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我回頭,帶著衝擊性的鈍痛已經從肩膀蔓延到大腦,接著我被一腳踹跪在了地上,連頭都沒來得及回,也沒來得及問段亦然喊我是要做什麽?
聽見尖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似乎周圍的人群一下就遠離了我。
一把帶著猩紅血液的刀“哐當”一聲掉到我身後,有人歇斯底裡地大喊道:“我不是沒人要啊!她們是同性戀!”
突然那個吼叫的人被一腳踹飛了出去,鏡片都被踢碎了,幾個學校的保安拿著長條掃把將他堵在地上不得動彈。
我眼睜睜看著一條血流從背後一直蔓延到我膝蓋邊,突然就哭了,先是一顆混在血水裡沒了蹤影,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
我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肩膀還在不在,怎麽都沒有知覺了。突然一個人影就衝到我面前,因為太急而滑倒跪在我面前,握住我抬起的手,放在她滾燙的顫抖的唇邊。
那是我第一次認出了一個人的臉,不再是靠聲音,靠邏輯,去判斷,去猜測,而是果斷的,直接的,“段亦然……”
那個名字的主人一下抱住我,眼淚一顆顆從頭髮滲透進我的脖子。
“把我的手臂撿給我好嗎……”
頭頂手術室的照明燈就像人的瞳孔一樣一圈一圈,遠遠近近地仿佛要砸到我身上。
全身麻醉的藥效很快上來,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在那一刹那,我推開了一扇大門走了進去。
過年了,我還是留在了T市。
渾身插著管子痛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其實我也不是太想哭,只是對於生命是否終止有些茫然,畢竟ICU不是隨便就能躺進去的。
看到程尚藝了,厚重的玻璃窗外她側對著我正在和老爸爭執,脖子上的青筋和她的眼淚令我有些害怕,好像從小到大她都沒這樣哭過,哪怕是爸媽離婚的那天。
我是後來才知道他們吵架的內容的,起因是程尚藝固執地要告那個人告到死刑。
再次閉上眼,那天那一秒那個人喊我的名字依舊那麽清晰,猶在耳畔,混在汽車的呼嘯鳴笛和人拉動行李箱的聲音中,她喊我:“程尚恩!”
我突然哭了,不是說好不哭的嗎?只是那個人不來,心就會痛。
◇ ◇ ◇ ◇ ◇
大約在第二年開春的時候我才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半躺在病床上的我和其他幾個床位的病人一起看春節聯歡晚會的重播,其中我笑的最誇張,有好幾次差點從床上翻下去,余光裡卻看到程尚藝仍在固執地削她手中被氧化了大半呈棕色的蘋果。
突然她將蘋果丟在桌子上,然後將左手握著的刀一把插在上面,不耐煩地罵了句髒話。
長那麽大她還真沒乾過這種細活,確實有些難為她,我便安慰道:“算了吧,我也不是很想吃。”
這時程尚藝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站起來邊接邊走出去,我聽到她談話的一部分。
“還在法院?一審結果還下不來?那您飯呢?別湊合聽到沒……”
我不再笑了,那些小品演員的身影和他們的聲音越來越模糊。
我再也無法忍受地抓起手機,整整三個月了,那個人連一通電話都沒來過,連一通電話都不能給我嗎?
有些憤怒地按了那個人的號碼,每一個數字都在動搖著我,終於在按到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我將手機一把丟開,像這樣的事我每天都在做,卻每次都不做完。
程尚藝進來了,在我身邊的凳子上坐下,然後重新拿起一個蘋果繼續固執地削著。
我還沒來得及擦乾眼淚就開口了:“無期徒刑也挺重的,不是一定非得讓那個人死,差不多就行了,別讓爸太累……”
“你閉嘴!”
程尚藝突然地發飆令我有些愕然,但一旦觸及她眼底的淚水心就開始揪著痛。
“無期徒刑?他媽的把你搞成這樣想在監獄混個20年就出來?沒把他大卸八塊都算他走運!”
我的側重點突然放偏了,風平浪靜地問她:“我這樣,怎麽了?”
最後一個字我沒忍住,有些哽咽。
憤怒的程尚藝卻突然沉默了,愣愣地看著我,可是我卻覺得她正在看著我根本就不存在的那個部分,空蕩蕩的那個部分,所以我再一次問她:“說啊,我這樣怎麽了,說嘛,你不是最喜歡貶低我,挖苦我嗎?現在怎麽不說了?說啊!”
我把枕頭一下子仍在她身上,她以前最注重的髮型,甚至說過“頭可斷血可流,髮型不能亂”此時也亂了。
我的敏感有些神經質甚至莫名其妙,要是以前我早不知道死了幾百次了。
可程尚藝什麽也不說,彎下腰將地上的枕頭撿起來放在我身邊,然後坐下低著頭削她的蘋果。
就因為她這樣,我才更加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