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到了周五, 再熬過下午,就迎來周末了。嚴明為下午的采訪, 做足了資料準備,結果中午的時候, 卻被告知, 這個采訪任務臨時換人了。
嚴明不解, 跑去問他們主管,話裡多有怨色。
主管反而非常耐心地跟他解釋,“小嚴啊,今天這事是事出有因,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嚴明聽不慣主管的官腔調子, 沉著臉說,“知道了。”
“哎, 小嚴啊,我沒還跟你說是個什麽事兒了。你看啊, 是這樣的。明天有個采訪, 是去采訪a大的一位歷史系教授, 叫江維揚, 咱們報社就你是a大的, 後來我一打聽,你的研究生導師居然還是他。你看,就是這麽巧。”
嚴明當即就拒絕了, “主管, 我不太合適, 您再換個人吧。”
“你不合適,咱們這裡還能挑出第二個合適的人來嗎?小嚴,明天這采訪就你了。你就去跟你老師敘敘舊,隨便挑幾個話題聊聊,這不,新聞稿就出來了嘛。”
“主管,我真的不合適。”
“行了行了,我還有點事,就這樣吧,你回去準備準備資料。”主管揮揮手,示意嚴明出去。
這幾年,嚴明碰見過江維揚幾次,可兩人之間再沒說過一句話。就連客套的“老師好”、“你好”之類的,也沒有。
嚴明有點煩躁,他實在不想攬下這活兒,奈何拒絕不了。本來要去外面奔波的采訪沒了,他索性就先回家了。
回去後,他也沒閑著,上網搜了下江維揚的資料。原來,這人的一部長篇小說近日獲得了xx文學獎,影視版權賣給了央視,可謂風頭正盛。
嚴明簡單地想了幾條明日要問的話題,又在心裡以自問自答的形式,排練了許多遍。
翌日,他帶上單位新來的實習生,一同去了江維揚位於紫金名郡的別墅。站在門口,實習生忍不住感慨起房子的氣派,怎麽都生活在地球上,這人跟人之間的差距這麽大。
嚴明瞥了他一眼,擺出嚴師的架子,說,“一會兒采訪的時候,機靈點。昨天晚上我發過去的資料,都看了吧。”
實習生胸有成竹地點點頭,“都看了,老師您就放心吧,一會兒我保證見機行事。”
嚴明伸手按了門鈴,心裡盤算著,一會兒見面第一句話說點什麽好。
江維揚打開門,注視著外面的兩人。實習生小夏還挺會來事,顧不上發呆的老師,趕忙自報家門,“江教授你好,我們是京都日報的記者,今天是來采訪您的。”
江維揚頷首示意,讓他們進了別墅。
“喝點什麽?”江維揚問,說話時眼睛一直看著嚴明。
小夏不卑不亢地笑笑,“不用不用,江教授您太客氣了。”
“你呢?”這話明顯是問嚴明的。
嚴明終於對上他的眼睛,“不用麻煩,咱們開始吧。您覺得什麽地方合適?客廳,還是書房?”
江維揚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沉聲說,“書房。”
於是,他們倆就跟隨江維揚去了二樓的書房。
江維揚今日穿著比較隨意,上身是一件普通的白色半袖,下面是灰色家居褲,整個人透著一股慵懶的氣息,再摻雜點書卷氣。不得不說,江維揚是個十分迷人的男人。
書房還是原先的樣子,三列書櫃佔了三面牆,書籍一列列地擺放得十分整齊,書桌上,攤開了一本書,應該是最近看的。
嚴明大致掃了眼,是一本《章太炎全集》,對於接下裡的采訪,他大約找到了切入點。
嚴明試了試錄音筆,禮貌問道,“江教授,可以了嗎?”
江維揚點點頭。
嚴明便一本正經地開始了。
“首先祝賀江教授您的小說《孤女》獲得了xx文學獎,您算得上是近幾屆最年輕的得主。坊間一直有說,您寫女人要比男人更加入木三分,您認同這種說法嗎?”
江維揚挑挑眉,“我還是頭一次聽別人這麽評價我,也許是我的作品太過脂粉氣了。”
“不對,不算脂粉氣,應該是屬於婉約。”
“江教授,您平時都看些什麽書呢?”
“比較雜。”
“我剛才看到您桌上放了一本《章太炎全集》,江教授可以談談您對太炎先生的看法嗎?”
“晚晴狂士,桀驁不馴。我不敢妄談看法,黃侃總結得很好,文辭訓詁,集清儒之大成;內典玄言,闡晉唐之遺緒;博宗兼擅,實命世之大儒。”
嚴明笑了笑,“一個‘狂’字,已經說明一切了。”
……
這次采訪中規中矩,沒什麽特別出彩的言論,但好歹完成了任務。嚴明跟小夏正在彎腰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先別走,我找你有點事。”背後傳來江維揚的聲音。
嚴明扭頭向後看,“什麽事?”
江維揚神色晦暗,“等會兒就知道了。”
嚴明有些躊躇,還是讓小夏先回去了,囑咐他開車小心點。
兩人去了客廳,江維揚撂下嚴明,去了廚房,很快,他端了一杯檸檬水過來。
“工作還適應嗎?”江維揚問。
嚴明刻意保持距離,一板一眼地說,“挺好的。”
“忙嗎?”
“還好,不算太忙。”
“我讀過你寫的那本詩集,前年發表的,很不錯,就是感覺太過黑色壓抑了。”
嚴明有點意外,因為他的那本詩集並沒有什麽水花。
“你喜歡以鳥獸蟲魚為意象,鳥在天上飛,魚在水裡遊,明明都是很開闊的視野,卻被你賦予了悲傷的格調。”
“瞎寫的,完全憑感覺,連我自己都不知所雲。”
突然間,江羽騫凝視住嚴明,轉了話題,“還在生我氣嗎?”
嚴明理解了他的意思,明知故問,“老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江維揚一字一句地說,“好幾次碰見你,你都故意繞開,我想,肯定是我哪裡得罪你了?”
嚴明始終是冷清清的表情,“您肯定是誤會了,可能當時我走得急,沒看到您。”
江維揚卻在步步緊逼,“你幾年前,說你喜歡我,為什麽?”
“老師學識淵博,大家都喜歡您。”
江維揚側過臉去,在嚴明嘴角輕輕地擦碰下,眼神無比嚴肅幽深,“我說的是這種喜歡。”
嚴明哪裡是他的對手,早就被嚇得一愣一愣的,眼神間躲躲閃閃,完全不知所措。
“我結過婚,比你大將近十歲,而且我是個男人,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格物窮理,理不可窮。”
江維揚忍不住輕笑出來。
“如果你不嫌棄我老的話,要不要試一試?”
嚴明猛然抬起頭,目光裡全是不可思議,這一切對於他來說,太震驚了。
“我不知道,我先回去了……”嚴明趕忙逃離開了這個別墅。
那個晚上,嚴明被一股異樣的情緒緊緊包圍住,驚喜著,卻又害怕著。他悶在臥室裡,腦子裡全是江維揚那個有意為之的親吻,還有那句“要不要試一試”。
難以平靜的他,想找個人排遣下這種奇怪的情緒,他打電話把約了周皓出來。
他倆還像學生時代一樣,找了個燒烤攤,整了點啤酒。
“什麽事啊?這麽急。”
“他今天突然跟我說,要跟我試試。”
周皓想也沒想,就問,“江老師啊?”
嚴明點點頭,“嗯。”
“他這是突然開竅啦。”
嚴明十分認真地看向周皓,“周皓,你說,我該怎麽辦?我……我有時覺得自己特矯情,總是想東想西,我覺得他只是一時好奇。”
“那你可想多了,我覺得江老師不是那種人吧,看著挺正經的,屬於那種言出必行的一類人。”
“那我再想想……”
本來江老師談得好好的,嚴明突然話鋒一轉,又提到了江羽騫。
“周皓,我本不該勸你什麽,但這幾年,江羽騫經常來跟我打聽你的消息。有時候,我覺得人生也挺奇妙的,也許這就是造化弄人吧。你呢,你是怎麽想的?”
“我跟他總是在折騰,在一起四年,我倆就折騰了四年。我現在最怕的就是折騰。嚴明,不怕你笑話我,其實我沒什麽大志向,我就想有個住的地方,有個能吃飽飯的工作。我對我自己的現狀挺滿意的。”
嚴明歎了口氣,“我懂你。”
“嚴明,我從以前就很羨慕你。”
“羨慕我什麽?”
“你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我不行,我早就步入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