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害火鳳宗少宗主的罪名不可謂不嚴重。
即便那主謀與晉蕪有些血緣牽連, 這位愈加狠戾的少宗主也毫不心軟。他將他們的丹田挖出,雙腿碾斷,掛在宗門邊界石碑處示眾滿了三天,才取得性命。
手段簡直如同魔修一般, 讓人不寒而栗。
據說在這之前, 晉溪公子還來替這些謀害之人求過情。
晉溪的身份在火鳳宗其實有些尷尬,他的母親是火鳳宗已逝的宗主夫人認下的義妹, 隕落後因他生父不明, 自小養在火鳳宗裡,算是晉蕪少宗主的表弟。
那些主謀,和他也有些遠房族親的關系在。
所以當晉溪看見少宗主將人掛在石碑上羞辱時, 不免便出聲求情,結果晉蕪沒給他半點面子, 一邊打理著法器,聲音不疾不徐,眼眸黑黢黢地瞧著他。
“這些修士要害我, 我總覺得他是惦念這少宗主的位置, 想換個新人上去,對吧?”晉蕪說著, 甚至很好心情地笑了笑。
意有所指至極。
晉溪不過想搏個好名聲, 哪知名聲未落得, 卻還沾了一身腥,由人議論是他指使的人暗害晉蕪,氣得連修煉都靜不下心。
他貼身的忠仆微微猶豫, 低眉順眼地道:“我們是礙不了少宗主什麽的……不如讓能管教的人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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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鳳宗的人都知曉少宗主帶回來了一個男人,一個漂亮的少年。
晉蕪交代了那是他的恩人,宗門修士對其,需要像對待自己一樣敬重。
火鳳宗和其他大宗門不一樣,他入門的弟子皆是簽過死契的,既是弟子也是奴仆,階級嚴峻,自然不敢商討來客的身份——哪怕他們心中,其實是知道一些的。
霽摘星遠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出名。
他以為至多不過是溟靈弟子對他印象深刻,其實不然,那一日赴宴的修士裡面,但凡見過霽摘星一眼的,都不會忘記他的容貌。
何況他當時剖骨之舉……格外印象深刻。
可回憶起來,卻無人敢嚼舌根。隻老實依照著少宗主吩咐的那般,喊他一聲“霽真君”。
甚至在有人在不經意與霽摘星碰面時,都是急惶惶半蹲身行禮便退下,連看他面貌的勇氣都沒有,生怕知曉了什麽秘辛一般。
雖然霽摘星在火鳳宗中並不如何四處走動,但還是教晉溪撞見過兩次。
晉溪公子那時微微怔住,似乎有些神思不屬,遲鈍地看了許久,耳朵都有些發紅。
等第二次見面時,他終於忍不住問了:“那是誰?”
在晉溪眼中,那黑發修士實在是生得太過好看,青絲如瀑,唇紅膚白;因此他下意識未去探查對方的修為,甚至覺得他……大概是那位不近人情的少宗主終於動了凡心,要尋覓的道侶,或養在金屋中男寵。
晉溪的語氣很正經,像是怕驚擾了什麽般小心翼翼。以至於他隨身的幕僚也未發覺晉溪的心思,隻將霽摘星的來歷道來。
晉溪沒去過雲疏老祖的道侶大典,卻也知曉老祖和霽摘星這個小小劍修間,是出了什麽事,頓時神色微僵。他不動聲色地答:“原來是他。”
不知為何,那語氣中含有一點失魂落魄。
晉溪當時也沒想到,要借著霽摘星此人做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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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了幾日,晉蕪便被他父親傳喚。
提到的,正是霽摘星之事。
火鳳宗宗主如今已近年歲,他早年喪妻,隻得了晉蕪這麽一個孩子,自然如珠似寶地寵著,甚至將晉蕪寵得有些嬌氣。
但宗主真正威嚴起來時,亦十分正經肅穆,他輕輕一撣茶杯,便見那杯中生出一絲裂璺來。
“蕪兒既然帶了人回來,不給我見一面?”
“父親以前見過。”
“多少年以前?便隻這一次,親自來拜訪我這位宗主也不為過。”
“父親日理萬機,他不敢打擾,”晉蕪淡淡道,“何況我早有一日要成為宗主的,也算是見過了。”
晉蕪在火鳳宗的權限極大,不僅是因為他是宗主之子的緣故,而是他繼承了他母親那半的權柄,真真切切擁有一半的火鳳宗。
晉宗主微微一噎,也心知不能繞彎子,歎息道:“你可知他的身份,會給火鳳宗帶來麻煩?”
提到和霽摘星相關聯之處,晉蕪總算掀了掀眼,顯得有些關切:“怎麽?”
這件事讓晉宗主說出,他還顯得有些尷尬。略思索了一下道:“他畢竟是雲疏老祖的前道侶,住在火鳳宗之中,有些惹人非議,怕是會討得雲老祖不喜。”
雲疏已是大乘期的大能,並且極有希望晉升渡劫,便是他自己不說,也會有無數人去揣摩他的喜好,生怕有何事會惹他惱怒。
晉蕪:“……”
他幾乎要被氣笑了,微微著惱地道:“雲疏老祖會生氣?他自己都……”
話未說完,便被無聲吞噬了。
晉蕪這才發覺,自己早被那心機無比的雲疏老祖施下了噤言術,根本不得透露他換了身份潛伏在霽摘星身旁的事,於是更悶氣了。
少年人的惱怒神色太重,於是連晉宗主都開始考慮措辭,最後似退讓一步:“好吧,我只是和他見一面,又不吃了他。”
翌日霽摘星來拜訪這位分神大能時,晉蕪在旁邊一步三回頭,目光專注地落在黑發劍修身上,像是只要霽摘星開口,他現在就能回過頭去,將他拉出這龍潭虎穴中。
霽摘星有些失笑。
等到晉蕪終究不甘願地磨蹭出去,霽摘星端坐抬眸,看著眼前的大能。
晉宗主和他傳聞中的形象全然不相符,看上去沉穩而和氣,聊的內容也相當隨意,似乎這只是一場無意中的友好洽談。
問的也不過是修為功法方面,當得知霽摘星如今已是出竅修為時,晉宗主明顯露出了稍驚訝的神色,試探了一下眼前修士的境界。再抬眸時,晉宗主的背脊微微挺直,情不自禁地誇讚了兩聲。
上次在溟靈劍宗時,霽摘星還不過是個任人宰割的金丹修士;而失去道骨的情況下,他甚至能如此快的修煉成出竅大能,便是晉宗主修為是比霽摘星高上一階的,也忍不住對他的驚歎。
霽摘星並非凡俗。
他的態度已經是截然不同了。
晉宗主又問及此行霽摘星的目的,得知他是修為立道方面的錯漏,微微一頓,將原本用來趕客的借口刪去,非常鄭重地對他道:“我倒是有一個建議。”
“你可知‘渡人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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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摘星待在火鳳宗住了半月,一是因為他暫時沒有棲身之處,二卻是因為晉蕪答應他可翻閱火鳳宗的宗門秘典。
霽摘星未在那些典籍中尋到蒼生道的本源,卻被晉宗主指了一條明路。
天道給予天劫,而上世界的一些大能設立了人劫。
修真界的“渡人劫”其實是一場盛會,由修真界中早已成名的分神大能執掌,為後輩們設立劫難,但凡通過的,便算是進入這群大能的庇佑之中。通過者可獲取一個名號,可在大世界開宗立派,一夜揚名。
當然最重要的,是讓一位分神大能,答應他一個條件。
這種實際上的獎勵,甚至比在修真界中揚名還要值得期待。
霽摘星若是不介意,大可拿來詢問自己所立之道,——或是留著換置其他要求也極好。
參與渡人劫,自然也需要門檻,而晉宗主很樂意助他一次。也算是遲來的,對他救下獨子的感激。
霽摘星告辭之時,天際昏黃,卻沒想到晉蕪還守在外面。
一白衣公子正在和他對立,此時聲音柔和地道:“怎麽能是我說的?何況,我想這提醒的也並沒有錯處。”
“他當年給了雲疏老祖難堪,少宗主又怎麽知道,老祖未曾記恨他呢?”
晉溪雖然嘴上這麽說著,心中卻一片冷意,隻心中默默道:那人可曾是分神真君的道侶,他連雲疏老祖都看不上,難道晉蕪以為,他會傾心與你?
霽摘星微微蹙眉。
那些昏暗的落日光芒落在他衣袍上,染上了溫暖色澤。
刻意發出的腳步聲。
而那原本正在說話,不疾不徐唇帶笑意的晉溪,在看到霽摘星的一瞬間,臉色蒼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