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 三人圍著桌子打起了牌。
一開始秦怡還有點放不開,可幾把過後, 就被柳丁氣的想要謀殺男友。
“小柳子你是缺心眼嗎?小老板明顯都要贏了, 你為什麽還丟那個炸?幫他翻倍嗎?”
盯著滿臉紙條,秦怡已經維持不住女神形象,隨手撈起一個枕頭,瘋狂的“家暴”柳丁。
“不是啊!秦怡你聽我解釋, 我以為會贏。”
“贏個屁!人家兩王四個二你最大一張j,剩下全是哪哪不挨哪的電話號, 你告訴我你怎麽贏!”
兩人在房間打打鬧鬧, 原慕坐在那看得也挺開心。
可突然,一種特別氣息傳來, 原慕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 轉頭看向門口, 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他陡然間的變化讓也秦怡和柳丁變得緊張起來,下意識停下了打鬧,順著原慕的視線往門口看去。
就見一隻狸貓的腦袋竟然穿過門,直接從外面探了進來, 像是要打探屋裡的情況。
“臥槽, 這他媽到底是個什麽?”柳丁一激靈。
秦怡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也同樣呆滯住了,完全反應不過來。
只有原慕十分淡定, 他朝著那隻狸貓招了招手, 似乎在喊它過來。
那狸貓遲疑了一下, 最終還是朝著原慕邁開腳步,直接穿門而入。
這下柳丁和秦怡就更震驚了。因為這狸貓的身上,分明披著一副蘇繡的繡品。
燈光照耀下,絲線折射出柔和的微光,行走之間,江南煙雨栩栩如生。
“這,這是……”
“絹狸,傳聞中會將上等絲綢所製的衣物纏身的狸貓,也有人認為其為絲綢料所幻化的狸貓。”
原慕從床上下來,主動走到絹狸面前,“你找我們有什麽事兒?”
絹狸先是恭恭敬敬的對著原慕行禮,然後才走到秦怡面前。
它在秦怡面前轉了一圈,身上披著的那間繡品也隨著它的動作隨之旋轉。
美輪美奐。
秦怡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可絹狸卻用一種極其悲傷的眼神看著秦怡。
“不行嗎?不是名家繡的就不行嗎?”
“是你!”熟悉的聲音讓秦怡驟然反應過來,原來那天在山腳,把手帕給她的,正是這隻絹狸。
秦怡看了一眼原慕,在得到原慕的點頭之後,她試著開口和絹狸溝通,“你是想把繡這個的繡娘推薦給我是嗎?”
“……”絹狸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跟我來!”它往門外走,示意秦怡和原慕三人跟著它一起出來。
原慕率先起身,柳丁和秦怡也趕緊跟在後面。
門口,是絹狸幻化出來的世界。
很神奇的感受,就像是看電影。
原本熙攘繁華的街道瞬間變了個模樣,變得古樸而陳舊起來。
高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符合記憶中江南的石板路和青磚綠瓦房。
“我第一次見到她,就是在這裡。她看不見我,可我卻被她深深吸引了。”
絹狸的嗓音很是溫柔,就像是生怕碰碎了脆弱的夢,它的聲音放得非常輕。它是依托絹布而生的精怪,天然就喜歡親近那些心思純善的手藝人。
而趙韻,這個普通的江南女孩,就這樣成為了絹狸漫長的一生裡,最與眾不同的顏色。
趙韻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還有一個擁有一雙巧手又十分慈祥的外婆。
四歲的小女孩趴在外婆的膝蓋上,興致勃勃的看著她手裡的針。
就像是有魔力一樣,絲線一根一根繡在布上,那色彩斑斕的花朵,也像是在衣服上活過來一樣。
“趙韻,趙韻,出來玩呀!”有小夥伴站在巷子口喊她。
小小的趙韻站起來,“不去啦,我要陪婆婆繡花啦!”
然後她又重新坐會外婆身邊,認真的看著,時不時還幫著外婆整理視線。
“韻韻喜歡繡花?”
“喜歡!”小趙韻用手比劃著,認真的對外婆說道,“婆婆教我吧,等我長大以後,也要像婆婆一樣厲害!”
外婆被她逗笑,連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直到好久,她才摸著小趙韻的腦袋說道,“不要說大話,繡花不是那麽好學的,你媽就沒有那個耐心靜下來。”
“我不會,我一定會努力,然後讓全世界都看到,我繡的花,特別漂亮!”
想了想,她又補了一句,“比機器畫出來的還要漂亮!”
“哈哈哈哈。”外婆被她逗得不行,伸手把她抱在懷裡,“好好好,以後咱們家韻韻繡出的花,會比機器還好看。”
“走了!回家做飯去。韻韻有志氣,婆婆高興,咱們祖輩的手藝後繼有人了!”
一大一小牽著手往院子裡走,而門口擺著的籮筐裡,還沒繡完的手絹上,半隻殘蝶栩栩如生。
“很美是不是?”站在手絹的旁邊,絹狸扭頭看向原慕三人,“那個時候啊,家家戶戶的老人手裡都有些絕活。趙韻的外婆,最擅長的就是花草蟲蝶。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趙韻從小就跟著外婆學,可最終,這門絕活還是……遺失了。”
“為什麽?”
“因為蘇繡需要天賦。不是每一個喜歡蘇繡的人,最後都能夠成為大師。”
畫面一晃,石板路變成了板油馬路,而青磚綠瓦,也變成了老式的樓房。
絹狸帶著他們上了二樓。
從門裡傳來一個女孩壓抑的哭聲,“繡不好,怎麽都學不會,我怎麽就這麽笨呢!”
絹狸穿門而入,帶出一片薄薄的繡布。上面繡著一朵正在怒開的牡丹,配色精美,線條勻稱。一看就能看出和之前的婆婆一脈相傳。
可不知道為什麽,這繡布上的牡丹,豔麗有余,卻靈動不足。總是缺少了一些味道。
“這種缺失,就是天賦。有天賦的繡娘,天生就會搭配絲線的顏色。婆婆就很厲害,可小趙韻卻沒有遺傳到這一天賦。”
“但我看不是這樣啊!”柳丁覺得絹狸說的太過絕對。
他親眼所見,趙韻繡的山水,分明極其自然。
絹狸,“她繡了四十多年了,當然不會和十幾歲時候一樣。”
“配色的敏感度是天生,可積年累月的經驗也一樣能夠達到相同的效果。”
“所以她一直都沒有放棄?”
“沒有。”絹狸推開門,示意他們自己去看。
臥室裡,將頭髮規規矩矩扎在腦後的少女,擦幹了眼淚,將自己修好的花一點一點拆掉。
旁邊散著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她寫的總結。再看趙韻書架上的書。除了一些她這個年紀需要用到的參考書以外,其余都和蘇繡有關。
這個女孩,深愛著這門技藝。也一直牢牢遵守著和外婆的約定,她要讓全世界都看到,她們傳統的蘇繡,擁有最美的靈魂。
就這樣,時間一年一年的過,趙韻從少年到了青年,升學、畢業、戀愛、結婚。
結婚那天,趙韻穿著一身親手繡製的滿繡嫁衣,由母親幫她蓋上了紅蓋頭。
這一刻,趙韻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而婚後,趙韻也始終沒有放棄蘇繡。
她已經快三十歲了,那些有天賦的繡娘,已經顯露頭角,而趙韻,依然沒有什麽名氣。
幾次聚會裡,她的繡品並不出眾,只能得到一句基本功扎實的評價。而她的創意,和其他人比起來,也略顯平庸。
可即便如此,趙韻也還在堅持。
這一年,趙韻的女兒出生。趙韻親手為她穿上自己繡的肚兜,看著閨女甜蜜的笑容,她心裡是滿足的。
或許仍舊沒人認可她,可不要緊,她的家人始終陪伴著,也支持著她。
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四十年。
絹狸帶著三人走馬觀花般看完了趙韻的一生,也是趙韻為了蘇繡燃燒奉獻的一生。
而它身上披著的那件繡品,就是趙韻的遺作。
“你們知道嗎?趙韻走的時候,是笑著走的。”
“為什麽?她不遺憾嗎?”秦怡不懂。
原慕卻歎了口氣,“想必是滿足的。”
“雖然寂寂無名,也被質疑評判,可她一直都在得到肯定。”
“這麽多年,她的丈夫隻穿她親手裁剪的衣服。她的女兒,也繼承了她沒有完成的願望。”
“或許那個女孩未來不會從事相關行業,但是不要緊,外婆的技藝,還是從她手裡流傳下來了。”
“是這樣。”絹狸走到秦怡面前,“像趙韻這樣的繡娘,只是蘇繡一支裡最普通的一個。而更多的,還都埋藏在人海間。”
“你是希望,我能夠幫她們一把?”
絹狸俯身,做了一個跪拜的姿勢,“她們不應該被這麽埋沒。”
秦怡歎了口氣,“我知道了。你讓我想想。”
絹狸依依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慢慢的消失在空氣中。而四周的景象也在變化,最終變回了他們住宿的旅館。
秦怡恍然,仿佛依舊沉浸在夢境中沒有清醒。
可原慕卻拾起地上絹狸留下的那件繡品歎了口氣。
人的一生,一共可能也就兩個四十年。可趙韻,卻把她的半輩子,都留給了蘇繡。
可即便如此,傳承,依然岌岌可危。
或許再過上幾年,趙韻的繡法,也會因為傳統技藝的沒落而變成絕筆。然而現實裡,隨著時間消失的美麗,卻越來越多。
這可能就是人吧!總是馬不停蹄的朝著更快更便捷的道路來發展,卻忘記了停下腳步,等一等那些歲月裡,曾經最鮮亮的顏色。
拍了拍秦怡的肩膀,原慕把手裡的繡品遞給她。
秦怡盯著上面的小橋流水,沉默了半晌,突然做了個有點瘋狂的決定。
第二天一早,秦怡在原慕和柳丁的陪伴下,再一次來到了趙韻家。
她找到了趙韻的女兒,問了她一個問題,“像你母親這樣的繡娘,你還認識多少?”
“光是熟悉的阿姨就有七十多個。”
“能不能把她們都請來?”
“什麽意思?”
“今年六月份的巴黎時裝周,我想請她們和我一起去!”
秦怡的話擲地有聲,狠狠地砸進了趙韻女兒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