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清秋回到飯廳,恰好看到溫輕寒又鎮定著面容,被助理孟思琪敬了一杯酒。
溫輕寒微微仰起頭,從側臉到下巴又到脖頸,漂亮的線條映在時清秋的眼中,她喝得不疾不徐,酒杯離開時唇上沒有落下酒液,唇角輕輕一挑,即便身處酒席中仍舊不惹塵埃。
“輕寒,你喝了多少了?”時清秋坐回位子,皺著眉問。
“不多,幾杯而已,不用擔心。”溫輕寒側過頭回答,目光跟時清秋對上,清晰地看到時清秋的擔憂。
以溫輕寒現在的身份地位,沒有一點酒量是不可能的,但時清秋往時極少跟她的工作沾邊,自然也不知道溫輕寒現在的酒量到了什麽地步。
沒等她們兩人再說話,簡意之發話了:“今晚差不多就行了,不湊巧,沒碰上周末,大家明天都還要上班,都收著點。”
先不說簡意之還帶了個付安然,不能逗留太晚,第二天大家都還要打起精神上班的,自然是不能放飛自我拚酒到大半夜了。
陳逸喝得臉都紅了,還嚷了一句:“再來一杯,再來一杯就撤!來,二位老大,美女們!還有女神……別忘了給我簽名!”
旁邊李文驍扶了他一把,沒好氣道:“喝成這樣,又得勞駕我給你打車送回去。”
余下幾人均是女性,都喝得不多,見狀不禁又笑起陳逸來。
溫輕寒倒了一杯酒,站起身舉杯,那一身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氣勢又逐漸包圍了她,聲音輕卻極具震懾力:“今天就到這裡吧,最後一杯,祝我們不斷進步,共勉。”
眾人也斂了神情,與她一起喝下。
終於散了場,律所的人各自回家,簡意之跟付安然同路,也走在了前面。溫輕寒回房間裡拿了一套衣服之後熄了燈,跟時清秋一起乘電梯下樓。
按照時清秋的打算,喝了酒的溫輕寒退居副駕駛,由時清秋開車回到鳳凰城。停好車已經十點多了,溫輕寒看著時清秋解安全帶,低聲說:“清秋,早點休息,晚安。”
時清秋笑了,“你還回去那邊麽?這麽遠,今晚回伯父伯母那邊睡吧。”
“不,今晚我去酒店住,明天讓鍾點工去把那邊收拾了。”溫輕寒邊說邊把時清秋的包遞給她。
時清秋微微愣住,問道:“為什麽?怕打擾到伯父伯母麽?”
溫輕寒“嗯”了一聲,隨後淡聲道:“我平時工作日都是住在那邊,這次雖然是律所成立的紀念日,但這個時候回去一定會讓我爸媽覺得奇怪,雖然解釋一下沒什麽,但是沒必要打擾他們。”
她說得輕巧,但時清秋卻想起了一件事情,如果自己是開車去的,那就不會有溫輕寒這反覆折騰的現在了。那麽一開始,溫輕寒怎麽就遷就了自己的惰性,答應自己過來接呢?
為什麽要這麽遷就?她們明明可以商量的不是麽?
時清秋想笑又笑不出來,心裡有一股說不清的情緒,她看著溫輕寒平靜的雙眸說:“輕寒,今晚住我家裡吧,我媽應該還在看電視劇,不會打擾到的。”
“嗯?”溫輕寒顯然有些驚訝,蹙起了眉。
時清秋扭頭回去熄了火,拔出車鑰匙,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催道:“嗯什麽?下車,跟我走。”
溫輕寒的眉眼在車庫裡昏黃的燈光照耀下顯得有些說不出的柔和,看著時清秋堅持的目光,終於點了頭答應。
她其實並不是第一次留宿在時清秋家,但也不多,寥寥幾次基本都是從前爸媽以不在家等等諸如此類的理由,然後交由時家負責照看溫輕寒那一兩天的起居。
奈何即便在那數次的一兩天裡,性子寡淡的溫輕寒跟時清秋也只是普通朋友間的交談。
而這一次卻是不同,這是時清秋第一次開口讓溫輕寒留宿。
進到家裡,果然客廳還亮著燈,唐靜慧正躺在貴妃椅上盯著壁掛電視,上面播放著近期一部火熱的電視劇。看見女兒領著溫輕寒進來,她忙起來揉了揉眼睛,驚訝道:“輕寒?你怎麽來了?”
溫輕寒點頭打了個招呼,時清秋解釋道:“今晚輕寒律所不是聚餐麽,她送我回家再回去不方便,回去伯父伯母那邊又有點打擾,所以今晚留在我們家休息。”
唐靜慧一聽,也顧不上猜什麽了,站起來關切道:“你們兩個喝酒了麽?要不要解解酒?”
時清秋回頭去看溫輕寒,輕笑了一聲,“我沒事,輕寒可能要解解酒,不然明天起來要不舒服的。”
溫輕寒抿了抿唇說:“其實不用的。”
她話剛說完,唐靜慧就往裡頭招呼了一聲:“小何啊,再弄點醒酒茶來。”
裡面何阿姨應了一聲:“哎,知道了。”
溫輕寒放在身後的手用力捏了捏,最終還是松開了,淺色的薄唇揚起,“那我今晚就打擾了,阿姨早點休息。”
唐靜慧瞟了一眼時鍾,時間確實不早了,她走過去叮囑道:“一會兒喝了醒酒茶就早點休息吧,輕寒就住在清秋隔壁那個房間,以前也住過的,應該還熟悉,有什麽需要的就讓清秋或者何阿姨給你拿。”
時家跟溫家可是老朋友了,時宏朗跟溫承宣自小就是同學朋友,後來各自成家立業,兩家又往來頻繁,情誼深厚。所以撇開兩家人殷切希望這兩個孩子能結為連理不說,兩家人都將另一個孩子視如親生,關懷程度可不下對自己的女兒。
溫輕寒點頭,笑著回答:“好,阿姨晚安。”
唐靜慧這才放心回房,她一走,這兩人便沉默下來,時清秋拉住溫輕寒的手腕說:“走吧,先去洗澡,一身的火鍋味。”
夜已經深了,溫輕寒喉嚨有些乾澀,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她被時清秋推到曾經住過的那個房間裡,並且塞給了她一套白色睡袍。
她剛才看見了,是時清秋進房間之後打開衣櫃給她拿的,嘴上說著:“我們身材差不多,我的衣服你肯定穿得合適,這是新的,我沒穿過的。毛巾牙刷裡面都有,快去。”然後把她推進了隔壁房間。
熱水流淌過溫輕寒的身體,她的思緒逐漸飄忽,遊到隔壁房間,又遊到了往昔。
溫輕寒能夠追溯到的最早的關於時清秋的記憶,已經不是初見的那一次,因為兩家人的親近,兩個孩子從出生就在一起。從尚未記事起,她們就抬頭不見低頭見。
她對於時清秋最早的記憶,應該只能模糊地記起到幼兒園時,時清秋本性活潑開朗,幼時便能看得出來,與內向的溫輕寒差別巨大。時清秋跟許多小朋友在一起玩耍的時候,溫輕寒會站在遠處望著,不會參與。
當年齡不再幼小,她們在腦後扎起了一束馬尾,上同一個學校,在同一個班級裡學習,兩個人成長得越發優秀起來。
時清秋的溫和善良在廣泛的交際以及待人接物謙遜有禮這樣的基礎上被迅速傳揚。而溫輕寒的清冷孤高,則是由品學兼優,為人冷漠等等評價中延展出去。
時清秋直到大學遇見祁悅之前都從未談過一次戀愛,因為那些人的喜歡總是建立在“能夠追到時清秋”這樣的優越感之上,所以那些人掩飾,卻又遮不住貪婪。
然而恰恰能夠打動當時的時清秋的,是祁悅直白的仰慕。
溫輕寒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關了水,擰乾毛巾擦乾身體,散開束起的長發,穿上時清秋給她的睡袍走出浴室。她猶豫了少頃,打開房門時神情微怔。
時清秋拿著一杯醒酒茶站在門口,像是站了有一會兒了。
她穿著淡紫色的絲綢睡袍,柔軟而貼身的布料勾勒著她的身子,微微敞開的領子露出呈倒八字狀的鎖骨,漂亮而勾人,長發還有些濕潤,眼中尚有霧氣,朦朧且誘惑。
“輕寒,不打算讓我進去麽?我可是在這裡等你很久了。”時清秋微笑著說。
溫輕寒這才回過神來,把門又打開了些,“進來吧。”
時清秋走進來,把杯子遞給溫輕寒,“快喝吧,現在正溫著,剛好。”
溫輕寒沒有猶豫,接過杯子慢慢地喝著解酒茶,時清秋看著她此刻穿著睡袍的模樣,唇邊有一抹笑意滋生。
白色是極為合適溫輕寒的一個顏色,優雅而冰冷,不惹凡塵,不落俗套,即使是一件簡單的真絲襯衫她都能穿出這樣的味道來。而現在身上的睡袍,則少了一分嚴肅,多了一絲溫雅的韻味。
這一次溫輕寒唇上沾了茶液,她喝完後抿了抿唇,把杯子遞回去給時清秋,“我喝完了。”
時清秋接過杯子後沒有馬上走,她走到床邊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溫輕寒過來,“輕寒,你困了麽?可以陪我坐坐麽?”
“不困。”溫輕寒搖頭,坐到了時清秋身邊。
以前她來時家住的時候,從未這樣洗完澡後以一身輕松的姿態與時清秋並肩而坐,這是第一次,她們兩個人這樣親近。時清秋的呼吸淺淺的,兩個人都同時沉默下來。
“輕寒,我覺得……”時清秋開了口,有些欲言又止,在溫輕寒將目光移向她後,她才又與溫輕寒四目相對,“你是不是在對我好?”
她找遍了腦子裡的詞語,都沒有找到一個適合形容這種感覺的字眼。溫輕寒對她的好開始慢慢地顯露出來,沉默寡言,卻心思細膩。
溫輕寒坐得離時清秋大約有一拳的距離,她看著時清秋,輕抿唇角,點了頭,“是。”隨即又微微笑了,說道:“我們已經結婚了,我對你好是應該的,不是麽?”
這個理由沒什麽不對的,時清秋笑笑,雙手握住空杯子,眼裡有一些溫輕寒看不懂的情緒,她低聲呢喃:“是啊,我們結婚了,可是我們之間真的能夠到這個地步了麽?我還沒有了解你喜歡什麽,你有什麽樣的習慣,我甚至還在想著用朋友之間的相處方式來跟你去過以後的生活……”
她們已經結婚了,這些日子以來她們之間的交流都是應該的,於理如此。可是於情呢?於情而言,她們之間還不那麽熱情,就像她所意識到的,她了解溫輕寒很少很少,隻知其人,不知其愛好,喜惡。
溫輕寒不願讓她再深想下去,伸手去握住了她的一邊手腕,眼中的猶豫浮現又隱沒,滿心的酸澀無處揮發,終於低聲去說:“那就從現在開始,清秋,忘記以前,想一想以後。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相處,只是以後你要記得你不是只有一個人。你試一試……從現在起接受。”
你試一試,喜歡我。
“我們說好的,不是麽?”溫輕寒欲言又止的話還是被她咽了回去,她緊抿著唇,整個人繃得緊緊的,太陽穴隱隱作痛,似是被無數根神經牽緊,下一秒就會繃斷。
她眉間微微蹙起,平素總是無波無瀾的眼底似乎多了些看不真切的情緒。
時清秋唇角一彎,低頭把杯子按在自己的腿上,拇指用力地按壓著,低低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們會像別人一樣相互扶持,但又不會像她們一樣有分開的理由,是不是?”
她們的關系這樣特殊,有在一起的理由,但卻沒有能夠導致分開的猜疑。既然都不願意去認識更多的人,那麽彼此便是最好的選擇。
“是。”溫輕寒的眉頭漸漸舒展,她一字一句,認真地說:“我們沒有分開的理由。”
時清秋的眼角忽地就淌下一滴淚來,眼眶漲得發疼。為什麽她想要的最簡單的東西,當初情話萬千的人給不了,而如今得到了,卻似乎變了質。
溫輕寒嘗試著伸出手,溫柔地抱住時清秋,時清秋看不到她的眼底有柔情似水般浮沉。
久違的安心侵襲了時清秋的心臟,比當初的悸動更令她心安,溫輕寒的心跳聲在寂靜的夜裡,似乎在一點一點地填補著她幾年來的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