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輕寒第二天就恢復了朝九晚五的日常, 而且暫時打算住在鳳凰城那邊。
現在她跟時清秋的關系已經明朗了, 所以最好還是離得近一點。雖然鳳凰城距離律所遠了, 但也可以忍受。
時清秋太久沒有下廚, 中午辦完事回家的時候下廚煮了幾道菜,但在跟溫輕寒聊微信時起了個想法, 便讓她等自己一會兒,然後拿來保溫餐盒裝了兩人份的飯菜就出門了。
溫輕寒看完她發來的微信, 交代了前台直接放行。
迎著敲門聲, 她揚聲說:“進來。”
時清秋打開門進來, 面朝著溫輕寒用腳關上門,雙手背在身後像是提著什麽東西, 有銀白色的邊角露出。
溫輕寒微微眯眼, 好奇問她:“有東西給我?”
“趁我走過去還要幾秒鍾,你可以猜猜。”時清秋賣著關子,一步步走近, 越過椅子,站在辦公桌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溫輕寒, 彎下腰笑問:“猜出來了麽?”
溫輕寒搖頭:“沒有。”
“我們溫大律師今天一點都不聰明, 白期待了。”時清秋嘴上歎著氣, 眼睛裡卻滿是狡猾的笑意,她把藏在身後的保溫餐盒放到辦公桌上,坐下來跟溫輕寒說:“我是過來找你吃飯的,這飯菜是我做的,因為想起來這麽長時間都沒有給你做過一次。剛好中午想找你一起吃飯, 就打包過來了。”
溫輕寒猜到時清秋要來找自己吃飯,但沒想到時清秋是自己帶了飯菜來的。
她嗅了嗅被時清秋拿出來的菜,微微一笑問道:“這些都是你做的麽?”
時清秋自信滿滿地應道:“當然了,而且味道也不差,不信你試試,保管你沉迷在時大廚師的廚藝裡。”她邊說邊把一份飯推過去,還遞了筷子。
“那我就放心吃了。”溫輕寒揚起嘴角接下筷子。
時清秋帶來的有糖醋排骨,炒雞蛋,還有一份炒青菜,葷素搭配,賣相也不錯。溫輕寒習慣由淡至深,便先夾了青菜吃,跟自己做的沒什麽差別,味道不錯,鹹淡適中。
但時清秋想要來跟她一起吃飯,這份心意就足夠她從這些菜裡感受到了舌尖所品嘗不到的甜。
心裡這麽想,她便低低地笑說:“很甜。”
“嗯?哪有甜?”正等著她評價的時清秋一下子懵了,不禁自己也試了一口青菜,皺著眉說:“沒有啊,你是不是剛才吃了什麽甜食?”
溫輕寒但笑不語,時清秋不認輸地夾了一塊排骨到她面前:“你再試試這個。”
溫輕寒低頭咬下,薄唇含住時清秋筷子的時候唇角微揚,而後直直地看向她,目光認真而溫煦:“還是甜,從來沒吃過這麽甜的。”
時清秋一看這眼神就明白了,溫輕寒這根本不是在說味道。或者說,溫輕寒表達的不是舌頭嘗到的味道。
她沒好氣地往溫輕寒碗裡夾了一塊排骨,力氣很重,咬了咬唇羞怒道:“溫輕寒,好好吃飯,不許逗我,不然下次我不來了。”
適當的小情趣能夠讓兩個人的感情更融洽,不會過於平淡,也不會太過激烈。溫輕寒深刻地體會到了它的妙處,便沒有再繼續,老實地吃起了飯。
溫輕寒抿了一下唇,嘗到剛才吃排骨時殘留的醬汁,跟往常一般給時清秋夾菜,語氣平淡地問:“清秋,這幾天有什麽安排麽?”
“有啊,我要去一趟公司跟方姐說不續約的事情。”時清秋咀嚼了兩下,若有所思地說:“雖然她肯定已經知道了,但是她幫過我很多,我還是要跟她當面說的。”
如果說潘嘉雯是她的伯樂,那麽星夜娛樂的大老板方憬就是這伯樂背後的支持。如果沒有方憬,即使潘嘉雯看好她,也沒有這個資源能夠捧紅她。
“嗯,這是應該的,以前就聽你說過星夜的方總人很隨和。”溫輕寒低頭一邊吃一邊思索,笑了笑道:“什麽時候去?”
“過兩天吧。”時清秋想了一下,“明天我想去你家,回來還沒過去打招呼。”
“那到時候我送你過去,你談完了給我打電話。”溫輕寒點頭,“明天的話,吃完晚飯我要出去見一個委托人,你要回去,還是想吃完飯再跟爸媽聊聊天,等我回去?”
時清秋垂眸咬了一下筷子,聲音輕輕地說:“我跟爸媽一起聊聊天吧,很長時間沒有好好陪他們說說話了。不過,你晚上回來給我帶一份湯圓,我想吃。”
溫輕寒輕輕笑了一聲,“好,我知道了。”
律所裡的男男女女們吃完午飯結伴回來的時候幾乎要炸開了,尤其是那輛白色小車開出去的一瞬間,陳逸盯著正升起的車窗裡那張側臉,就差往天上蹦了。
時女神居然來律所了!難怪溫老大磨磨唧唧待在律所不出去吃飯!
“溫老大真是太過分了,女神來了居然不告訴我們一聲,自己獨享,哼……”陳逸一手端著保溫杯,一手捏著鋼筆往杯蓋上戳,表情怨毒。
眾人笑而不語,孟思琪準備上樓找檔案,路過時往他頭上一敲,幸災樂禍道:“那是溫老大的老婆,別整天想太多了,當心溫老大凍死你。”
“那也是我女神啊!”
簡意之端著茶杯在二樓走廊往下看,悠閑地搖了搖頭,溫輕寒跟時清秋現在真是一點都不低調。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時間,目光沉了下來,回到辦公室裡收拾文件提著公文包離開律所。
幾個月了,祁悅終於聯系她見面了,她猜不出來祁悅這次約她相見是抱著什麽目的,但拒絕也不是解決事情的穩妥辦法。思慮再三,她便答應了。
見面地點並不是太奢華的場所,而是以前大學時大家常去的一家咖啡店。這家咖啡店經營者是一對夫妻,待客熱情,十分厚道,這家店的裝潢也不會令人感覺到繁華都市裡普遍的豪華,反而只是舒服而已。
祁悅坐在角落裡,雙腿交疊,神色自如地望向窗外時而路過的行人。
簡意之走過去放下公文包坐好,跟服務生笑說:“一杯愛爾蘭咖啡,謝謝。”
“好的,請稍等。”女服務生回以一笑。
祁悅收回目光,伸手摸著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微笑著說:“愛爾蘭咖啡,底層是威士忌,中間是咖啡,最上一層是奶油。這麽多年了,意之,你還是喜歡喝酒,而且越喝越烈了。”
簡意之聳了聳肩膀,勾起唇角笑說:“沒辦法,習慣了,時不時喝點解解饞。”
祁悅喝了一口咖啡,簡意之也回贈一句:“白咖啡,幾乎不含苦味,味道清淡。這麽多年過來,你也還是不喜歡苦味。”
就像那個時候,她跟時清秋都很喜歡甜食一樣。簡意之記得,她是不太喜歡苦味的。
“我很高興你記得。”祁悅的笑容很純粹,不帶任何目的與探究,聲音悠遠仿佛陷入了思緒,“我偶爾也會喝苦咖啡,畢竟甜味嘗久了,會從喜歡變成習慣。就像人生一樣,不會永遠順暢的,總是會偶爾嘗一點苦頭。”
這麽多年來,她終究還是不太喜歡苦味。每當嘗到那種苦澀的味道,她總是會想起來那年的感覺,便從口腔苦到了心裡。
“你的大道理越來越多了,以前可不是這樣的。”簡意之歎了口氣,靠在椅背上饒有興味地看她。
“所有人都變了,不是麽?沒有人還跟以前是一個樣子。”祁悅意味深長地笑說,“你呢?那天幫你接電話的那個女孩子,真的不是你女朋友麽?”
簡意之眼神有一瞬間的不自然,手指摳了一下褲子,淡淡地回答:“當然不是,我一向都不喜歡年紀小的,感覺太累了。”她舔了舔唇,拐了個話頭說:“不過說起來,跟以前基本上沒什麽變化的人也不是沒有。”
“我知道有。”祁悅看了她一眼,見服務生端著咖啡過來,便停止了說話。
“愛爾蘭咖啡,請慢用。”
簡意之含笑道謝,祁悅則是望向了窗外。
陽光投在店前的空地上,將路過的行人影子投射得長短不一,就像那年她們坐在這裡看著窗外一樣。時間與回憶,在這一刻倒流得猝不及防。
店裡很安靜,祁悅聲音輕緩,帶著簡意之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故事:“我覺得我好像變了,又好像沒有變。那年我剛考上大學不久,我爸爸的生意就敗了,他欠了一大筆錢,把我們家的積蓄全都拿出來也不夠賠。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們家的門口已經被人噴過很多次漆了。
就跟你在電影裡見過的那種一樣,一眼看見,全都是紅色的油漆從牆上流下來,像血一樣。我爸媽一直瞞著我,一直到我有一次周末回家,我爸去挽回生意場上認識的一個小三,而我媽,每天在家裡以淚洗面。”
簡意之輕輕搖晃著咖啡杯,喝下第一口,這第一口以奶油居多,可她感覺到的,是苦味。
祁悅停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然後笑了:“在那一天之前,我以為我的家庭永遠都是我的避風港。我的爸媽會看著我長大,看著我跟一個男孩子或者女孩子在一起,然後等著我把這個能夠陪我一生的人帶回家,我們一家人一起,吃吃飯,聊聊天。我會跟爸媽說,這個人就是我的愛人,我們要結婚,要在一起一輩子。
我跟清秋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想法在我的腦子裡佔據了很大的一個位置。我決定,告訴爸媽我在學校裡談了一個女朋友,有時間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見見面。可就是那一天啊,那一天,我家門口的牆上全都是像血一樣的油漆。它們從那些字上滴下來,整整一副牆面上,都像被潑了血。”
簡意之緊緊地捏住咖啡杯,舔了一下唇,又咬了一下,低低地問:“然後呢?”
“然後?”祁悅自嘲地笑笑,目光收回,落到咖啡杯裡剩下的半杯咖啡,眼裡似乎有了淚光,“然後,我媽曾經的一個舊友願意幫助我們,前提是我媽要離婚嫁給他。否則,我的學費還有我跟我媽的生活費,包括我們以後的生活都不會再有著落。而且,即使我媽只是離婚而已,那些人也不會放過我們母女兩個。
你知道的,追債的人,他們會做出很多我們想象不到的事情,不會管你離不離婚。我是我爸的女兒,就要承擔他的錯。所以,如果我媽不妥協,我們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不會被影響。而我作為我繼父的女兒,我要繼續上學,就必須要跟我媽一起,和他去國外。”
故事大概是結束了,祁悅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微笑著說道:“我繼父的控制欲很強,他不允許我們跟國內有一絲一毫的牽連,我聯系不上任何一個我認識的人。但唯一幸運的是,他對我們很好。可是,我回不來的每一天都在惦記著這裡,每一天都想要回來。意之,你說,我有沒有變呢?”
簡意之被祁悅這一連串的話給堵得喉嚨難受,她聲音低沉地應道:“即使你覺得你所有的想法還跟七年前一樣,可你也不再是七年前那個人了。或許你還保持著那個時候的心性,但也已經不再單純了。”
祁悅苦笑,她忽然嘗到了平時極少喝的苦咖啡的苦味,從心裡開始發酵出來。
簡意之最後喝下一口,品著威士忌的味道,坐直了身體像是要告辭。
祁悅陡然問了一句:“她們兩個,你覺得會走多遠?”
“祁悅,這不是你該問的。”簡意之提著公文包站起來直直地看向祁悅,一改剛才的和顏悅色,轉身離開前扔下幾句:“不管輕寒怎麽走這條路,這是她自己選的,成了是最好。如果不成,那也正好讓她嘗一嘗什麽叫痛,刀子不捅到心裡不知道放手。可是這些,都跟你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