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摘星好任性一人,意回想到。緊接著就被趕了出去。
但天驕總是有特權的。
醫修戰兢道:“只是取金丹大能精血一事,晚輩修為不精,還請讓晚輩去請師叔來。”
“好。”
那醫修轉進隔間去請他長輩,恭敬的問話透過薄薄一層鮫紗傳來。隱能聽見他態度敬重,言辭誠懇。
霽摘星聽到裡面那人,含糊地應了一聲。緊接著是雲靴落地的響聲,和那人掀開隔簾時的冷淡神色。
來的人是熟人。
霽摘星抬起眼,平和地道:“容道友。”
原來是容晝。
這下界修真界裡,最為著名的醫修都出身於容氏。容晝作為容氏嫡長,出現在這裡也並不奇怪。
霽摘星想到,醫修容氏桃李滿天下的傳言,倒所言非虛。
容晝依舊一身素淨白袍,腰際佩著短刀。不同於初見時那般溫柔繾綣的微笑,此時容晝微抿著唇,神色極為冷峻。
大抵醫者在治傷救人時,都會與平日判若兩人。
容晝目光有些暗沉,他迅速掃過眼前的傷者,微微蹙眉,像是不敢置信般地詢問:“你要用精血醫他?”
這時候,霽摘星甚至已經將衣袖掀開了。他微抬起頭:“勞煩。”
“……”
容晝微抿了抿唇,取下腰際的刀。
十指連心,這心間精血是可從指尖逼出來的。
身為容氏嫡長子,容晝的修為並不算差,只是用刀刺破霽摘星的指尖取精血時。還是忍不住手腕微顫,鋒利刃口連劃了幾下都未見血。
這般失手連容晝自己都懷疑,他是不是蓄意報復了。
接連失誤讓他似乎有些焦急,溫熱的吐息都快落在霽摘星的指尖,幾次不成功後,容晝抬起眼望向霽摘星,臉上是病態的暈紅。
黑發劍修低斂眉眼,神色如常。
容晝道:“你劃破手,我來取精血。”
霽摘星倒是沒有要責怪的意味,從善如流:“好。”
他接過那柄特製的刀,很快便在指尖劃開一道口子。容晝抵住霽摘星冰涼的指腹,適才默念口訣。
一點從指尖凝出的血,色澤濃鬱至極,蘊滿真元靈氣。
逼出一滴後,容晝讓精血滾落至玉瓶中,取給祁白扇服用。
祁白扇仍安靜沉眠,胸腔無一絲起伏。只是被喂進那精血後,蒼白面色浮起一縷淡紅,唇瓣亦變成鮮紅柔軟的色澤。
容晝掩住眼底冷然:“祁道友應當很快能醒過來。”
霽摘星略微一頓:“寒林試劍……”
這時卻是那卜夢宗醫修接口:“以祁道友天資,自然是可進前十的。宗內已經安排好祁道友的比試,在最後一日。”
這便是補償與退步了。
霽摘星神色淡淡:“有勞。”
容晝的脾氣,與上次相比顯然要大很多。他見到霽摘星似乎有晝夜守著的意思,便尋了借口將他趕回去休息了。
“醫修苑夜間不留人。”容晝冷淡道,全然忽視身旁醫修的迷惑目光。
霽摘星某種程度而言,倒並不愛行使特權,十分配合醫者。
他回去時,院落門口守著卜夢宗一名修士。
“奉老祖之命,來送予霽真君此物。”頭戴玉冠的弟子微微俯身,語氣謹小慎微,敬畏地遞上一枚玉牌,“霽真君可持令牌在宗內隨意行動。”
霽摘星問:“期限?”
修士恭敬回答:“並無。”
這就是卜夢宗對霽摘星的收攏與誠意了。往來也只有歸屬卜夢的客卿長老才有這般待遇。
予另一宗門的長老如此大的權限,堪稱絕無僅有。
霽摘星略微思索,卻是收下了。他的眉眼微垂,顯得更沉穩靜謐。
“多謝。”
有了此物,霽摘星在宗門中便出行自如,也能隨時來照看祁白扇了。
·
祁白扇仍躺在榻上,身形清減不少。又有許多鬱水宗弟子前來看望他,眼中滿蓄著憂慮。
只是他們在霽師兄無聲安撫下,又很快變得堅定起來。
霽摘星冰涼的指尖落在祁白扇的額上,也就少年人溫熱體溫,顯出一點活氣來。
黑發劍修面容沉靜,只是睫羽低垂,眼底落下一片陰翳,莫名顯得低落。幾乎讓看見的人都忍不住微微心疼起他,想叫他開心一些。
眼前劍修縱使金丹修為,悍然無畏,到這種時刻,卻也好似羸弱的孤身一人。
明日便是寒林試劍的最後一日。
霽摘星起身,詢問容晝:“若是要讓他在明日之前醒來……”霽摘星又委婉地換了另一個問答,“祁師弟如今丹田,最多可以承受多少精血?”
容晝目光微微閃避,他其實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在霽摘星的堅持下,還是聲音略有低啞地道:“九滴精血。”
一滴精血,便已是頗傷元氣,而霽摘星整整取了六日。便是面容都透出虛弱病氣,半點不像金丹大能,而似被人精心將養的嬌子。
如今一次性要取更多——
霽摘星的刀便落在了腕上,才生生逼出那點濃鬱精血。
如雪一般細膩的膚上,又添上一道殷紅艷色。
這種特製的對修士道體有損的刀,傷口是一時半刻不好痊愈的。容晝看著霽摘星指尖的數處傷口,還有那腕上猩紅血線,便是連漠然神色都再難維持。
霽摘星的臉色很似蒼白,他微微斂眸,眼底的情緒便被蓋住,沒人能發現他剛才的失神。
在容晝眼底,霽摘星這幅模樣和他在那日落雪中,認識到的形象完全不同。
他蒼白虛弱,好似病氣沉沉的魂魄,隨便來個人都能欺負他。
卻也克制又決絕,一張面靨……美得驚心動魄。
容晝喉結微動了動:“你過來,我給你上藥。”
這還是容晝第一次要為他治傷。
霽摘星雖然心狠,卻並不逞強。他穩住步伐,在容晝身邊尋了一處坐下,正準備將手抬起時,卻發現容晝已經拂起衣擺,半跪在他身前,雙手極有技巧地按住了他的左手。
冰涼又柔和的靈氣推入霽摘星的傷口處,那血倒是止住了,只是愈合的痕跡並不明顯。容晝的唇微微繃緊,又去取用了一些藥膏給霽摘星抹上,適才包扎起來。
他又一如往常般,開始趕人。
只是在霽摘星離開前,又遞給他一張薄薄藥方,那裡面皆是些用來養氣蘊靈的丹藥和一些靈草。
霽摘星掃過一遍,收了起來,問道:“祁師弟醒來時,便可用這些藥麽?”
容晝的動作微微一頓,咬牙道。
“那是給你用的。”
·
祁白扇醒來的很及時。
在寒林試劍決賽前一日,他終於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便是他霽師兄的側頰,稠艷美貌,黑發如瀑般垂下。
霽摘星亦是第一時間,便察覺到祁白扇的醒轉。
他神色如常,好似祁白扇不過是一覺睡醒般尋常,對祁白扇微微笑了一下,便讓身旁侯著的醫修去請容晝過來。
那一日法器扎進他丹田處的觸感還十分鮮明,痛楚難以忘懷。以至於祁白扇一時見到霽摘星,都沒反應過來自己是死是活。
愣了好一會,才向霽摘星可憐巴巴地賣慘。
容晝前來時,便見到祁白扇好似黏人的狗一般,圍著霽摘星打轉,眸底略微有些冷意。
他走到了兩人身旁。
祁白扇無意識地躺了這麽久,卻只是身上虛軟了些,他原本以為自己就算從鬼門關上走回來,修為也定當不穩了,沒想到丹田中卻是真元充裕,甚至隱隱要成厚重基台,是進階前兆。
再加上聽霽師兄平和地和他說那平駒少的下場,他心中最後一絲負擔都沒,故意逗趣道:“他肯定後悔死了。這麽一下沒把我弄死,我修為反倒還穩固了些。”
他這樣不著調的語氣,算是激出了容晝的最後一點怒意。容晝懶懶瞥著他道:“你自然修為不跌,若是吞噬了金丹修士的精血還不能修成築基,那當真是不知廢物成什麽樣了。”
霽摘星原本一直微笑著聽小師弟的話,卻聽到容晝這般犀利言辭,略微怔住,側目望向他。
其實霽摘星那一眼,是沒什麽情緒的,不過奇怪容晝為什麽突然提起這件事。但容晝卻像受了刺激,渾身血都衝上來了,接著道:“你以為你這次受傷不重?不如看看你師兄為救你用了多少心頭精血,散去多少修為,再看看他手上的傷。”
不等霽摘星反應,祁白扇已經從呆怔裡回過神來,一把勾住霽摘星的手。
那原本用來持劍的,白皙修長的手上纏上一層又一層的細碎繃帶。祁白扇不敢掀開,手微微有些顫抖,想象出來的傷勢便愈加可怖,好似親眼見到了那些斑駁錯亂的血痕,一時聲音有些低啞。
“師兄……”
他生死之際尚且未哭出聲,此時卻眼睛紅了一圈,隱忍啜泣著,又顫抖地將臉貼在霽摘星的手上。
“對、對不起。”
霽摘星一時之間,並不懂祁白扇為何這樣難過。
他其實是很難與人達成共情的人。
霽摘星微沉默了一下,平靜地道:“那日我傷重醒來之時,在我身邊照拂的便是師弟。如今我亦也照拂師弟,有何不可。”
祁白扇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他發覺平駒少想據他於死地的時候,都沒這般怨恨,現在卻恨不得將那罪魁禍首拉出來千刀萬剮。
他也同樣怨恨自己的弱小。
“都是我的錯。”少年的眼中似燃起一團火,又空蕩蕩如同一片黑沉深淵,“今後,我絕不如此大意,心慈手軟。”
也絕不會讓師兄,再受半點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