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皓一早便出了門， 太陽還不算毒，菜市場已開張， 菜蛋魚肉、活體海鮮，樣樣都是頂新鮮的。鬧哄哄的菜場裡，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居多， 手裡拎一把大蔥， 嘴上在跟人討價還價，氣勢很足， 隔老遠都能聽見她們的尖細嗓音。

　挑挑揀揀地逛了有兩圈，周皓左右手掛滿了裝菜的塑料袋，素的、葷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有。看他這架勢， 快要把整個菜場給搬回家了。

　他一路走，一路在心裡念叨中午的菜譜， 盤算了七八個菜， 又想著那倆的口味， 小孫喜歡酸甜口的， 江羽騫不能吃辣。

　還沒怎麽展開往下想， 他就已經坐上電梯走到家門口了。

　桌上是江羽騫留的早飯， 一塊火腿雞蛋三明治， 一碗涼粥， 醬菜是那人昨天晚上炒的。

　周皓把買來的菜拿去廚房， 給塑料袋裡的活魚換了袋水，洗淨手，坐到了飯桌前吃起早飯。

　沒吃上幾口， 江羽騫就來電話了。

　“他來了嗎？”呆木頭好像比他還著急。

　周皓端起碗又喝下一口，“還沒。”

　“他有說什麽時候來嗎？”

　“沒說，他就說會來。我在吃早飯，就這樣，掛了。”

　從昨晚開始，江羽騫嘴裡十句話能有八句提了孫奕文，他先假裝拋個誘餌，等著周皓上鉤，但周皓眼睛一瞥，就知道呆木頭打什麽主意。

　所以，甭管呆木頭怎麽變著花樣提，周皓總能輕松地堵住他的口。

　就好比江羽騫順嘴說，“明天買點小龍蝦吧，你說燒成什麽口味，蒜泥的，還是麻辣的？孫奕文愛吃哪個口味啊？”

　周皓隻想睡覺，很敷衍地說，“麻辣的。”

　“孫奕文喜歡吃麻辣的啊？你記得可真清。那你燒麻辣小龍蝦嗎？”

　“嗯，”周皓閉眼哼了聲，嗓音渾濁，“燒。”

　那呆木頭又說了，“可我不能吃辣。”

　周皓用屁股懟了下那人的大腿，“你不吃不就行了，趕緊閉眼睡覺，這都幾點了！”

　最後沒招了，隻好悶頭睡覺，不過就是房間裡的醋味兒太衝了。

　八點半的時候，小孫沒到，江羽騫倒是提前回來了。他脫了西裝，松了松領帶，直接就進了廚房。

　“你怎這時候回來了？”周皓挑頭看一眼，又轉過去。

　“公司沒什麽事，我就回來了。”

　周皓還在炒著菜，頭也沒回地說，“以前也沒見你往家奔得這麽勤快。”

　“我今天就想在家呆著。”

　周皓挑起一邊的眉毛，“你是回來查崗的吧，江羽騫，你心眼怎這麽小？”

　“說什麽呢，廚房太熱，我出去了。”

　十一點鍾不到，孫奕文就過來了，手上還拎了些水果。

　周皓把鍋鏟丟給江羽騫，把他推進了廚房，“鍋裡的菜你看著點，那青椒別燜黃了。”再順手解了圍裙，胡亂快速地給他系上。

　呆木頭還想說幾句話，小瘋子腳一抬，人沒影了。

　孫奕文在他家客廳裡站著，見周皓從廚房出來，呲了兩排白牙笑了笑。

　“坐啊。”周皓揚起手，指了指沙發。

　孫奕文的雙手規矩地擱在大腿上，整個身體稍稍往前傾斜，拘謹地打量了一圈，嘴裡念著，“挺好的，挺好的。”

　周皓挨著他也坐了下來，傾身拿起茶幾上的遙控機，隨便調了個電視節目。

　誇張單調的人物對話，從液晶屏幕裡衝撞出來，小孫的視線直直地往前看，勻不出半點目光給周皓。兩人之間未免有些尷尬了。

　這時江羽騫從廚房出來，悶悶地說了句，“可以吃飯了。”

　那兩人才對看一眼，心有默契地笑了笑，好像彼此都已覺察出方才的生硬。

　不經意的這麽一笑，江羽騫瞧著並不是那麽痛快，他邁開長腿轉身回了廚房，把飯菜一樣一樣地往桌上端，就是神情嚴肅，不苟言笑。

　三人落座，長方形的桌子，江羽騫坐寬邊，周皓跟小孫坐長邊。

　小孫隻管挑他周圍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地夾著吃，再遠些的，他也不夠。周皓瞧出了他的拘謹，給他叉了一大塊咕咾肉。這是他最愛的酸甜口。

　小孫側頭含蓄地笑笑，周皓喜歡看這人笑，直接把盤子端到了他跟前，嘴裡嚷著，“你多吃點。”

　呆木頭一聲不吭，也學著小孫的拘謹樣兒，隻管吃他自己跟前的兩道菜。周皓哪裡顧得上他啊？

　最讓呆木頭鬱悶的是，到底這小龍蝦還是做的香辣味的。

　吃完飯，周皓跟小孫一道看著電視，先前的尷尬緩和些了，兩人之間的攀談親密了不少。應該這樣的，他們從前同甘共苦過，現在可談可憶的事可太多了。

　小孫還是以往沉靜內斂的性子，不愛張揚，少言寡語，也是無意間的一句話，周皓才曉得，小孫的事業蒸蒸日上，去年工資加獎金，到手能有一百多萬。這幾年在證券公司掙了不少。他用首付買了房子，把原先的房子賣了，房子錢還給了歐易。

　說到此，周皓明顯在這個男人臉上，看出了解脫後的新生。

　涓涓細流匯大海，從無到有，從小變大，溫和如水卻百般堅韌，不聲不響地把自己的余生過得漂漂亮亮。

　而他，搜腸刮肚地去試著回憶，曾經的小孫是以一個受難者的身份來到他身邊，卻從來沒跟他抱怨過生活，相反，這個漂亮的男人懂得取悅生活，更是試圖把這份本領傾囊相授地傳給他。

　周皓把眼睛轉向液晶屏幕，任何語言的驚歎都顯得太過虛假，他要將從小孫身上獲得的每一份本領，都完整地記在心上。

　記得明明白白，實心實意。

　“喝茶嗎？”江羽騫冷不丁地現身。

　周皓先瞅瞅江羽騫，再瞅瞅小孫，小孫溫潤禮貌地說，“好啊，謝謝。”

　緊接著，周皓也說，“好啊，謝謝。”

　江羽騫當然不知小瘋子此刻的過分震撼，顯然還沒回過神，他吃醋地說，“我沒問你。”

　為了默默抗議自己的備受冷落，江羽騫還真隻泡了一杯茶。他給客人孫奕文端過去，自己也坐上了沙發。

　“夏天喝茶太熱了啊。”周皓挑起話。

　孫奕文輕輕吹了吹茶面，“中午吃得太好，正好刮刮油。”

　江羽騫手拿遙控器，不停地按著右鍵，電視節目一個接一個地轉換，有限的客廳空間裡，嗚嗚呀呀地全是頻率不同音色各異的嘈雜聲。尤其這大中午的，人正打瞌睡呢，誰聽了都嫌煩。

　“江羽騫，你幹嘛呢！”周皓實在看不下去了。

　江羽騫手裡還在切換著頻道，一本正經地說，“調個好看的電視。”

　“行了，別調了，就看這個。”

　江羽騫也不答他，而是轉過臉跟孫奕文說話，“吃水果嗎？”

　孫奕文也聞到了這男人的醋味，嘴邊噙出不自覺的笑，放下杯子站了起身，“水果就不吃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先回去。”

　“再坐一會兒嘛。”周皓說。

　孫奕文和和氣氣地拒絕，“今天就不坐了，下次再來蹭飯。”

　周皓也站起身，把小孫送上了電梯，電梯門一關，他才想起來特產咖啡豆忘了給小孫了。他趕忙奔回屋，鞋都沒換，拿起先前準備好的一盒東西。

　好在追到樓下，小孫剛走沒幾步。

　“東西忘給你了。”周皓有點氣喘籲籲，剛才跑得急了。

　孫奕文站住腳，接過那盒東西，“老周，謝謝你帶的特產。”

　周皓下意識地想揉揉小孫的頭髮，就像許多年前那樣，但他伸出手的瞬間，腦袋裡立刻便抑製住了這個念頭。最後，無法收場的手，隻得摸向了自己的頭。

　他揉著自己的頭，不好意思地說，“跟我還說什麽謝謝，都是一家人啊。”

　孫奕文倏地笑了。春花秋月般的笑，與夏日的正午烈陽形成強烈的對比。

　“老周，外面太熱了，趕緊回去吧。”

　“我明天回去把我爺爺奶奶接到這邊，等安頓下來，你也來，咱們一起吃個飯。”

　“好，我一定來。別傻站著了，回去吧。”

　周皓衝他招招手，腳步往後慢慢地退，退到陰涼處，他遠遠望著那抹背影，在視野裡逐漸消失。他撿起步子，一溜小跑回到家。

　“東西給了嗎？”周皓正彎身換鞋，沙發上的男人幽幽問道。

　“給了，幫我倒杯水，外面熱死了。”周皓一下一下地撩起短袖，試圖扇出點風來。

　半分鍾的功夫，江羽騫就把水遞到了他跟前，他頭一仰全給喝了。喝完抹嘴就不認人，對著江羽騫的胸口點了一下，“心眼小得跟針尖兒似的。”

　呆木頭也不回嘴，兜住小瘋子就往房間裡走，美其名曰“消食運動”。

　這個下午就在周皓的哭天嚎地聲中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