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著小雨,我淋了五分鍾,盯著面前熱吻的兩個人,將手中的煙扔在地上用腳撚息,抬手敲了敲玻璃窗,裡面正激烈的小情侶嚇了一跳,一齊扭過頭來,透過滿是霧氣的玻璃門驚魂未定地看著我。
我便做了個“六”的手勢朝他們晃了晃……
狹窄的電話亭裡,我拿起話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將卡塞了進去,很快便接通了。
“喂?”
“喂媽,我,程尚恩。”
“……小恩啊……有事嗎?”
我舔了下嘴唇,不停地扣著連接話筒的橡膠線。
“聽爸說,你想見我。”
“……是啊,我這幾個月剛好在T城出差,就想著跟你見一面。”
“就今天吧。”
“什麽?”
“我在學校對面的西街咖啡店等你。”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推門出去,直奔咖啡店。
特意坐在靠窗的位置方便被發現。
就在我不停用餐巾紙擦拭頭上的雨水時,快有五六年沒見的女人帶來一身名貴的香水味,一下子就坐在了我的對面。
毫無準備、猛然地看見她,立即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從小腹直躥上腦門。
喉嚨裡竟然“哢哢”了幾聲,我急忙清了清嗓子,趁著她放包的間隙,開口道:“我以為你不會來。”
說這句的時候,我的心臟就像在喉嚨口跳動一樣,每一下的撞擊我都感受得到。
女人抬起頭直視著我,笑了笑:“怎麽會呢?”
“要喝點什麽嗎?”
“不用了。”
這是我和我媽媽之間的對話,可笑的生疏和客套。
我左手不停捂著右手的假肢,大腿微微顫栗著。
“為什麽突然想見我?”
女人愣了一下,道:“好多年沒見,想看看你過得怎麽樣了?你呢?原先聽你爸說,你是不想見我的,今天怎麽又突然改變主意了?還怪驚喜的。”
“每年除夕我和爸還有尚藝都會做一大桌子菜等你回來,你要是真的想見我的話,就應該回來的。”
女人的笑容有點僵。
“小恩我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了……”
“我知道。”
我低下頭。
局面有些僵硬。
許久,女人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髮。
“原先頭髮留得挺好的,怎麽說剪就剪了呢?”
突然,她中指上的鑽戒不經意地擦過耳畔,那麽冰涼刺骨,我一下子握住了那隻手腕。
“小恩?”
既然沒有絲毫溫情可言,我也開始直奔主題。
“你,一年前有沒有拿過我同學的賠金,或者說,要過。”
我對視過去,女人閃躲著。
“你說什麽呢?”
“這件事我沒有質問過我爸和尚藝,而是第一個跑來問你,你知道為什麽。”
我都這麽說了,女人也隻好坦白,不過她乞求同情的表情實在太過刺痛。
“沒錯,我拿了,不過我也是有難言之隱。”
真的是她……
我顫抖著嘴唇,“什麽難言之隱?”
“你後爸他一年前做生意虧了點小本,需要一筆資金稍微周轉一下。媽也不想把主意打到你頭上,可你出了事,那個女孩他們家也得付出點代價吧。不過你放心,你後爸他最近生意做的也越來越好了,這筆錢我馬上就能還給你……”
“多少錢。”
女人猶豫了一下,道:“就……二三十萬吧。”
“到底多少。”
女人皺了下眉頭,朝四周看了看,輕笑著壓低聲音道:“真是鬼機靈,都跟誰學的?好吧……是比二三十萬多,但具體多少我不方便說。”
“所以,您一開始是隻想還我三十萬是嗎?”
我笑道,一把甩開她的手。
一旦談到金錢利益,女人就開始沉下臉,不發一言。
“不是您。”我有強烈的想要奪門而出的衝動,“怎麽敢直接衝上去,就問人一女大學生要支票的?”
“你覺得我獅子大開口。”她笑了一下,抓起桌子上的水抿了口,看向窗外,“可我拿的錢不過是她開的車價位的1/3。恩兒啊,你跟你爸待在一起,目光就是太淺,不過當年我和你爸沒離婚的時候也這樣,甚至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每到逢年過節的,哪一次不被親戚笑話,又沒個兒子……”
我飛快地將手伸進褲子口袋關掉錄音筆,站了起來,終於奪門而出。
女人卻追了上來,拉扯住我。
“小恩,我車上有傘,你拿了再走。”
我看都不看她,她卻從錢包裡點出數張鈔票硬塞給我。
“別跟別人說我見過你,聽到沒。”
今天,我失去了兩樣最寶貴的東西:尊嚴,母親。
我手中緊緊拽著錄音筆看著看著,開始有些顫抖。
只要把這段對話給老爸聽,讓他徹底死心、絕望,他就會對那天毅然決然地離開我而後悔不已,這是我的目的。
然而副作用就是會令那個千瘡百孔的老男人,再度陷入痛苦以至於一蹶不振。
畢竟,離婚那天,我親眼目睹著一個人活生生喝到酒精中毒,還是那種平常滴酒不沾的人。
不斷的糾結使我站在了原地,連頭上多了把傘也只是知道而沒給反應。
我不清楚自己頓在那到底有多久,只是從頭到尾,那個人一句話也沒說,一步也沒動,她選擇靜靜地看著我,等著我。
當我抬起頭與她對視的瞬間,再突兀地移開目光。
“你……”我垂了手,渾身都在顫抖,也許是因為憤怒,也許是因為寒冷,“為什麽要給我媽錢,那件事明明跟你沒有關系。”
“你說呢。”
“我說?”我拍著自己,“我要怎麽說?我躺在病床上都快死了,我還能說什麽?”
段亦然的表情微微變化了一下,重新看向我道:“你家裡人恐嚇、威脅、辱罵,甚至還要打官司,幾乎什麽手段都用了,我不給能怎麽辦。”
“可那不是我!”我上前一下拽住她的衣服,“也不是我的家人!什麽都不是!你只是被一個愛慕虛榮,見錢眼開的女人給騙了而已,你這個白癡!”
段亦然微微蹙起了眉頭,我便一下捏捧住她的後頸往下拉,雖然有些勉強。
“還有,如果手機連電話都接不了的話,段亦然你可以試著考慮換掉了。”
段亦然一下推開我,繞過去就想走。
我從背後一把摟住她,快半個月沒有見到這個人,我想她想得快要發瘋,尋找和等待是最折磨人意志的兩件事,拜她所賜,我全都經歷了一遍。
曾經這個人也因為找不到我而整夜睡不著覺,狀態甚至比我現在還差,而如今彼此就像玩了角色互換,崩潰的是我,躲避的是她。
“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弄到手的東西就不要了。”
我拚盡全力地抱住她,貼著她,加上這些天的著急憤怒,哪怕是對方小腹部輕微的起伏都令我雙腿發緊,心尖又麻有癢。管她說什麽,我隻想看到她躺在床上喘氣的樣子,可惜這是大街上,否則我命都不要了也要把這個人搞到床上去。
我不知道自己的欲望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強烈,反正都是段亦然的錯,是她的執著讓我執著,也是她的動搖讓我渴望。
人性之賤就在於若即若離,永遠都比徹底佔有來的更加振奮人心。
“我得到過你嗎?”
許久段亦然將手放在我的手背上,好像下一秒就要拉開我,但卻沒在這一秒行動,很微妙的感覺。
我就是你的,你想怎樣對待就怎樣對待的對象。
這句徹底喪失尊嚴的話,在腦海中重複了千千萬萬遍。
哪怕重回那棟別墅,那間紅色的房間,將鐵鉤穿透我的皮膚,將鎖鏈套住我的脖子,撕咬,貫穿,現在,你怎樣都可以了。
只要能點燃你眼中的熱度。
“我就是你的。”
終於,我這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