”趙乃黃咬咬牙，不情不願的說。

　比起到時候，重點班的星星被九班打斷，倒不如讓九班也變成重點班。

　這樣，放榜時，又是一片星辰，他可以繼續吹重點班的繁華盛世。

　大不了偷偷跟校工說，今年別寫班級了，趙乃黃暗搓搓想著。

　“招新老師肯定來不及。就算現在找到新老師。學生也不一定接受。”趙乃黃雖然平常經常給遊青鸞使絆子，但作為高三年級組長，他還算清楚學生情況。

　“再說，咱們普通班的老師，水平也不差，個個都是名校畢業的優秀教師。可能是常年沒教重點班，所以懈怠了。”

　趙乃黃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背著手說，“這樣吧，等會我召集高三年級組開個會，商量一下這個事。”

　“行，那就交給你了。”校長從幽怨狀態中走出來，跟趙乃黃說，“趙老師，我知道你最近有很多意見，總覺得不順心。”

　這算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感覺自己忍辱負重的趙乃黃黑著臉，剛想說些什麽。

　校長沒等他開口，繼續說，“但是你要記住，咱們當老師的，得為學生多想想。你這幾個月光顧著跟遊老師爭面子，有沒有想過你那兩個班的學生？他們到你班裡時，可是全年級最優秀的孩子啊。結果這兩次考試一次比一次分數低，還要被後面的班級追上，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

　“我……”趙乃黃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連續兩次沒考好這茬，趙乃黃幾乎每天都要在班裡發脾氣，動不動數落學生，還經常用九班刺激他們。

　仔細想想，重點班成績不進反退，跟班級環境有很大原因。

　他本來就喜歡發脾氣，這幾天更是變本加厲。

　而九班呢？他去聽過兩次課，明顯感受到氛圍不同。

　生平第一次，趙乃黃居然有了‘反思’的意思。

　“那啥，遊老師。”趙乃黃手伸進假發下面，撓撓自己頭皮，難得好聲好氣跟遊青鸞說話，“等會年級組開會，你也過來吧。”

　以前遊青鸞從來不參加高三老師會議，瞎子都能看出趙乃黃排斥他，以為組長不願意遊青鸞去。

　實際上，他們並不知道真正原因。

　“不去。”遊青鸞拒絕的非常乾脆，“廢話太多。”

　“你！你這個人！”趙乃黃那點示好的念頭，立刻消失了，伸出手指顫抖的戳著遊青鸞，“我要解決你們班的問題，你為什麽不來。”

　“想要要聽趙老師開會，我就覺得浪費時間。”遊青鸞雖然沒參加過年級組開會，卻也能腦補趙乃黃開會的風格，淡淡說，“這樣吧，看在校長的面子上，我派個學生參加。”

　“哈？”被點到的校長突然美滋滋，“我還挺有面子。”

　趙乃黃……

　清醒點，你那點面子，也不值他親自出席。

　遊青鸞解決了這邊問題，走出教室，瞧見因為無聊，喝完一排ad鈣奶的池羲小同學。

　“崽，好喝嗎？”遊青鸞笑眯眯問。

　“嗝。”池羲打了個奶嗝，嫌棄地說，“好喝個屁，為什麽突然給我喝這玩意兒？”

　“隔空慶祝。”遊青鸞回答。

　“哈？！”池羲覺得非常懵逼。

　遊青鸞沒有解釋，勾勾手指帶他離開學校。

　其實，今天是他跟池先生決定交往日子，某個有儀式感的人，肯定又在給香檳酒瓶上綁蝴蝶結。

　得從小培養他喝ad鈣奶的好習慣，免得以後一遇到這種時候，就把自己灌醉發酒瘋。

　——遊青鸞並不知道，此時的池先生，正在往綁了蝴蝶結的香檳酒瓶裡灌奶。

　“我男朋友真的會喜歡喝這個嗎？”池先生表示深深懷疑。

　他喝醉了之後，容易斷片，已經忘了那天打電話的事。

　“算了，不管了。”池先生覺得忽視那些細節，“反正小鳳凰說他喜歡用ad鈣奶慶祝。”

　遊青鸞帶著喝奶喝到飽的池羲，回自己宿舍裡學了一下午英語作為慶祝。

　池羲被搞得奄奄一息，趴在桌上，考慮應該怎麽逃離魔窟。

　而八中那邊，蠢蠢欲動的小手推開高三年級組大辦公室半掩的門。

　辦公室裡，高三各位老師注意到門外動靜，紛紛露出不同的表情。

　給九班代課的老師，很好奇遊青鸞會派誰過來。

　他們幾個還討論了一會，覺得應該會找祝燃或者學委甘峰，或者全班第一的池羲也有可能。

　而另外那些老師，聽說了這件事之後，表情就變得非常奇怪，不知道要怎麽面對曾經輕視過的九班學生。

　“報告。”代替遊青鸞開會的是個男生，聽起來還挺有禮貌。

　聲音不像池羲，應該是學習委員甘峰吧。

　“進。”趙乃黃悶悶地說。

　門被推開了一條縫，外面男生先探進半個身子進來瞧了瞧，“老師們好啊。”

　看清楚那雙充滿喜氣的眼睛，九班一個代課老師眼前一黑。

　遊青鸞真是選人鬼才。

　怎麽選了這活寶代替他開會？

　“各位老師好，你們還都不認識我吧？”男生手裡隻帶了作業本和筆，步伐輕快的走到正中間，佔領辦公室c位。

　“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景宇軒，風景的景，器宇軒昂的宇軒，是不是覺得人如其名？”景宇軒首次出席這種場合，一點都不怯場，仿佛來到自己的個人演唱會。

　“我外號叫景某人，是遊老師最器重的學生，我跟他關系親如父子，所以親切的叫他爸爸。”

　“董老師，”景宇軒講著講著，還跟底下觀眾開始互動，“你看到我過來開會，而不是祝燃，是不是覺得驚訝？”

　“是有點。”董斌配合的說。

　景宇軒得意洋洋說，“那是因為，在我爸爸心裡，我的地位遠遠高於祝燃。我相信，如果現在重新選班長，他會毫不猶豫…”

　“說夠了嗎？”趙乃黃不耐煩的打斷他。他一直以為自己能講廢話，沒想到來了個比自己更囉嗦的。

　突然明白，遊青鸞為什麽不願意來開會了。

　“呃，沒說夠，不過我代表遊老師過來開會，為了大局，我可以忍忍。”景宇軒把後面話憋回去，自覺的找了個位置坐下。

　趙乃黃瞪了他一眼，才繼續說，“這次開會呢，主要討論一下九班的問題。剛才在校長辦公室，遊老師提議說，希望讓九班成為重點班。”

　“我同意。”董斌搶先表態，“九班學生真的很認真，每天我去宿舍查寢的時候，還能看到九班同學蹲在走廊做題。”

　“他們每天跑操的時候還在背單詞。”

　“對啊，挺辛苦的。”

　給九班代課的老師紛紛附和。

　其他班老師本來還想說點啥，聽到這話，紛紛閉嘴了。

　九班成績擺在那兒，變成重點班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是想到九班能做到的事，他們卻做不到，老師們莫名有點面上無光。

　趙乃黃雖然已經接受這件事，發現沒人抗議時，還是覺得很不爽。

　“現在問題在於，九班變成重點班之後，就要享受重點班的待遇。他們現在授課強度和深度，遠遠跟不上重點班，所以咱們得想個解決辦法。”

　“我負責教八班和九班的數學，以後可以根據學生水平跟授課進度做兩份教案。”董斌也不嫌麻煩，好脾氣的說，“正好我最近覺得，我們八班這段時間衝勁很足，也可以慢慢加深難度。”

　八班和九班一直處在良性競爭的狀態，目前分別佔領平行班的一二名。

　“我也可以。”英語老師是個文文靜靜的女老師，聲音挺溫柔，“九班以前英語最差的學生，這次都考及格了，我也想給他們多講講。”

　英語最差的池羲，突然打了個噴嚏。

　“主課老師都這麽說，我這個課少的當然沒意見。”

　“現在學生越來越難教了，上次想給池羲輔導化學競賽，我都不會做他的題。”

　“我也被他們的問題難住過，咱們當老師的，自己也得多學學。”

　旁邊老師聽見，突然冒出一句，“九班進步那麽快，感覺跟做夢了一樣。”

　“老師。”景宇軒會議記錄寫到一半，突然抬起頭說，“如果你來我們九班，就不會覺得做夢了。”

　“我們每個人都非常努力，想給自己，給我們班主任爭一口氣。”

　“暑假那會兒，有人說遊老師是廢物的班主任。”

　“我們不想讓他被罵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