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清秋把車開得飛快, 也不知道自己開了多久才到, 總之放好車就上到書房去。
她沒有時間換鞋, 換衣服, 腦子裡只有那本日記。
溫輕寒寫了七年的日記,那裡面有著時清秋想知道的所有過去。
之前溫輕寒坦白日記本的時候, 時清秋並不打算去看那本日記。因為覺得自己看見那些過去會忍不住心疼,會忍不住跟溫輕寒去說。
可偏偏溫輕寒說了, 如果看了, 不要讓她知道。
時清秋這才不再惦念, 隻想著,在往後的日子裡把所有的好都給她, 彌補那些過去, 讓她幸福,讓她滿足,讓她快樂。
但今天, 時清秋想要知道那些過去,在簡意之說了溫輕寒的想法以後, 她想要知道那些過去。
想要知道溫輕寒到底藏了多少年, 念了多少年, 想要知道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積累的感情,才讓她能夠這麽隱忍不發地為自己設想,哪怕是違背心意都要先考慮自己。
時清秋從抽屜裡找到那本日記本,跟剛來時自己放的位置不一樣,溫輕寒依舊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
日記本很厚, 書口有些發漲,這是使用多年的緣故,白色的封面卻沒有汙漬,可見溫輕寒平時對它有多麽愛護。
時清秋坐在椅子上,抱著日記本深深地呼吸著,緩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打開第一頁。
溫輕寒那熟悉的剛雋字體映入眼簾,那是她們剛入大學的時候。
那一天只有簡單的一句:“我喜歡她,我很確定。”
時清秋忍不住發笑,真是附和她的老幹部風格,沒有情趣而且直接。
接下來的日期相隔了好多天,只是時清秋再也笑不出來了,鼻子也酸澀起來。
“她身邊多了一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和她一樣愛笑。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會比上一分鍾更快樂,也會比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快樂,這樣很好。我辦不到的事情,總該有另一個人替我完成。”
眼前好似出現了那個時候的溫輕寒,風輕雲淡,來去自由,從不多言,眼睛裡仿佛裝了一片大海,看不透,看不清。
時清秋忍不住咬唇,繼續翻看。
“我們好些天沒有好好說過話了,我很想再跟她多說幾句話,談一談這幾天的天氣,聊一聊爸媽最近居然開始沉迷電腦遊戲。可是我好像總也找不到機會去開口,那就算了吧。”
最後那個句號的筆跡有些暈開,好像鋼筆筆尖停留了一些時候,然後才慢慢圓上。
一句“算了吧”,讓生性冷淡的溫輕寒如此猶豫不決,時清秋的心毫無預兆地疼痛起來,眼眶發紅。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當時在幹什麽,總之,那回憶裡的畫面都沒有溫輕寒。
她們那段時間極少見面,就是遇見,也只是打了個招呼便離開。
“她今天約我出去了,我明知道不應該答應,不應該去靠近,但我想見她,我忍不住。她正式向我介紹了那個女孩子,她說‘這是我女朋友’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好像有光,這樣的她就是我最希望看到的樣子,所以,不是我也沒關系。”
時清秋的眼裡蒙了一層霧氣,透過霧氣,她看見這一頁偏下方有被水浸過的痕跡,像是一滴水滴落,周圍有淡淡的黑色墨水被擦拭過去。
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幅畫面,是眼淚滴下來的時候,溫輕寒手忙腳亂地擦去,連手上沾了墨水都注意不到。
她顫抖著手,一頁一頁地翻,一頁一頁地看,看溫輕寒隔了數天或者數周才寫的一次日記。或者說,是周記也不為過。
“她的生活裡徹底不需要我了,那個女孩子為她做了許多我想做卻沒有辦法去做的事情。如果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也想為她泡一次牛奶,跟她一起躺在草地上說說話,只有我們兩個人。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我很想她,我可以忍下去,我知道我可以忍下去。”
“她哭了,我第一次見到她哭,因為那個女孩子不見了。我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麽不要她,我想安慰她,我想抱她,我想做她的盔甲保護她。可是我沒有抱過她,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我想保護她。”
“我想試一試,去擁抱她。”
時清秋猛地合上了日記本抱在懷裡,收緊了捏著筆記本的手,眼睛酸脹不堪,淚水如泉湧,臉頰上滿是淚痕。
她捂住嘴,哽咽聲卻依舊從指縫中鑽出:“溫輕寒,你怎麽可以瞞了我這麽久?你怎麽能瞞我這麽久……”
她以為是從畢業的時候開始的,或許是在某一個她們相約的日子裡,也或許是在某一個她們回家,兩家相聚的日子裡,溫輕寒的心思開始與以往不同。
可她怎麽都想不到,溫輕寒看著她跟祁悅相識,看著她們在一起,她甚至當著溫輕寒的面介紹祁悅的身份。
那把刀,是她親手扎在溫輕寒的心口。
她淚眼模糊地抱緊那本日記,眼前怎麽都揮之不去剛才所看的內容,每一頁都是她,每一頁都是溫輕寒藏在冷漠外表下的深情。
時清秋哭得眼睛發痛,眼淚好像怎麽都停不住,靜謐的書房裡持續著她的嗚咽聲。
她的頭一陣一陣地疼,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摸出手機來撥通了溫輕寒的號碼。
出乎意料地,溫輕寒很快就接了,那邊很安靜,她的聲音讓人無比安心:“清秋,怎麽還沒睡?”
時清秋吸著鼻子,眼淚又落了下來,壓著哭腔說:“我睡不著,我想你了。”
溫輕寒那邊突然有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然後她向往常一樣,輕易就察覺到時清秋的情緒:“我馬上回去,你等我。”
時清秋這才想到剛才那一陣響聲,像是從床上起來,她哽咽著製止:“你給我停下,躺回去!”
那邊安靜了,過了好幾秒鍾,溫輕寒輕聲道:“躺好了。”
時清秋接著發號施令:“蓋好被子!”
溫輕寒說:“蓋好了。”然後頓了一頓,聲音低低地說:“別哭,我在意之家裡,明天就回去了。”
時清秋淚眼婆娑,聽到溫輕寒的安慰,破涕為笑,“溫寶寶,你怎麽這麽討厭……”
“告訴我,為什麽突然哭了?”這是溫輕寒現在最在意的事情。
時清秋捏住日記本,鼻子又抽了一下,似真似假地說:“因為你今晚沒有按時回家,我夢見你不要我了,留下我一個人……”
“不會。”溫輕寒的語氣重了許多,好像又從床上起來了,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讓她放心,隻好又重複了一遍:“你相信我,我不會。”
“我知道你不會。”時清秋抹了一下眼睛,感覺眼睛脹痛得厲害,“我就是做了個夢而已,一下子忍不住。你不許起來,不許動,好好躺著。”
溫輕寒溫柔的聲音從手機裡飄出來:“我不動,你好好睡一覺,明天就看見我了,我陪你睡,你睡著了我再掛電話。”
“不要。”時清秋眨了眨眼,將淚意驅走,催她:“我現在就困了,我們一起掛電話,一起睡。”
溫輕寒輕輕地說:“好,晚安。”
“晚安。”
掛了電話,時清秋依舊坐在椅子上,蜷縮進椅背,一動不動。
她在為剛才那個哭泣的借口而心疼溫輕寒,她怎麽會不相信,怎麽會因為一個夢而生疑,那顆情真意切的心就被她抱在懷裡。
這個夜晚,時清秋從未合眼,直到天際蒙蒙亮起,她累得連眼皮都好像灌了鉛一樣重。
她回到房裡洗了個澡,又小睡了幾個小時,盡量把精神養回來。但醒來時還是不幸地發現,她的眼下冒出了淡淡的青黑,眼眶也有些腫。
她看了一下時間,給簡意之去了電話。
此時的簡意之正在機場,離那正在告別的人群較遠,手機在褲子口袋裡震動。
“清秋,生日快樂啊。”簡意之喜上眉梢,語氣十分歡快,“今早剛跟冰塊精說一次,正好,再跟你說一次。”
時清秋歎了聲氣,“她還在你家裡麽?”
簡意之答:“沒有,我都出來了,她當然不在。我來機場送一下炸彈,她去律所視察工作了,一會兒我回去了,她就去找你了。”
時清秋“嗯”了一聲,想了想,問道:“你現在可以從機場回來了麽?我們見一見。”
簡意之看了一眼腕表,又往祁悅的方向看去,那個人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在跟同學們告別。
簡意之笑說:“好啊,反正也沒我什麽事了。”
她知道,經過昨天晚上以後,時清秋或許有什麽想說的,也或許有什麽想問的。總之,肯定都是關於溫輕寒的。
她們約在咖啡廳,時清秋扎起長發,戴著眼鏡,妝容掩不去所有的疲憊。
簡意之一眼就看見了角落裡的她,即使不比鏡頭下的光彩奪目,她出眾的氣質與美麗的側臉輪廓都非常容易從人群中被瞬間鎖定。
“清秋,你這什麽情況?眼睛腫得跟什麽似的。”簡意之一邊解紐扣一邊在她對面坐下。
“沒事,我等會兒再補個妝就好了。”時清秋微微眯眼,覺得眼睛有點疼。
簡意之也不多問,跟她說:“你交給我的任務我是已經圓滿完成了,其它的事情,我可就說不上話了。輕寒這個人,但凡是跟你有關的,不管是誰,說什麽她都不聽的。所以啊,你就看看怎麽辦她吧。”
“我能怎麽辦?”時清秋笑了一聲,“我現在除了想罵她以外,別的都想不到。”
除了罵,還想上嘴咬。昨晚哭了多久就咬多久,咬得讓她長長記性,想想清楚錯在哪裡。
簡意之只是笑,沒有答話。
時清秋問:“大學的時候,輕寒有寫日記的習慣,這件事你知道麽?”
簡意之聳聳肩,“算是知道吧,因為她寫這東西都很小心,從來不讓人靠近。我還是偶爾看到她偷偷摸摸地寫,才猜到大概是日記的,她從來沒提過,而且也藏得很嚴實。”
時清秋笑道:“你倒是注意得很仔細。”
“那可不是?”簡意之來了興致,“有時候看到她在寫,就想關心她一下,整天悶得跟什麽一樣,哪天悶出心病來呢。誰知道,我轉個身的時間她就藏好了,問她也不回答,我真是服了。”
“是麽……”
時清秋轉頭看向窗外,好像看到了那個時候,那個輪廓清冷的女生,脊背挺得直直的在寫著什麽。
寢室裡這樣吵鬧,聊電影電視劇的,聊八卦的都有,只剩那一方淨地,無人打擾。
她寫字的姿態有些不對勁,像是在保護著寶貴之物不被窺視。沒有人靠近她,沒有人親近她,也沒有人注意到她。
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沒有松懈半分,只怕自己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被暴露在陽光下。
窗外有行人談笑著經過,有枯葉簌簌而落,時清秋忽然心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