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下懸浮艦, 走到寢室的一小段路也懶得撐開能量罩,便被淋成了這幅模樣。
霽摘星也微微怔住,他拿了新的棉拖,又去準備熱茶和毛巾——
“不用了, ”洛恣打斷他, “站在這裡說就可以。”
他眼前的少年,似乎已經和剛入學時差別極大了, 面貌長開, 身姿清臒, 眉目間都是光風霽月, 以至於洛恣定定看著他時, 都略微有些恍惚。
“我來這裡, 是想問你一件事。”
水珠從酒紅色的發梢滾落,啪嗒滴在地板上, 散開來一股潮氣。
那雙煙灰色的眸靜靜注視著霽摘星, 像是接下來的話題十分艱澀一般。
“我為你申請了正式入學的文書, 可以從借讀生轉入正式學籍, 但是在這之前, 我又收到了一個消息。”
“帝國學院需要擴招, 而新招的一屆學生,不再是由世家舉薦入學再進行篩選,而是向整個帝國、整個星際, 招選最優秀的人才,進行考核。霽摘星……這是皇帝陛下改變的第一步決心, 意義非凡。”
上層階層的固化與腐敗,已經讓這位陛下厭倦,而起了要清理那些沉屙宿疾的心思。
帝國學院的下一屆新生, 會成為被整個帝國而關注的一屆,作為平民出身的優秀學生,會獲得一場最快實現階級上升的機遇。
洛恣沒有再多說,他只是略微沉默後問道:“現在你眼前的選擇有兩個。轉為正式學籍的二年級生,或者放棄借讀資格,去參加新生入學考試。”
話尾末端,被屋外的驚雷聲淹沒,洛恣的側頰被映亮,只能看見他翕張的口型,但霽摘星已經知曉他所說的內容了。
答案顯而易見。
霽摘星從來不後悔藉由王室的權利進入帝國學院,那時的他別無選擇,也只能這樣卑劣利用,劇情中的記憶並沒有告訴他下一年的招生製會出現這樣重大的變化。大概是因為對那時的霽摘星而言,這屬於不重要的消息。
但他偶爾也會對三皇子心懷歉意。畢竟他的存在,是無聲的捆綁了白澄池與王室,才能依存於此。
霽摘星從微怔中回過神,他對著面前的導師,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意來。
“謝謝您告訴我這個消息。”
那一點野心被斂進眼底,像是化開了一滴墨,泅在深海中。
“我會在明年,以新的身份來到這裡。”
洛恣緊繃的唇,也微微放松了些。他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學生一眼,斟酌地道:“我會向學院申請,調配為下一屆新生的主課導師。”
“希望我們那時候,還能再見。”
他說道。
等洛恣離開後,霽摘星將晚飯做好,在等待湯熬好的時間裡,他已經利落地辦好了退學申請——當然,在這之前先向白澄池傳訊說明,又複製了一份一樣的投遞給王室,就算做了報備了。
白澄池並沒有回復。
霽摘星也並不準備收到回復,他清楚現在的白澄池應當正在軍部之中,不允許和外界通訊。
因為退學緣故,宿舍也要暫且搬出,在附近星球暫居住宿。霽摘星收拾隨身物品時,必然的看到了那枚鑲嵌著深藍色寶石的胸針。
——他一並收了起來。
總之升學禮物告吹,但至少可以當做他的……入學禮物?
如果白澄池還願意的話。
深藍色的胸針被裝進匣中,輕輕扣上,安靜保存著。
帝國學院新生錄取的改革,顯然在帝國中刮起一陣狂風浪潮。當然也少不了反抗質疑,俱被如今的帝國皇帝以鐵血手腕壓下去。
據說某位世家貴族,在皇后的宴會上曾忍不住出口抱怨,內涵如今的改革,是全然不顧世家們曾為帝國做出的貢獻,這位英明一世的帝王,也終於到了剛愎自用的時刻。聽到這些的皇后殿下隻微微笑了一下,當眾漫不經心地問詢道:
“你們享受著帝國最昂貴的資源,最頂級的教育,後代在沒學會走前就已經有三個以上的精神力疏導導師。現在告訴我,你們在一場考核中,甚至勝不過平民的後代,嗯?”
“如果真的廢物成這個樣子,那被淘汰應該是件好事才對。”皇后殿下微微笑起來,語調輕松,但沒誰敢跟著松下一口氣。
“帝國不養廢物。”皇后輕飄飄地道。
一錘定音。
除了平民學子在為這場前所未有的考核做準備外,連那些世家的繼承人,也在日以繼夜的訓練中被磨礪的差點斷氣。
這一屆的新生錄取對所有人而言,都意義非凡。
當然,即便只是參與帝國學院考核,也是需要資格的。而霽摘星的入試資格,早在之前便安排好了,他只需要靜心練習,等待考核到來。
·
第一關是筆試,時長為三天三夜。考生有專屬的隔間,除去書桌和一張狹窄的床外,再無其他設施。因為食物是營養劑的緣故,更是連其他生理需求都節省了。
每個考生被允許帶20ml內的深眠藥劑,可想而知,光是筆試一關就有多嚴苛。
霽摘星預覽過規則,不算太緊張,準備好深眠藥劑和個人終端上的資料輩分,又去被分配到的考場中看過一次,便如常作息備考,準備翌日參加筆試。
只是他雖然不太緊張,他的導師們卻十分緊迫,譬如洛恣,在深夜便趕到了霽摘星如今的住所前,準備接他。
夜間露重,他也不知等了多久。以至於霽摘星出門時看到面前的銀色星艦,微微怔住,默不作聲地退掉了昨天訂好的懸浮艦,道謝後跟著洛恣去了考場。
索菲亞也是後來才知道霽摘星的決定,她是十分支持的,根本沒想過霽摘星會有考不上的可能,也等在了考場門口。準確捕捉到少年後,笑眯眯往他手中塞了一道祈來的考試符——少年含笑接過去了。以至於索菲娜心花怒放,攬著霽摘星準備親一下,沒有得逞。
那道考試符最終沒能帶進考場中。不過霽摘星極為小心地寄放在了考務處,帶著被檢測過關的深眠藥劑,進入了考場中。
試題卜一下發,便有許多考生哀嚎。
手寫答卷本就困難,何況這簡直題山題海,數目繁多。先前還覺得三天三夜用來作答,且不得提前交卷的條件過於嚴苛的考生們,此時卻只剩下悲憤了。
這麽多題,便是不眠不休能做完嗎?光翻著都手酸了。
霽摘星將試題都翻過一遍,先用稿紙打了張計劃表,除了做題的時間,便是安排下每天七小時的睡眠——帶上深眠藥劑只是以防萬一,現在看看題量,沒到要他做滿三天的程度,自然不打算再用藥劑了。
這些試題當然不算簡單,但也確實不難。至少對於已經上過帝國學院大半課程的霽摘星而言,更顯得淺顯易懂。
他本來解題速度便快,便是有心放緩,細致分析,也不過花了一天不到的時間,便答完了卷面。
隻留了其中一道題,是考卷末端最後一題,證明如今一道未被破解的猜想。
夜裡霽摘星熄燈休息,躺在狹窄的床上過了一宿。
營養劑自然是吃不慣的,但好在就這幾天,他不是不能忍的人。
生物鍾讓霽摘星準時在清晨睜眼,又去破那道猜想。
正好這兩天時間也十分寬限,霽摘星在那道猜想下面寫了約莫六種解答,都不算很滿意。但是這個時候交卷的時間已經快到了,每個隔間進來一名機械助手前來收卷,霽摘星便將考卷整理好交出去——
第一場筆試,結束了。
洛恣導師並不懂什麽“考生家長十大忌諱”之流,等霽摘星出來後,便橫衝直撞地上去問成績。
這下不僅是索菲亞,連著其他過來接考生的父母長輩,都對他翻了個白眼。
洛恣莫名其妙。
霽摘星道:“一般。”
他其他題目雖然做的不錯,但是那道猜想,並沒有解出來。
旁邊的家長考生們,頓時投來同情的目光。等發現是個漂亮的讓人屏息的少年的時候,便更意存憐惜了。
索菲亞頓時提心吊膽。
在他看來,霽摘星雖然應該閉著眼睛都能考上,但若是成績排名沒那麽驚人,便沒有意義了。可洛恣反而放下心來,他比較清楚霽摘星“一般”的水平,只要沒出現重大失誤,高分錄取是必然的。
果然不過半月後,霽摘星便收到了第二試的參考通知。
筆試的具體分數還未宣布,參與資格是由智腦系統自動篩選分數合格的考生再下發通知,全程沒有人工調控的機會,以至於哪怕是洛恣他們,也並不知曉霽摘星的具體成績。
但好在過了筆試,已經讓人放下一半的心。
第二試是實操和專業測試,要考核的方面有許多,在帝國學院內部分批進行。
因為是在學院中這樣熟悉的地方,洛恣反倒沒有過度緊張,一大早便去接霽摘星,只是也和索菲亞跟著陪同,送霽摘星去考場。
——雖然從熟悉度而言,霽摘星記得每棟教學樓的位置,其實沒多大必要。
臨進入前,洛恣輕描淡寫地鼓勵道:“不要緊張,隨便發揮就好了。”
“嗯。”索菲亞難得讚同洛恣的話。他們雖然不知道考題,但想必也不會比實操課的課程難,也跟著道:“雖然很簡單就能過,但是也要認真啊。”
霽摘星點頭應是。
只是這一番話,偏偏被他身旁的某位考生家長也聽到了,頓時露出了氣憤神色。
艾老板並不算出身豪門,只是做的星際航道生意,小有資產。對家中獨子,也舍得花大價錢培養,幾乎一半收入,都花在了給獨子買機甲和機甲訓練這一方面。
原本想著入學一座普通機甲院校便好了,哪裡想到正趕上帝國學院學製改革,便立即拿一條航線資源,換來了參與的資格。
他的兒子也並不是庸才,順利過了筆試,來帝國學院參加第二試。引得艾老板又驚又喜,熱切陪同他來參考,當進入帝國學院的瞬間,男人甚至熱淚盈眶,恨不得俯身親吻這片地界——這可是帝國學院啊!要不是兒子爭氣,他這輩子都沒想到能踏入帝國學院。
可是他這般的自豪,卻聽見旁邊考生的家長竟口出狂言,貶低帝國學院的試題“十分簡單”!
從艾老板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少年清臒身形,還有他面前那兩個看著出身良好,或英俊或美貌的男女,沒想到卻這樣無知狂傲,於是忍不住和他們爭辯起來——
“上帝!”他壓著怒火道,“你們知道你們在貶低什麽?這可是帝國歷史最久、最久負盛名的高等院校,將來是為帝國高層以及軍部輸送人才,有多少赫赫有名的人物,是從帝國學院出身的?”
洛恣、索菲亞:“……”
男人的獨子在一旁,也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瞥了他們一眼:“好了父親,或許他們是從偏遠的鄉下星球來的,對帝國學院並不了解,不用再說了。”
霽摘星:“……”
他也聽到了這些話,轉過身來。只是不巧預考時間到了,霽摘星微頓,轉向考場走去。
那個滿臉傲慢的少年,在霽摘星轉過身來時,不經意瞥了眼他的樣貌,有些呆怔住了,情不自禁地跟著他走。半晌才回過神來,對對方“家長”的傲慢無知而產生的惡感也灰飛煙滅,有些羞澀地追上前去,問他:“你、你好,我叫艾文,你叫什麽名字?準備報考帝國學院的哪個專業呢?”
霽摘星頓了頓,溫和地回了他姓名。
然後頓了頓道:“我有一點小建議給你,比如,不要報考作戰指揮系和機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