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宣靜靜喝茶聽他講,這種極聰明的人罵了這麽一通要麽是固執己見,要麽是裝睡,他比較傾向於後者,反正窗戶紙已經捅破了,就等這人什麽時候醒。
惟修瞪著沈文宣,見他也不吭一聲,不禁在原地有些坐立難安,這人反駁他還好,他還能抓住這人的錯漏之處反擊,但這人什麽也不吭,你想任你想,以無聲對有聲,那些不合理之處不禁在心中放大了,半晌,他沉聲道:
“反正我的毒誓不能破,不趟渾水就是不趟渾水,你請便吧。”
說完就要起身離開——
“沈某也沒想讓老伯你趟渾水。”沈文宣道,抬頭定定地看向他,他不指望如此固執的人能輕易更改自己的原則,若真這麽容易,當初這老伯也不至於辭官歸隱了。
“學府不同於官場,以你的身份擔任宏章書院的院長也絕不是難事,你上任後,整肅學風,讓更多的學子走出渝州,進朝廷直言進諫西南禍事,有何不可?”
“商人出不去,普通百姓出不去,為官者除有召令外不得隨意調動,唯學子可以。”
惟修一怔,心中激蕩,不自覺又坐回團蒲垂眸沉思,幾息之後,抬眼問道:“你剛才說公利在前私利在後,你的私利為何?”
“也不是大事,只是我家有兩個小輩,他們學識都不差,入不入仕倒是兩說,但我想讓他們入宏章書院讀書,開闊見識,還請老伯整肅學風時能給商籍和寒門子弟一條路。”
這個要求......倒是不難,但——
“我答應你又有何好處?”
沈文宣:“惟修,意在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我廣設粥棚,不影響渝州百姓也不放棄州外流民,路邊無餓殍,州內無動亂,這就是好處,若你不出來,這好處便如鏡中花、水中月,不用碰,自己就碎了。”
無言,惟修偏頭望向亭外,半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戴上草帽道:“我考慮一二。”
沈文宣笑道:“還請老伯考慮快些,要不然我今晚又要寢不安席了。”
惟修頓時一口氣憋在心間不上不下,“哼”了一聲。
兩人皆不語,對坐喝茶,沈文宣看著天上的日頭又望向了那片菜園子,現在已至下午,不知阿焦有沒有按時吃飯、喝藥、休息,他出來的時候心裡有氣,也沒回頭看他一眼。阿焦這幾天反常或許是因為身體不舒服,他又何必置氣呢?
“你方才來時我就發現你一副心緒不佳的樣子,為何?”惟修突然問道。
沈文宣回頭瞥了他一眼,沉默了幾息有些別扭地說道:“......跟夫郎吵架了。”
惟修一時.....竟有些看不透他:“你嘴唇偏薄,鼻梁挺翹,眼角鋒利,眼珠墨黑不見褐色,怎麽看怎麽都是一副天生冷漠的面相,由你來勸我出山已經夠令我驚訝了,但你竟然還能......討得到夫郎?”
這話沈文宣就不愛聽了,起身道:“借我拔幾株美人蕉。”
說完也不等他答應,便下了台階走至菜圃邊俯身仔細挑選了幾支,接過得福從馬車裡拿的剪刀小心地剪了下來,每支的長度都一樣,整整齊齊的。
惟修笑了一聲,看著他剪完上了馬車揮手離開了,拿起紫砂壺悠哉悠哉地起身,喃喃道:“劍眉入鬢,日角龍庭,下顎棱角分明,惡龍相,有趣,有趣。”
......
“焦焦啊,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跟我說實話好不好?”趙大夫問道,眼圈紅了些,“你有沒有想起之前的記憶?”
焦詩寒從膝蓋彎裡直起頭,額前的頭髮被汗或者淚黏成一揪一揪的,貼在臉上顯得有幾分凌亂,眼圈、鼻頭紅得可憐,微微抽泣著,氣息有些不穩。
“有沒有?”趙大夫又一次問道,心裡抖得不像話,連帶著手都有些抽筋兒。
“我——我——”酸澀的氣息又衝上腦門,焦詩寒的哭聲複起,“我不想說這些,我討厭之前的生活,討厭得要死,我不想想起來,老爹,你去幫我把阿宣找回來好不好?我不是、不是故意要那樣說的,我惹他生氣了,怎麽辦——”
懊惱地跺腳指,淚眼婆娑,又接連咳了幾聲,頭昏腦脹。
“沒沒、沒事沒事,我派人去找他。”趙大夫拿過一旁綠袖手裡的帕子捏住他的鼻子,讓他擤一下鼻涕,綠袖端著熱水在旁邊乾著急,將水盆塞到另一個侍女手裡,小跑著去大門口看看公子回來了沒有。
趙大夫拍一下自己的額頭也道自己是糊塗了,那個孩子明明在京城裡生活得很好,從水盆裡拿起煮熟的雞蛋,剝了殼之後敷在阿焦哭腫的眼睛上:“沒事沒事,阿宣那小子若是敢生你的氣,我就揍他,沒事沒事啊。”
......
言起和趙二站在聽書樓的台階上,背靠在門邊,裡面的說書先生正在講水滸傳,吐沫橫飛間只聽堂下跟著惱怒得真情實感,外面的街道上百姓來來往往,午後末時的陽光刺眼得很,趙二和言起站在房簷的陰影下面,偏頭就能看見溫樂寧府的正門口。
狗剩端坐在他們旁邊,趁言起不注意輕輕咬住他腰間的肉干袋,拽下來之後小跑回府門口一邊吃一邊繼續守著門口,言起看著裡面說書先生說書一邊嗑瓜子,沒注意,趙二倒是發現了,但隻笑了笑沒提醒他。
離這裡兩個街道的甲兵營正在招收新兵,他和言起手下訓練過的那些流民都去報名參加了,此時趙二看著迎面走過來、沿著街道巡邏的一列甲士中就有不少他熟悉的面孔,不禁笑了一聲,看來這是被成功招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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