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哥, 我約了徐建華去網咖,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錢偉成收拾利索, 正在蹲身換鞋。
周皓倚在床頭看書,目光沒離開過手裡的書, “你去吧, 我不高興去。”
鞋帶系好, 錢偉成站直了身子,“那行,我走啦,晚上你吃什麽,我直接買回來。”
“不用管我, 我喊外賣就行。”
錢偉成走出了宿舍門,很快, 周皓就聽見走廊上傳來的嚷嚷聲,“大華, 走不走啊, 你小子躲在屋裡梳妝呢!”
“來了來了, 吵吵啥?”
……
宿舍裡, 就剩下周皓一人了。他昨晚沒睡好, 腦袋裡總感覺有個東西在跳,後半夜,那詭異的東西跳得更歡。
周皓手裡捧了本《月亮與六便士》, 這書他已看了不下三遍了, 從人性自私的這點上來看, 他跟主人公思特裡克蘭德太像太像了。
他們避世,逃避社會責任,腦子裡只顧著自己,所有的事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來。
別人的人生都在做加法,他的人生,一直在做減法。
他母親還在世的時候,他逃避當人家的“兒子”,現在呢?他膽小自卑,逃避當孫奕文的“愛人”,他甚至想逃離開這個社會,甩掉所有約束他的社會身份,躲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島上。
他大概以為,把所有的身份都甩脫掉,他就能無堅不摧了吧。誰還能再害他?恐怕就沒人害得了他了。
門外傳來陣陣敲門聲,周皓不予理會,他的手從書籍上一頁頁地慢慢翻過。敲門的頻率變大了,但聲音依舊輕柔,似乎怕吵到裡面的人。
斷斷續續持續了有兩分鍾,周皓不急不緩地走過去開了門。意料之中,是江羽騫。
江羽騫看著周皓身上還穿著睡衣睡褲,以為他剛剛在睡覺。
“昨天睡得好嗎?”江羽騫摟住面前的愛人,貼著小瘋子的耳朵親昵地問,“有沒有想我?”
短短功夫,情欲來襲,江羽騫的唇在小瘋子耳垂邊輾轉流連,一下一下地挑逗著他。
周皓猛地推開了他,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被拒絕的求歡,還有臉部緊繃的線條,讓江羽騫覺出了事情的怪異。
昨天跟今天的小瘋子,像是換了個人。
“今天想去哪兒玩?要不要去臨市轉轉。”江羽騫仔細地打量起小瘋子的異常神態。
周皓拒絕得很果斷,“不去。你現在就回去,以後不要過來了。”
江羽騫的臉色冷了下來,他狠狠拽住周皓,一字一句地質問小瘋子,“你什麽意思?”
周皓試圖揪掉那隻禁錮的手,奈何那手抓得太緊了,“松手!”
“把話說清楚!”
“我叫你松手!”
江羽騫依然箍得很緊,絲毫沒有松手的打算。
兩人旗鼓相當,誰也不讓誰。
“我跟你有什麽好說的?昨天,你就當是約炮吧。”周皓面無表情地說。
江羽騫難以置信地冷笑了幾聲,“你怎麽會變成這種樣子?”
“我本來就是這種人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江羽騫隻感到嗓子裡憋了一股氣,吐不出來,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小瘋子,似乎要將這人的偽面看破。
僵持不下,江羽騫最終還是松開了手,他往屋子裡走了走,看到了床頭攤開的書。
江羽騫俯身拿起書,隨意翻了幾頁,上面圈圈畫畫,有一些黑色的水筆印,書的紙張很陳舊,看得出來,這本書應該被小瘋子翻過很多次了。
“你喜歡這本書?”江羽騫問。
周皓當然沒搭理他,他搶奪回自己的書,扔在了床的最裡側。然後,他走到窗台,掏出一根煙點上了。
煙霧彌漫,在很小的范圍內團聚成一股洶湧的哀傷,但很快又散去了。
“你羨慕思特裡克蘭德的生活嗎?”江羽騫突然這樣問,很顯然,這本書他也看過。
周皓的眼睛有過一絲詫異,因為這份偶然的詫異,他沒有拒絕回答江羽騫的問題。
“有什麽羨不羨慕的,我說了,你也不懂。”周皓這一刻的心靈是孤獨的。
江羽騫試著引導小瘋子敞開心扉,“那你先說說看,也許我懂呢。”
周皓搖了搖頭,嘴裡低聲地說著,“不可能的,你們不會懂的……”
也許江羽騫方才還因為這人的喜怒無常而生氣,但現在,他看見面前可憐孤獨的人啊,他心中的氣徹底從嗓子裡發泄出來了。
“皓皓,”江羽騫喊了一聲,他抿抿唇問得極為艱難,“你為什麽非要往死胡同裡鑽?”
周皓夾著煙,突然大笑了起來,整個身體都在顫兒,“死胡同?我怎麽覺得,往你身上鑽才是進了死胡同啊?”
江羽騫愕然地難以開口,他不知道如今的他在小瘋子心裡,還剩下多少……
“江羽騫,我幫你把以後的人生規劃規劃,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結婚生子,最好生個女孩子,你肯定很疼她。然後呢,你就負責賺錢,你老婆孩子就負責給你花錢。”周皓吸吸鼻子,笑了笑,“你看看,多好。你幹嘛非要到我這兒找罪受?”
江羽騫有些失神,他眼神幽暗地看著周皓,“我賺的錢隻給你花,不給別人。”
周皓吐出口中的眼圈,斜睨著眼,“我不稀罕。”
江羽騫一步步地向周皓逼近,他盡量維持著眼下的平靜,只是當他的手剛觸碰到小瘋子的雙肩時,思維早已亂了套。
強製的吻重重地落了下來,一點一點攻陷陣地,兩人口腔裡的味道漸漸融在一起,乾淨的薄荷清香混雜在煙草味道中,說不清哪種味道佔了上風。
直到江羽騫的下唇滲出了血,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感,他才松了口。
“真惡心!”小瘋子掙脫開,狠狠地推開他。
江羽騫的瞳孔閃爍著微弱的怒火,“你就往死裡作吧。哪天作死了,沒人願意管你!”
“關你屁事!我作死了,也不用你管!”
江羽騫的火氣陡然滅了下去,他怔怔地看著因為生氣而胸口微微起伏的小瘋子,他才意識過來,自己剛才的話又傷害了這個小可憐。
“皓皓,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他說得低聲下氣。
周皓的慍怒猶在,“我怎麽沒給你過機會……我都不知道給多少回了,你轉個身就忘了。我不要再相信你了。”
江羽騫的心驟然疼了一下,他苦笑著說,“說到底,你還是沒原諒我。”
周皓轉過臉,眼睛像冰刀似的看向他,“我為什麽要原諒你?你連跟我啪啪啪的時候,你都要拍視頻算計我!他們都看見了,他們都把我看光了!江羽騫,你說我這麽壞的一個人,我都從來沒想過要去害你?你憑什麽這麽對我!?”
江羽騫啞然了。他這輩子乾的最後悔的一件事,恐怕就數這件了。
這麽多年,他在心裡不知道把自己罵過多少回了。可是有什麽用?他時常想起多年前的那天,小瘋子跑到病房裡,呆滯地看著他跟程子旭,沒看出什麽名堂,又轉身跑走了。他追了出去,小瘋子突然撲了過來拳打腳踢……
鋪天蓋地的綿綿恨意,哪是他一句對不起就能消的?這個道理,他太懂了。
江羽騫帶著滿身的懺悔離開了。走得很倉促,他是怕了,心虛了。連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他們兩個還有在一起的必要嗎?
任誰見了,恐怕都要勸他放棄。
晚上錢偉成回來,周皓還是早上的那姿勢,倚在床頭看書。
“皓哥,你今天沒出去啊。”
“嗯,懶得動。”
“今天輸慘了,徐建華這小子技術渣得要死,每次都被他拖累,下次你跟我一塊兒玩吧,不帶他了,坑貨。”錢偉成嘟囔著不停抱怨。
周皓合上書,揉揉眉心,“我不愛玩遊戲。”
“我帶你幾把,你就愛上了。”這小子還是一貫的臭毛病,好為人師。
錢偉成打開電腦,準備看會兒視頻,心裡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氣氛怪怪的,從早上開始就這樣。他好好尋思了遍,好像自從昨天周皓失蹤了一天,回來後就像換了個人。
他認識周皓三年多,這人似乎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致,你邀他打麻將,他會答應,但絕不會沉迷此道;你要約他出去看個電影,泡個澡啥的,他也肯定會去,但就是少了幾分熱情。
不過,像今天這樣,連客氣的敷衍都沒有,還真是頭一次。
“皓哥,”錢偉成合上了筆記本,“你昨天去哪兒啦?”
“去公園轉了轉。”
錢偉成故作驚訝,順著往下問,“一個人去公園,你是不是閑的啊?”
周皓眼皮子都沒抬,“嗯,閑的。”
錢偉成眼睛咕嚕一轉,湊了過去,“往裡躺躺,我沾點邊坐一下。”
周皓往裡面挪了挪,給他騰出坐的地方。
“皓哥,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你可以跟我說啊。”錢偉成說得十分坦誠。
周皓愣了一下,笑得很無力,“說了你也不懂。”
“我怎麽就不懂了!?”錢偉成對此話反應頗大,他把視線直接赤裸地投向周皓的臉,“我是不知道你以前的事,但是,是男人就得咬牙扛著。誰讓咱是男人呢!”
周皓沒有說話,他的眼色漸漸黯了下去。
“皓哥,你跟我說說吧,你老這麽憋著,非憋出病來。”
周皓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片刻動容,但他依舊沒有開口。
這個世界讓他感到無比的孤獨,始終獨行的他,好不容易碰到了懂他的文文,還被人生生給拆散了。那就自個兒往前走吧,可是到處都荊棘遍布,黑暗無光。
生性膽小的他隻敢縮在暗處,不敢往前踏步。
宿舍內暫時的安靜,兩人各自沉浸在自我的心事中。周皓覺得人生孤獨,沒人能理解他的內心世界。而錢偉成則是想起了他學生時代的愛情,一場轟轟烈烈,最後歸於兩兩相忘。
“皓哥,我跟你講講我的事兒吧。”良久,錢偉成先開了口。
周皓不解地望著他。
“上大學時,我談了個女朋友,她家是省會的。畢業那年,我想方設法地想留在省會,她爸媽也說了,只要我考上事業單位,他倆就同意。第一年我沒考上,我在一個藥廠裡找了份倉庫管理員的工作,閑下來我就看書。誰知道一年後,我還是沒考上……她哭著跑過來跟我提分手,她說她頂不住家裡的壓力了,這時我爸媽也催著我回家,我倆就分了……”
周皓聽得很震撼,他看著錢偉成難得深沉的臉龐,他想象不出成這個整天嘻嘻哈哈的人,也會有如此失意的過去。
“你們後來還有聯系嗎?”
“沒有,不到半年,她就結婚了。我那時候沒工作身無分文,找宿舍的兄弟東拚西湊借了8000塊錢,讓同學轉交給了她,算是新婚紅包吧。”
周皓抿唇不語,他用探索式的目光注視著面前的男人,此刻的男人成了周皓眼中的一個謎。
“你說她壞嗎?不……”錢偉成目光稀迷地搖搖頭,陷入回憶中,“相反,她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上大學那會兒,我起得晚,她每次都給我佔好位置,給我帶早飯。三百六十五天裡,只要是上課,她準買好早飯坐在教室靠牆的位置等著我……”
錢偉成說著說著眼睛濕潤了,“我真的很喜歡她,但沒辦法,人生哪能讓你事事都如意?”
周皓聽完很觸動,他失神地說道,“看不出來,一點都看不出來……”
錢偉成揩掉眼睛裡的淚水,“誰讓我是個男人呢,有些事必須得看淡點。不然還能怎麽樣,我總不能當小三插足她的婚姻吧。”
周皓拍拍他的肩,這是男人間的鼓勵安慰。
“謝謝你。”周皓很感激地說。
他當然聽得出來,錢偉成是在開導他。
趁著氣氛使然,錢偉成問,“那你呢?你也跟我講講。”
周皓搖搖頭,還是不願提起。
到了深夜,錢偉成躺床上翻來覆去,他衝周皓床的方向瞥了瞥,發現這人也沒睡著,一直在動。
“皓哥,睡了嗎?”錢偉成輕聲問道。
很快,周皓給了反應,“沒呢。”
錢偉成一聽來了勁兒,枕頭一夾躥下了床,硬是擠到了周皓的床上。
“你幹嘛?”周皓真被他嚇了一跳。
“皓哥,我冷,咱倆擠一擠。”
“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啊?十月份的天,你說你冷!?”
錢偉成才不管,這會兒一個勁兒地往周皓懷裡鑽,“皓哥,你的胸懷真溫暖。”
周皓放棄抵抗,任由他胡作非為。
兩人擠在黑夜裡的小床上,錢偉成又想起了他前女友,絮絮叨叨地跟周皓說了好些話。周皓聽得跟認真,他也是今天才發現,錢偉成其實是個心思細膩的男人。
“皓哥,你說說你的事吧,我聽著。過了今夜,咱倆把今晚說的話全忘了。”
隱在夜色下的周皓,沒人看得清他此刻的表情。
“我跟江羽騫同居過幾年,後來散夥了,孫奕文……”周皓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是我男朋友,他跟我一樣,也是個窮光蛋,我們一起生活了兩年,那時候我真的好開心。我是想跟他好好過下去的……”
“想找一個人肯定能找到的。真的,你信我。”
“我沒想找他,找到了也沒用,他爸爸身體不好,需要好多好多錢,我沒錢……”
錢,又是錢。
這世上的難事,什麽時候分得這麽清?有錢,難事變小,小事化了;沒錢,那就趁早斷了這份念頭。
“皓哥,還有三個月,咱倆也進修結束了,咱還是回蘇川過過小城慢生活得了。我看這帝都也不怎地,我住不慣。”
“好啊,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幫你找王奶奶搭搭線。”
錢偉成興奮地直起身子,“這可是你說的!”
……
這個深夜,周皓又是一宿難眠,錢偉成的話無疑在他心裡激起了千層浪。原來,他並不是在踽踽獨行,他的身後,同樣有很多被操蛋的生活折騰得精疲力竭的人。
這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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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江羽騫跑來酒吧買醉,激蕩吵鬧的音樂聲震得人耳膜都在顫,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不知喝了多少杯了。
突然間,一個衣著大膽暴露的美女走過來搭訕,“帥哥,一個人啊?”
江羽騫晃了晃手裡的杯子,骨節分明的五指在閃亮的各色燈光下,帶著一股男性的荷爾蒙誘惑。
美女坐到緊挨著江羽騫的位置,側過頭攏了攏自己精致的頭髮,“帥哥,請我喝一杯唄。”說話間,眼神還在傳遞著女人的嫵媚。
江羽騫沒有任何反應,拿起酒杯又灌下一口。他的氣場使他與這個嘈雜的世界分隔開。
美女似乎對自己的魅力比較自信,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勾引江羽騫。
終於,那邊坐著的三人耐不住了。尤其是鄭世初,笑得前仰後合,表情動作極為誇張。
賈臨走了過去,搭在江羽騫的肩上,“怎麽一個人躲這兒喝悶酒?”
美女見兩人認識,也自知勾搭不上,訕訕地走開了。
江羽騫的雙頰染上了醉酒的紅暈,連眼神也變得分外迷離,他側過臉隱忍著酸楚,帶著三分醉意問賈臨,“他為什麽不肯原諒我?他為什麽不肯回家?”
賈臨這邊還不知道周皓已經回來了,他以為江羽騫這會兒只是思念作祟,等酒醒了,思念也就散了。
鄭世初和田斌也過來了。
“喲,五好男人怎麽也開始泡吧啦?”鄭世初還是那副欠揍的戲謔神情。
賈臨衝他使了眼色,讓他少說兩句。
不過,鄭世初這話也沒說錯。三年前周皓走了之後,江羽騫就像變了個人,幾乎不跟他們出來玩了。在家裡,他儼然當起了新世紀的好男人,做飯,澆花,乾家務……一樣不落。
就是人一天比一天沉悶,禁欲寡歡得跟個和尚似的。
“他今天又是唱哪出啊?”鄭世初問賈臨。
賈臨沒說話,突然間有點惆悵起來:怎麽這世上的緣分,總是差一步。江羽騫動了情,周皓那邊卻早已死了心。
田斌也小聲地問起賈臨,“他這不會是因為那個姓周的吧。不至於吧,這都分手多久了。”
鄭世初接上話,幸災樂禍起來,“羽騫可是個情種,你以為跟你似的,見一個愛一個。要我說,咱們哥幾個就得幫他物色物色男性友人,省得他在一根樹上吊死。”
“鄭世初,你他媽能不能閉上嘴!?”賈臨實在聽不下去了。
“操,老子走了,一群神經病!”
後來,是賈臨開車把江羽騫送回的家。這人喝醉了,斜靠在後座闔眼休息,沒吵沒鬧,也沒耍酒瘋,安靜得如同隱形人。
到了地方,賈臨把江羽騫扶上樓。在他家門口,賈臨摸了摸這人身上的口袋,終於摸到了鑰匙。還沒等鑰匙插進鑰匙孔裡,江羽騫突然倒在他的肩頭,帶著哭腔呢喃著,“皓皓,對不起……你跟騫騫回家吧……”
很顯然,賈臨被江羽騫的酒後真言震驚了,他沒法想象這麽個冷清清的冰山會說出剛才的那番話。即便對於程子旭,江羽騫也是一直順其自然,從沒有過今晚的這份卑微。
那到底是有多愛啊?值得如此嗎?
賈臨永遠不會明白,老實人跟小瘋子早已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這倆相愛相扶也好,互相折磨到死也好,總之,他倆就該住在一起把日子給牽扯下去。
打開門,賈臨把江羽騫弄到了床上,江羽騫嘀咕了幾聲“皓皓”,嘴裡又沒聲了。
今天這狀況,賈臨估摸著,大概是周皓回來了。
賈臨決定找個時間跟周皓見個面,他記得周皓說過,他跟其他三人不一樣。就憑這個,他想,那個男人應該不至於把他當成仇人。
關上臥室的門,賈臨去客廳裡坐了坐,給自己倒了杯水,折騰了一晚上總算消停了點。他長舒了口氣,打量著屋子四周,挺溫馨的一個小窩,就是缺了個人。
茶幾上擺放了許多小坦克,小飛機模型,有些還沒組裝好,有些已經組裝完畢,就等著上最後一道油漆了。
小孩子家家的東西,這人什麽時候還迷上這玩意兒了。
喝了幾口水,沒做久留,賈臨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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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四號,醫生小董打來電話,說是橘貓媽媽生病了,不吃不喝吐黃水,醫生診查說是腸道有異物,用植物油催吐過幾次,老是吐不乾淨。拍過片子後,肚子裡依然殘留低密度的毛球,可能要動手術。但是二毛在鬧脾氣,不肯人碰它媽媽,小董哄不住它。
好在是國慶節,周皓正好休息,從網上趕緊訂了當天的機票飛回蘇川。
周皓進了小董家,就看見兩隻小家夥縮在角落的貓窩裡。大毛已經被折騰得脫了形,瘦了好多,二毛一直安靜地陪著它媽媽。平時最能鬧騰的兩隻,這會兒比誰都乖。
周皓朝它們走了去,先是二毛發現了他,撲過去蹭住他的腳死活不松開。
“二毛,聽話,先松開。”
二毛像是聽懂了,默默松開了小爪子,懨懨地朝它媽媽走過去。大毛這時才看見周皓,小爪子動了動,嘴裡嗚咽了幾聲。
周皓彎下身子,沒敢伸手抱它,只是輕輕地幫它順了順毛,“大毛,爸爸明天陪你去做手術。大毛要勇敢點。”
大毛把頭緊緊貼著周皓的手。
第二天的手術很順利,大毛的腹腔裡被取出一大塊粘成團的物體。
小董也松了口氣,她幫人養貓,要真出什麽事,周醫生這邊,她還真過意不去。
剛做完手術,大毛的食欲還沒恢復到以前,吃的都沒二毛的一半多。周皓把兩個小家夥接回家住了兩天,它們明顯開心多了。
似乎是害怕主人的拋棄,它們變得異常敏感,周皓每每出門,二毛總要一路跟到樓下。要知道,以前這倆家夥是最不願意出門的。
周皓隻得安慰它,“二毛,爸爸不走,爸爸出去買點東西。”
二毛一動不動地盯著周皓,沒辦法,周皓放棄了出門,又回了家。
第三天,周皓必須得走了,他把兩隻貓送到了小董家。
“這次還得麻煩你。”
“我挺喜歡小動物的,我巴不得你把它們養在我這兒了。”
“那個,偶爾給它們梳梳毛,它倆喜歡舔毛。”
“嗯,你放心吧,上次真是把我嚇死了。”
周皓蹲下身子,摸摸二毛的頭,“要好好聽話,爸爸很快就回家。”
二毛用肥碩的身子壓在周皓的鞋子上,死活不讓他離開,小董笑言,“它舍不得你走呢。”
二毛跟著周皓走了出來,一直跟到樓下。
周皓柔聲交代,“二毛,回去照顧你媽媽,要聽話!”
周皓最後幫它順了順身上的毛,提腳走了,在轉角處回頭看去,二毛還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瞅著他……
這一刻,周皓的眼睛泛起酸澀——兩隻小家夥真是撿來的寶,懂事得讓他覺得心疼。對比之下,他這個做爸爸的,還老犯渾。
周皓又從蘇川風塵仆仆地回來了。
“你家大毛怎麽樣呢?”錢偉成問。
“動了個小手術,現在沒事兒了。”
“對了,”錢偉成想起了什麽,“那封信在我那兒,你還要嗎?”
周皓愣了愣,然後平靜地說道,“不要了,拿扔了吧。”
國慶節過後的某一天,賈臨約來了周皓。他倆在一個環境安靜的咖啡廳裡,面對面坐著。
“什麽時候回來的?我都不知道。”
周皓禮貌地笑笑,“有幾個月了。”
賈臨看著周皓的臉,笑說,“你變化不大。”
周皓還是不習慣鋪墊式的寒暄,他直接問道,“你今天找我什麽事?”
“也沒什麽,就是前幾天我在酒吧碰上了羽騫,看他一個人在那兒喝悶酒,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你回來了。這麽多年,在外面還適應嗎?”
“談不上在外面吧,a市本來也不是我的家啊。”
賈臨附和著勉強地笑了笑,周皓冷不丁問了句,“是江羽騫讓你過來的嗎?”
“不是。”賈臨回答得很乾脆,“我就實話實說了吧,前幾天他喝醉了,一直喊你的名字。我本來還不信這種電視劇裡的橋段,那天晚上還真把我驚住了。”
周皓抿下一口咖啡,苦澀在嘴裡蔓延開,他淡淡地說,“你幫我回去告訴江羽騫,我並不羨慕思特裡克蘭德的生活,我只是,沒得選擇。謝謝你的咖啡,我先走了。”
賈臨久久地坐在凳子上,凝視著周皓消失在玻璃門外的背影。
真是一個讓人看不透的男人。
當然,周皓的話,他一字不落地通通告訴了江羽騫,江羽騫的反應出奇的平靜。
看來,這兩人之間的文字遊戲,他一個旁觀者休想猜得出答案。
周六的時候,周皓窩在宿舍裡玩了玩手機小遊戲,打發消磨時間。接到一通快遞電話,讓他下樓取快遞。周皓趿上鞋,下了樓,心想一定是錢偉成的東西。
取回來,他就把快遞擱在了桌上。
晚上,錢偉成從網吧回來,又開始大肆吹噓他的遊戲技術,順便把隔壁寢的徐建華貶低一通。
“你的快遞,給你放桌上了。”周皓打斷了他。
“我的快遞?”錢偉成有點懵,“我沒買東西啊。”
他趕緊拆了快遞紙盒子,發現了還有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打開一看,全是一些塑料模型。
“啥玩意兒啊?”錢偉成剛咕噥一句,就發現了裡面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皓皓,你可以有選擇的。”
“皓哥,這是你的快遞吧。”錢偉成把卡片交給了周皓。
周皓掃了眼,默不作聲。那些寄來的小玩意,他全部收下,與原先的飛機模型放在了一起。
他從床頭撿起那本《月亮與六便士》,攤開來,用筆在某一句話上畫下了粗粗的一條印記——
“上帝的磨盤轉動很慢,但卻磨得很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