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講到這裡， 下課。”午休鈴聲響起， 數學老師董斌收起課本和教案， 離開教室前多嘴誇獎道，“稀奇， 你們班今天真安靜。”

　眾所周知， 作為廢物收容所， 九班向來是課堂紀律最差的。上課說話、打鬧、睡覺都是小毛病，嚴重點還會集體為難老師。遊青鸞任教之前，很多老師都被他們氣跑。

　但九班今天上課確實安靜， 全程沒有人吵吵鬧鬧，教室裡只有窸窸窣窣寫筆記聲音。

　雖然班裡許多同學兩眼放空， 明顯心不在焉， 但課堂紀律確實比重點班還要好。

　“大家不必進步這麽快。你們太安靜，我反而有點不習慣了。”董斌誇獎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也懶得多計較， 邁開腿輕快走出教室。

　最後一節課結束，已經到了學校午休時間。全班同學依舊坐在各自位置上，不去吃飯也不回宿舍，集體靜寂無聲。

　想起早上那件事， 大家都想說點什麽， 卻沒有人第一個開口。

　終於， 板凳和地面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打破這場死寂。

　前排正中間的池羲踹開長凳， 從容站起來往外走， 英俊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又酷又帥。

　他像往常那樣，渾身裹著一點就炸的戾氣，頭也不回邁開長腿。

　“羲皇，你去哪？”後排景宇軒連忙問。

　池羲停住腳步，冷冰冰回答，“吃飯。”

　“你還有心情吃飯，不管馬灝嗎？”景宇軒又問。

　“呵。”池羲涼涼冷笑一聲，斜眼看過去，反問道，“你覺得，他需要我管嗎？”

　景宇軒被他問住，低垂視線望著他跟馬灝共同的課桌，閉嘴不說話了。

　馬灝如果需要管，肯定早都開口了。但他什麽都沒說，鬼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麽。

　“池羲，你別光顧著生氣。”祝燃眼瞅他倆爭執，也跟著站起來，斟酌再三，才猶猶豫豫說道，“馬灝情況有點…總之，他需要我們。”

　“對啊，我們都應該幫幫馬灝。”

　“大家都是一個班的，祝燃組織一下，給馬灝捐點錢吧？”

　“好，我把這學期零花錢省一半給他。”

　“我回去跟我媽商量商量，大家湊湊就夠了。”

　九班同學迅速達成共識，一個個準備慷慨解囊，幫同學渡過難關。

　唯獨家裡最富裕，完全有能力拯救馬灝的池羲沒什麽反應，仿佛什麽事都和自己無關般淡漠。

　“幫什麽？捐什麽錢？” 池羲眉結微微皺起，平靜重複剛才的話，“他不需要。”

　“喂，羲皇你就算再生馬灝的氣，咱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誰見死不救？池羲本來耐性就差，跟他們說了兩遍沒說通，語氣瞬間變得氣衝衝的，“我沒生氣，他不需要。如果他肯接受你們捐款，就不會想著跳樓騙保了。”

　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感覺確實是這個道理。

　大家一廂情願施舍，馬灝大概不願意接受。就算他收下，高中剩下的時光，同學之間的關系也回不去了。

　“那怎麽辦啊？”祝燃更加發愁。

　“別管。”池羲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繼續抬腿朝外走，壓低嗓音輕聲說，“反正有人能解決。”

　午後，陽光籠罩整個雲夢市。

　池羲正巧在小青鸞學校附近談生意，估摸快到小寶貝中午放學時間，便順路趕過去接他吃飯。

　結果把車開到學校門口，恰好趕上學校規定的午飯時間。剛下課同學熙熙攘攘湧向食堂，鬧得池羲進去不太方便，乾脆給小青鸞發了條消息，自己守在外面等他。

　發完信息，他靠在車邊向校門內張望。時間分分秒秒過去，小青鸞沒等到，卻遇上另外一個熟人。

　“嗨！羲皇！”景宇軒興奮過度，搖擺雙臂朝他揮揮手，然後張開胳膊像隻大胖蛾子，撲棱著翅膀狂奔過來。

　“停！”池羲反應迅速，趕在他撲上自己前，敏捷地往旁邊躲了躲。

　景宇軒跑得太快刹不住腿，整個人撲到池羲的豪華跑車上，像塊狗皮膏藥緊緊黏住，大門牙生生咬下來一塊漆皮。

　“咦——”池羲推開他，盯著那兩枚明顯地牙印瞧了瞧，“明天我把車送去修，修理單寄給你。”

　“別啊，求放過。我等會偷祝燃的指甲油給你的車抹抹，保準跟新車一樣。”景宇軒立刻耷拉著臉，可憐兮兮求饒道，“行行好吧，我只是個窮苦的工薪階級，辛勤工作一整年，還買不起你一個車軲轆。”

　這話雖然賣慘痕跡重，但說得基本符合事實。學校內的閑職，能領工資就不錯了。

　“嘖，誰讓你懶，剛畢業就躲進學校享清福。”池羲滿臉嫌棄。

　“躲進學校那叫享清福呢？池羲你脫離學生時代太久了，哪知道現在高中生有多難搞。”景宇軒揉著肩膀，嘟嘟囔囔跟他扯淡，“不過啊，我確實挺懶。比起來，馬灝就不一樣，年紀輕輕當高管…他跟你男朋友合約還有幾年？”

　“四年或者五年吧？”池羲想了會，不確定地說，“忘了。但是按照目前情況，即使合約到期，他肯定也走不掉。”

　“棟梁之才，哪能說走就走了？”景宇軒咧開嘴賤笑兩聲，八卦兮兮說，“對了，遊總到現在也不知道你跟馬灝的裙帶關系吧？”

　“有個屁裙帶關系，又不是我把他賣給遊青鸞的。”池羲充滿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再說，遊總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馬灝是分公司高管，沒機會在遊青鸞面前刷存在感，太可憐了。

　“哈哈哈哈好慘！說起來咱們三個好久沒聚聚了，我給馬灝打電話，中午一起喝個酒吧。”

　“開車不喝酒，吃飯我沒問題，但是要問問小鳳凰。”

　“咦——羲皇你當奶爸好敬業。”

　池羲被迫聽了兩遍中二時期外號，斜眼瞪過去，“又活膩了？”

　“饒命饒命！我滾去給老馬打電話！”景宇軒攥著手機，飛快溜走了。

　小青鸞聽說要跟池羲發小吃午飯，思索半分鍾，乖巧地同意了。

　他跟隨兩個大人來到約定好的飯店，池羲父愛再度泛濫，點了一大桌小青鸞喜歡的菜。

　結果等菜上齊，池羲體貼照顧著讓小青鸞吃了個半飽，被工作絆住的馬灝才姍姍來遲。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馬灝聲音從外面飄進來，聽起來成熟又穩重，字裡行間寫滿靠譜。

　包廂門被推開，小青鸞放下筷子抬頭看過去，瞧見一個西裝筆挺，規規矩矩打著領帶的青年男人，步履輕快朝他們走過來。

　“老馬，你好慢！”景宇軒瞧著碗吆喝，“來來來罰酒三杯！”

　“欠著吧，我下午還要回公司開會，沒辦法喝酒。”馬灝敷衍地糊弄兩句，落座立刻端起碗筷，像餓死鬼投胎般風卷殘雲。

　池羲見他狼吞虎咽，順手把小青鸞不喜歡的果汁推過去，好笑地問，“你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貴公司有那麽忙嗎？”

　“我們公司為什麽忙，池總應該很清楚吧？”馬灝吃飯間隙，抽空瞪了他一眼，“遊總請年假以後，不僅總公司工作量增加，連我們分公司也跟著遭殃，我已經忙得兩個月沒放假了！”

　“咦，社畜真慘啊。”景宇軒慶幸的嘀咕，“我剛放完暑假，在學校任職最幸福。”

　小青鸞安安靜靜看向他，好奇地打量馬灝，心裡疑惑地想他明明是池羲的發小，怎麽後來進入遊總公司任職？

　馬灝終於填飽肚子，兩口喝完果汁，這才覺得自己滿血復活，有心情跟他們聊天。

　“遊總的弟弟？長得真像。”馬灝仔細審視小青鸞，笑了，“我給遊總當了六年苦工，都沒找到機會跟他說話。沒想到今天居然能跟他弟弟吃飯，緣分還真奇妙。”

　“馬灝哥哥，你好。”小青鸞輕聲問候。

　馬灝被他叫的一愣，臉上寫滿‘消受不起’，驚訝地跟池羲確認，“喂，遊總弟弟這麽乖？”

　池羲得意的炫耀，“對啊，我家小鳳凰就是這麽乖，意外吧？”

　“沒想到，真沒想到，跟他哥哥差距太大了。”馬灝讚歎地跟池羲說，“說起來，你男朋友比我小兩個月吧？他如果叫我一聲哥哥，我願意再為他賣命五十年。”

　“滾滾滾！叫個屁！”池羲瞬間暴躁，沒好氣辱罵道，“他叫哥哥我都沒聽過呢。再說，五十年後你半截身體都入土了。”

　“入土又怎麽樣？我托夢讓我孫子繼續發光發熱。”馬灝樂呵呵說，“為遊總死而後已，我真是優秀員工。”

　小青鸞聽他們談話，忍不住內心好奇，輕聲詢問道，“你為什麽會替、替我我哥哥工作？”

　“唔，這個啊，說來話長。”馬灝想了想，言簡意賅地解釋道，“我家裡曾經遭遇過一場變故，那時候我年紀小不懂事，差點選擇最愚蠢的解決辦法。結果有個人幫了我一把，讓我看到光明的未來，還給我找了一份好工作。”

　說到這裡，馬灝啞著嗓子笑了兩聲，“雖然工作有些辛苦，但我非常感激現在的一切。”

　如果按照原本的選擇，他現在都不能坐下來和朋友一起吃飯了。

　“啊？”小青鸞聽得似懂非懂。他說了那麽多，卻沒講為遊青鸞賣命的理由。

　“嘖嘖，那件事都過去十年了，你每次都說得雲裡霧裡讓人摸不著頭腦。”景宇軒換了個簡單粗暴的方式，解釋道，“十年前他父親重病，有個人替他出了所有醫藥費和大學學費，條件是馬灝畢業之後，必須去他指定的公司任職。”

　“哦……”小青鸞眨眨眼睛，有點明白了。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池羲接過話茬說，“不然我就跟他簽賣身契了。”

　馬灝立刻懟，“別想了，我才不賣給你。”

　“為什麽？”池羲臉上寫滿不可理喻。

　“原因不是很明顯嗎？”馬灝理直氣壯的說，“你沒遊總帥，也沒遊總有能力。本來有個‘錢多’優勢，現在也沒了。我很想知道，遊總為什麽還沒有拋棄你？”

　“哈哈哈哈哈哈！分手！分手！”

　池羲表情越來越陰鬱，終於忍不住拍桌而起，“……服務員，他倆買單。”

　景宇軒和馬灝立刻笑不出來了。

　東平八中，遊青鸞辦公室內，正在舉行一場小小的簽約儀式。

　馬灝眼眶烏青，嘴角貼著創可貼，挨打以後整個人看起來慘兮兮的。

　他一聲不吭提起筆，在看起來很正規的賣身契上，提筆寫下自己名字，出售自己畢業之後整整十年的勞務自由。

　遊青鸞接過合約，盯著少年的簽名和血色指印，滿意地點點頭說，“很好，合約即時生效。你余生裡有整整十年要替我賣命，請保持最基本的四肢健全。”

　“我根本不值那麽多錢。”馬灝搓掉手指上的血痂，不安地說。

　簽約以前，他甚至不知道有‘勞務自由’這種東西。

　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有什麽價值？

　“現在確實不值得。但某種意義上，它是最值錢的東西。”遊青鸞把合同收起來，認認真真跟他說，“值多少錢，不是你現在能決定的。”

　馬灝揚起鼻青臉腫的腦袋，淒淒慘慘看向他。

　“這種無形財產，要靠未來的你做決定。如果你變成足夠優秀的人才，肯定會有大公司出高薪挖角，到那時候這份合約不就值錢了？”遊青鸞把裝有現金的箱子遞過去，“這些你靠自己換來的。以後要努力讓自己勞務自由變得有價值，別讓我做賠錢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