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快餐店找到了臨時的工作。
所賺到的每一分錢都整整齊齊地放進李知源的抽屜裡,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這些來歷不明的錢,但她從沒有詢問過,也許那些錢對她來說簡直微不足道很難發現,但對於我來說,就是可以有動力、有目標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全部了。
只不過命運好像是個圈子,你以為永遠也不會再見到的人,卻在突然的某一天,某一個點,以一種某種偶然也是必然的方式出現在你的面前。
面前的機器“滴滴”地響了起來,我端起盤子繞過地上跑來跑去的孩子,將盤子放在客人的桌子上,公式化道:“您好,您要的套餐。”
剛將桌上滴滴作響的機器收了,手腕卻被一把拽住,我抬眼看去,頓時整個人都僵硬了,渾身的血液停止滾動了般,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女人……和她懷裡的嬰兒。
“小…小恩?”
女人不敢置信的看著著我,嘴唇哆哆嗦嗦的樣子真可笑,尤其她抱著孩子更可笑。
很巧,我都沒想到我跟她還能有相遇的一天,可惜對她,我沒有敘舊的欲望,震驚過後,我冷漠地掙出手。剛收起盤子轉過身卻聽到凳子“嘶拉”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女人激動地站起來一下握住我的手肘,懷裡的嬰兒頓時“哇”地一聲哭出聲,快餐廳裡已經很吵了,此時更吵,吵的我耳膜疼。
“小恩……你是小恩嗎?你這幾年去哪了?啊?你爸爸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說你退學失蹤了,我還不信,結果整整四年你都音訊全無,到底怎麽回事啊你這孩子!”
我好像又想起了那個下雨天,女人坐在窗邊不屑的語氣:“你覺得我獅子大開口,可我拿的錢不過是她開的車價位的1/3。恩兒啊,你跟你爸待在一起,目光就是太淺,不過當年我和你爸沒離婚的時候也這樣,甚至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每到逢年過節的,哪一次不被親戚笑話,又沒個兒子……”
這段話像個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響在我耳邊,直到現在,我都一字不漏的記得。
我轉過頭,禮貌又生分道:“你是?”
女人一愣,隨即痛苦道,“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畢竟是我親生的,我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小恩。”女人一邊著急地晃著胳膊去哄懷裡哭個不停的嬰兒,一邊拽著我道,“你那天見過我之後就不見了,你姐姐知道後,來我這大鬧了一場,還跟我斷絕了關系,你們兩個都是我親生的,我哪個都舍不得啊。”
其實,你更舍不得最有出息的尚藝不是嗎?對你來說,我是恥辱、是不堪。七年前你走的那天甚至都是抱著尚藝痛哭的,從始至終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就連尚藝考上S大的那一天,你除了喜悅地一遍遍重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以外,連我的名字都沒提起過。
你就知道什麽?知道只能是尚藝也只有尚藝不會讓你失望,還是知道你的這句話差點沒殺死一個叫做程尚恩的十八歲高中生。
其實你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拿著我斷掉的那條手臂去找別人要錢。
“您認錯人了女士。”我一笑,完全轉向她,盯著懷裡那個稚嫩的嬰兒道,“需要兒童座椅嗎?”
她掃到我完好無損的兩條手臂,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一下松了手,盯著我的臉好半天都緩不過勁來,訕訕道:“不,不用,對不起,認錯人了。”
“不要緊。”
我回到前台,旁邊的同事拿手肘碰了碰我,低聲道:“那個貴婦太太誰啊?拉著你那麽好半天的。”
“貴婦太太?”我抬起眼皮掃了一眼,很快垂下眼睛裝著手中的可樂蓋,笑道:“你見過哪個貴婦太太來快餐店消遣的。”
“說不準。”那個人噗嗤一笑,“可能個暴發戶吧。”
我皺皺眉頭不置可否。
快下班前,女人才推著嬰兒車走了,之前她趁著我忙碌的時候又偷拍照片又是對話筒不斷地發語音,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也不好怎麽樣,我甚至隱隱地希望這樣,對象如果是我的父親和尚藝的話,他們會來找我嗎?
“嗨!”我推開玻璃門剛套上外套,準備去下一處兼職時,李知源突然提著甜點盒跳到我眼前,還是那個笑容,以至於我都忘了驚訝她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也跟著一笑,“你怎麽會……”
“巧唄!”她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道,“我可沒跟蹤你啊,別自戀。”
“這個給你。”她將手裡的盒子往前一送,“這可是我今天特地排隊去給你買的,可好吃了,你嘗嘗看。”
“抱歉。”我看了眼手腕上新買的廉價表,上面的時間比正常要慢個幾分鍾,無論怎麽調都不對,此刻我離下一個打工的點也許是遲到的,“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回去再吃,謝謝你。”說著拉上連衣帽就要走。
“大半夜的才回家,誰要留給你啊!”
李知源在背後憤憤道。
我跑向車站很快上了車,剛投完幣撿了個空位坐了,就聽見司機的不滿聲。
“哎哎哎!你投幣了嗎就往上跑?”
“投幣?投哪啊。”
司機大叔敲敲玻璃箱,“這兒。”
李知源求助般地望向我,嘴唇一張一合,“我沒錢。”
我歎了口氣,站起來走過去幫她投了錢,又拉著她坐下,車子才終於緩緩啟動。
“你跟著我做什麽?”
“反正我也閑著沒事。”
李知源說著痞氣十足地翹了個二郎腿,短裙下的一雙細腿頓時暴露在一車人的眼裡。
頓時四面八方投來各種視線,我歎了口氣脫下外套蓋在她腿上道:“大半夜的女孩子不要穿裙子出來。”
她突然一笑,“我就是個色鬼還怕別人嗎?”說著,“吧唧”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也任她去了,同居的這些日子裡,被她吃的豆腐要都計較起來,那還不得氣死。
她緊緊挨著我的手臂,認真打量了我一會兒,突然道:“我覺得你變了。”
我看向她,道:“變老了?”
她一笑,“胡說。”
我笑笑看向窗外,繁華的景象一掠而過,耳邊聽見李知源道:“還記得剛見到你的時候,沒說幾句話你就哭了,我對那麽多女孩子死纏爛打,就你一個能哭成那樣。我當時還挺瞧不起你來著,心想這個世界原來還能有這麽脆弱又窩囊的人啊。”
“可是,你好像也不全然是我想的那樣。”
我才跟她生活了沒幾個月,她就說的一副對我很了然的樣子,令我不禁好笑,便回過頭道:“那是什麽樣子。”
卻沒想到剛好和她鼻尖對了個正著。
她的睫毛輕顫著,呼吸緩慢而又沉重,“是……”她試探性地碰了碰我的嘴唇,“是我喜歡的樣子。”
我一下避開了這個太過曖昧的親吻,有些尷尬地清清嗓子偏過頭看向窗外。
李知源在邊上落寞地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緩緩地將頭靠在我肩上,閉上了眼睛。
透過反光的玻璃窗,那個人的臉色太過平靜,平靜到令我有些過意不去。
◇ ◇ ◇ ◇ ◇
轉眼間又過了三個月,S城漸漸步入了隆冬,路面上也結起了薄冰,我今早剛出門便直接滑了一跤,還是垂直下落的那種,尾椎頓時一陣刺痛,硬是坐在那倒吸了半天的冷氣,口袋裡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走哪了?”
李知源困倦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了過來,還是一副沒睡飽的口氣。接近年底,她最近似乎都這麽忙,大有昏天黑地之勢,時不時就會好長一段時間回不來,天天夜宿公司加班加點地熬,但每天早上也都會準時在我上班前打個電話過來,無論她的聲音聽起來有多困。
我撐著地咬牙站起來道:“我剛出門。”
“那我找代駕送你去吧,這外面飄著冰渣子了,路肯定不好走。”
“不用了。”我用肩頭頂著手機,一邊扶著腰一邊翻公交卡,“你那車開過去,別人還以為我是什麽體驗生活的富二代呢。”
她似乎有了些精神,在那邊調侃道:“他們怎麽不想想你是被富二代包養的呢。”
我一笑:“我可沒讓你養啊。”
正笑著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凍得膝蓋通紅的腿。
我視線不由向上看去,是一張我還算認得的臉,便不禁道:“陸……陸小姐?”
她點點頭,鼻子被凍得通紅,聲音也嗡嗡的,“有時間嗎?我們聊聊吧。”
我不自覺合上了手機,想起了她和李知源的關系,隔了這麽久沒見,我從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凜然已經變成了一個第三者橫亙在二人之間,雖然這不是我想要的。
但無論怎麽說,我現在也確實心安理得地和李知源生活在了一起。
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我點點頭。
她的車就停在路邊,我剛拉開後車門,她便無甚感情道:“坐前面。”
我看了眼已經鑽進車裡的她,便悻悻然地關了後門坐進副駕,她坐在我旁邊也沒發動車子,更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平視著前方一言不發。
車裡雖然來著暖氣,我卻感到了十足的冷意。
突然她一伸手道:“手機給我。”
我一愣,道:“我的嗎?”
她看向我,“對。”
雖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從包裡掏出了手機遞給她,這個手機據說是是李知源用舊不要送給我方便聯系的,裡面也只有她的聯系號碼。
我看著陸梓晴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通訊錄,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將上面唯一的號碼保存了下來,隨即將手機很粗魯地丟給了我。
我彎下腰撿起落在車墊子上的手機放進背包裡,道:“您還有什麽事嗎?沒有的話我……”
“這裡是我跟她以前生活的地方。”突然她道,目光那樣充滿著恨意,“當初她買下這裡說讓我和她一起住,她說她需要一個人照顧她,她說她會養我。”對方的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可是你看看我,現在連她的號碼都沒有。”
“你知道嗎?”本來還說的好好的,突然她卻一把激動地握住我的手腕,當場嚇的我一抖,“即使我現在吻她,她也依然會有感覺,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她抗拒不了,抗拒不了我這張臉!你也是。”她捏得很重,“你現在擁有的一切,也不過因為你這張臉。”
我咽了咽,道:“既然這樣,您又何必跟我計較,反正總有一天我也會被取代掉不是嗎?”
“不會了。”她苦笑了一下,“除非那個死人活過來,否則怎麽都不會了,你跟她……簡直一摸一樣。”
說著她又泄氣地松開我,頭靠在椅靠上,眼淚一顆顆地往下滾,到最後她只能狼狽地捂住臉,道:“我真的好喜歡她,喜歡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我也努力地在變成她喜歡的樣子,就連有時候她看著我的臉,會情不自禁地喊另一個人的名字我也不介意,甚至還會回應她,我已經喜歡到失去自我了,還想要我怎麽樣!”
說著她抽了張餐巾。
我歎了口氣,轉頭看著前方擋風玻璃上的雪花,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隻好道:“恕我直言,你這樣毫無意義。”
她冷笑一聲道:“你懂什麽,你又不愛她。”
我再度看了眼時間,道:“抱歉我還有事。”
剛要開門,卻聽她按了鎖鍵,我回過頭看著正在拉安全帶的她,皺眉道:“你要做什麽?”
她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睛通紅,發動了引擎道,“不能讓你白陪我這麽久啊。”她道,“帶你去吃飯。”
“不需要,你……”
我話還沒說完,她已經一踩油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