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羽騫沒有留宿,從五號樓出來,他立刻奔去了程子旭住的二號樓。有些事,不能總是這麽稀裡糊塗。
在這個迷亂的夜裡,他迫切想要將三人的複雜關系給固定化。
把瘋子踢出去,由三變二。他是這麽想的。
站在門外,他先是敲了幾下門,無人應。他又撥了電話,很快,程子旭睡眼惺忪、身穿天藍色家居服走過來開門。
“這麽晚了,怎麽過來了?”開門的人揉揉眼,試圖讓自己快速清醒。
江羽騫陡然一把抱住面前的人,就用剛剛枕過周皓的臂膀,把懷裡人摟得緊緊的。
“跟我交往吧。”
程子旭並沒有推開江羽騫,他像隻小鳥似的,縮在江羽騫的懷裡。只是,此刻發生的事兒,讓他一時難以接受,依然是上次的言辭,“我還沒考慮好。”
江羽騫放開他,目光滾燙,疾風驟雨般吻了上去。
不同於上一次的蜻蜓點水,這次的他是如狼似虎的索取,把對方口腔裡的滋味一點點榨乾,一點點吸進自己的嘴裡。
情意濃厚,他的嘴從程子旭的嘴,輾轉抵達他的肩,他的鎖骨……
“別這樣!”程子旭一把推開瘋狂的人。
兩人都有些微微喘氣,江羽騫的眸子由迷亂轉向狂熱,他猩紅著眼,“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都做了什麽……”
程子旭還未從意亂情迷中回過神,嘴唇上尚殘留著肆掠後的狼藉。
江羽騫已經扭頭走了。
如此深夜,他竭力想要與之確定關系,竭力想要拋除三角關系。他是怕自己沉迷於無法自拔的性,慢慢習慣了那個瘋子,徹底忘掉了愛情。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就是上次周皓去台水差點遇難,他在自己心中覺察出了萌動的種子。
他會因為瘋子的大難不死而開心,說了散夥,可心裡又渴望瘋子的不離不棄,他甚至想過,把周皓藏起來,不讓程子旭看見就好。
這些黑暗糊塗的想法背離了道德,他也只能想想,根本沒法去做。
自己的車還停在二號樓樓下,當他走回去準備拿車的時候,仰頭看了看整棟樓裡僅有的幾片燈光。五樓的陽台上,他看見了往下凝視的周皓。
兩人的視線,隔了天與地的距離,一上一下,就這麽碰上了。
江羽騫又回到了公寓裡,周皓聽見動靜,也從陽台走回了客廳。
彼此諱莫如深。
“你去找程子旭了啊?他怎麽說?”周皓輕描淡寫地問。
江羽騫的目光猛然間由渙散全部聚集到周皓臉上,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懂這人了。
周皓咧嘴譏笑,“他沒同意吧。”
江羽騫聳拉著眼皮沒說話。
周皓覺得有點累了,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吞雲吐霧間,神經麻痹了,他以老年人的口吻繼續嘲笑著面前的人,“你說說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去找罪受?你是不是賤得慌?”
假裝混不吝,假裝不在乎,只有自己聽得到,心尖兒碎成殘片的聲音,劈裡啪啦,聽一聲,殘片又碎成千千萬。
客廳裡是如死水般的沉靜,兩人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彼此靜默不說話。
夜已經很深了,周皓碾滅煙頭,想回房睡覺。
“我不管你了。”
那口吻,就像是對付永遠不著家的浪子,雖然盼著你好,但,無可奈何。
手突然被江羽騫死死攥住,一瞬間心臟都失去了跳動,他抬眸好笑地問,“我要睡覺了,你這是幹嘛?”
江羽騫深邃的眼睛注視著他,困惑而憂鬱,“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關我屁事?”周皓用力甩開桎梏自己的手,笑了,“難不成,你要我教你怎麽追那娘炮啊?”
句句帶刺,入木三分。
江羽騫沒有搭腔,他用手把周皓拖進了房間裡,仍在了床上。
“你他媽抽什麽瘋!”周皓怒了,從床上掙扎著坐起來。
江羽騫俯身又推倒了床沿邊的人,抵住兩側的手腕,欺身而上……
剛開始的不情不願,後來變成了一灘水,早就化在了身上人的粗暴柔情裡。動作幅度很大,周皓攀住救命的浮木,與之在欲海裡共沉淪。
周皓紅著眼,撕裂著心,身體的每一處肌肉都在痙攣著,抽搐著……
這一刻,再也沒有比他更加惶恐不安的人了。
三年級時,班級統一收錢定做班服參加學校的朗誦比賽,一律小圓領翻邊體恤,男孩子下面就是小短褲,女孩子是裙子。他回家問他媽要錢,他媽沒給。
後來啊,所有同學都嘻嘻鬧鬧地、穿著統一整潔的衣服站在台子上,他穿著那件髒兮兮的校服,躲在舞台下的帷幕後,可憐巴巴地盯著他們……
老公,你看她多壞啊。她虧欠我,她對不起我……
所以,你能不能……
好好地待待我……
你能不能……
不要跟我媽媽一樣……
他飄在洶湧激流的海面上,波浪猛烈地拍打他、衝擊他。遠處的粉紅色婦女漸漸飄遠了,他怎麽抓都抓不住,他只有死死抱住胸前的浮木,蕩啊蕩,在看不到邊的大海裡蕩啊蕩……
挾製於人的從來都不是他江羽騫,而是他自己,是無依無靠的自己啊!他把母親不稀罕的命交到了江羽騫手裡,可這人也同樣地不稀罕。
這世上還有誰能稀罕他……
腦子裡的意象隨著身上人的動作,停止了。
激烈一場,周皓的屁股跟後出了血,應該是肛裂了。
觸目驚心的紅色,把床單染成了一小片紅海,周皓定下心來,呆滯地盯著那片紅色。
江羽騫胡亂地把彼此身上的粘稠痕跡擦拭掉,湊到蜷縮的可憐人嘴巴前,略表歉意地親了親。
周皓沒有回應,他眨了眨眼,仰起頭,入目的燈光瞬間變成了童年的粉紅色,他又使勁眨了眨眼,那上面出現了南方的小閣樓、出現了南方的梅雨天。
江羽騫蹲在床頭,贖罪的意願很強烈,他不明白這人為何總喜歡盯著白花花的吊燈看。
再一次,他順著周皓的目光往上看,還是什麽都沒有看見。
“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周皓死死地縮在床上,一動不動,沒一會兒,胸腔裡的巨大慟意排了出來,哭聲被他抿在嘴裡,最後噴薄而出,在黑夜裡哽咽了出來……
他嗚咽著,“老公,我想我爸爸了……”
江羽騫沒料到他會這樣,這人向來心氣高傲,對什麽都不肯服輸,倔強得讓人又氣又恨。
眼下,他慌張了,沒了主意。他隻得用嘴胡亂地親親面前的人。
再也沒有比唇齒相抵,更能彌補莽撞的罪過了。
眼淚被他吞入口中,鹹鹹的。他連哄帶騙,“皓皓,聽話,咱們去醫院看看?”
沒想到這麽句話,周皓哭得更加奔潰,臉部表情醜陋地扭結在一起……
哭累了,周皓紅著眼,眼神像隻精神奔潰的病人,濕冷,又怨毒,“你抱抱我……”
江羽騫過去摟住了他。
半夜急診,醫生稍微查看了下傷口,再看看同來的是兩位男人,大致猜出了原因。本著職業操守,醫生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埋頭刷刷寫著病例。
“後面有點裂開了,得縫針,再吃點消炎藥。”
兩人拿著單子去交費,正值夏天,夜裡急性胃腸炎的病人比較多,排隊的人不少。
江羽騫把周皓安置在走廊的座椅上,跟在一溜人群後面,排起隊。
交完費,江羽騫轉身往回走。
站在前面,看向走廊盡頭,他看見——
周皓癱倚在座椅上,兩條手臂無力地垂掛在扶手上,遠遠看去,平時高大的身影變得很小很小,孤獨無依地縮成一團。
江羽騫覺得自己的心陡然被針刺了一下,他快步走過去,蹲了下來,輕輕地拍了拍疲憊的人。
“周皓。”
周皓睜開眼,倦容滿面,“交好了啊?”
“嗯。”
“走吧。”
蒼白無力的對話後,江羽騫扶起他,詢問了護士在哪兒縫針,護士指了指左手邊第六個門。
周皓覺得憋得慌,把口罩摘了。到了縫針的地方,周皓進了裡去,江羽騫在外面等著。
進門後,他就後悔摘下口罩了,沒想到居然碰上了同學。
“周皓!”
周皓此刻恨不得刨個坑把自己給埋了,他把手裡的治療費單遞過去,沒說話。
李蕭接過單子,“大晚上的,怎麽啦?”
“大便出血了,剛才那大夫說要縫針。”
“我看看。”
周皓無甚反應,像塊木頭依照指示,脫了褲子,趴到檢查床上,半撅著屁股。
“你這不像是痔瘡啊?”
“不是痔瘡,就是大便出了點血。”
李蕭給他上了點局麻藥,然後把幾處傷口簡單縫合起來。
周皓提起褲子,說了聲“謝謝”,就扯著江羽騫離開了醫院。
後半夜,江羽騫沒有回去,他倆就在小公寓裡,一直睡到翌日的東方泛白。
也許是贖罪的心理,這個夜裡他對周皓溫柔了許多。
贖什麽罪?
欲望裡見了血;
棄卒保軍,由三變二。
沒幾天,周皓是同性戀這事兒就在學校小范圍地傳開了,都說醫學系的某某某是同性戀,半夜搞成了肛裂,還被送去了醫院,說得有鼻子有眼。人們也就當樂子一聽,並不是很相信。
當然,孫奕文也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