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先前魔修傷人奪寶的事不同, 塞口集市修士全滅,其中還牽扯到了南淮楚家, 這已是對所有名門正道的挑釁。
原已經離開的世族門派紛紛趕回,聽說連問仙山莊那位莊主,也被驚動,在前來途中。
這事牽扯魔修諸多門派,霽摘星一時便也不急著走,而是留下來繼續探聽,免得被扣了黑鍋。
後面陸續趕來的修真世家, 見著霽摘星他們都有些詫異,覺得看不出來歷,十分提防,還是由封簡為他們介紹。
“這位是——”封簡這時候才想起,他將自己的底細抖落得清楚,卻是沒問這少年姓名。
霽摘星道:“可喊我星道友。”
他隻冷冰冰一句, 也不介紹出身, 看起來頗為傲氣。封簡卻是不介意, 他看出連剛才那些收斂屍骨,似乎聽由霽摘星指揮的那群修士, 修為亦深不可測。還以為霽摘星是哪個隱世家族的傳人,有些傲氣也尋常。到底是心思純良的道友, 便也這樣向人介紹。
其他門派的掌事人,看在封家主的面子上,也不會刻意生事,追根究底。
等諸多正道世家都派來了人,才開始討論慘案源頭。
這裡面幾有一半的人以為,行凶場面十分猙獰可怖, 凶手應手段殘忍,心性暴戾,多半是魔修行徑。
其中最為高談闊論的,便是木靈門的那位掌門木煌,他面不改色將自己推測說出,幾乎將魔修行凶場面描述的繪聲繪色,好像他親眼看見那般。又說道:“有這個修為,又手段殘忍的門派,不作他想,應當是弑血盟所為——”
霽摘星身後的屬下發出一聲嗤笑。
木煌頓了頓,臉色微微漲紅,眼裡有一絲陰毒閃過。他其實一瞬間便鎖定了是誰發出的嘲笑,見好像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才敢厲呵出來:“哪位閣下要有意見,大可站在老朽的位置上來講。”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連那些正派掌門,都只是懶懶掀了下眼皮子。
木煌在修真界正道裡地位一貫尷尬,木靈門的實力不弱,木煌本人長袖善舞修為也高,不是得罪人的性格。偏他這掌門來歷不正,偷竊恩師功法、門派珍寶拿出去開宗立派,大言不慚是自己所創,後來被他前師兄領了遺命揭穿,一下從修真奇才變為人人喊打。後來他打著是為了將功法傳承給普通修士,遺留千秋的名號,又起死回生,木靈門也成為了弟子人數眾多的門派之一,只是知曉他底細的那些世家掌門,仍看他不上眼。
尷尬之中,倒還是封簡心軟一些,替他接了話:“木掌門說的有理,只是有什麽證據?”
證據?
木煌覺得頗為好笑,讓手下領上來了一位修士。
那修士極為瘦削,面容蒼白,是被人架著上來的。
木煌道:“諸位道友請看——”
他說著,便對那修士天門輕拍了一下,便見那修士頭上浮出模糊畫面,不甚清晰,但修真之人目力也好,倒是無礙。
是他對一個女修爭執靈草之事,那女修掀開面紗,正是惡名昭彰的陰山寡母。
寡母割了他的舌頭,搶走了靈草,隨後轉身離開,身姿搖曳。
木煌又說:“這是那修士的記憶,絕不作假,這裡面確是魔修搗鬼!”
已經有一些掌門,微微輕蹙起眉。
倒不是因為寡母下手狠,而是木煌剛才用的是攝魂功法,通常是用來提訊罪大惡極之人的,因其對神魂傷害極大,那修士被攝魂超過兩次,恐怕道途便廢了。
靜寂之中,霽摘星忽然道:“這與弑血盟行凶,又有何乾?”
木煌打量他,神色輕佻:“這是哪家後輩?少見多怪。誰不知道陰山寡母是弑血盟門下鷹犬爪牙。”
霽摘星的屬下沒忍住,“放屁。”
木煌:“……”
他黑著臉,“要是小輩不會教養屬下,我倒可以代勞。”
霽摘星慢悠悠:“說的對。”
他這話,顯然是附和自己屬下的。
不等木煌震怒,霽摘星起身道,指向被攝魂的修士:“陰山寡母割他舌頭,卻留了一條性命,日後等他修為精進說不定還有機會再生骨肉。搶走了六千靈草,卻又拋出一個儲物囊,若沒猜錯,應當是靈草價格所對應的靈石。如果誰手段凶戾殘忍便是滅門凶手,我看木門主對他用四次攝魂功法,致這修士神魂不全,日後無法修煉投胎,倒是更凶戾殘忍一些。”
霽摘星頓了頓,鬥笠下的面容微微彎唇,神色卻冷淡:“難道木門主要指認自己才是凶手?”
“一、一派胡言!”木煌略微吃驚,不知這少年怎麽看出他用了四次攝魂咒。他面容陰得快滲出水來,一抬袖,便射出一道法器要滅口。
封簡神色一變。
弑血盟的魔修那瞬間殺意畢露,擋在盟主眼前,眼裡只有木煌的命門一線,正要出手時,卻見木煌的法器被一陣香風拂走,原封不動地返了回去。
紅衣女修笑吟吟地踩在法器之上,抬頭可見她雪白的兩條長腿。她站在高處,柔聲道:“哎呀,這麽多年,正道總算見了個長腦子的了。”
其他正道修士:“……”
有被波及到。
弑血盟魔修歎氣。唉,正道最後的希望也是我們魔修的人啊。
陰山寡母戴著紅紗鬥笠,身段妖嬈地躍下來,“煌狗,你可看清楚。老娘可好久沒殺過人了,人老了也怕事多麽,最多收拾一下他出言不遜,別什麽屎盆子都往老娘頭上扣呀。”
她雖然應付得過來幾個門派追殺,卻不好成眾矢之的,天天提心吊膽。
雖說沒人看得見,但陰山寡母還是對霽摘星暗送了個秋波:“還是這位小哥明事理。”
霽摘星沒看見,依舊平緩道:“……她也沒那個能力。我們趕到塞口集市時,檢查過那些修士靈器,大多十分完好,沒有使用過的痕跡,修士可能是被十招內擊殺。便是弑血盟,能做到這點的魔修也屈指可數。”
霽摘星身後屬下愧疚低頭。
“何況那些修士手上財物完好,陰山寡母手頭拮據,欠著弑血盟三萬上品靈石,要是她幫忙行凶,作風定然是雁過拔毛滴毫不剩,怎麽會留下那些修士隨身家當。”
原本笑吟吟的陰山寡母,笑意微僵了下,目光些許錯愕。
“那些修士死後屍身不全,我原以為是被行凶者挖走血肉,但現在才想起來,”霽摘星神色平靜道,“與其說被挖走,不如說那些傷口是被啃食出來的。”
封簡忽然想到什麽,神色難看了一些,看向霽摘星,有意去攔他:“星道友……”
那指尖擦過了霽摘星的衣袖,冰涼觸感,卻什麽都沒抓住。
霽摘星微上前一步,似沒看到封簡的為難神色,“唯獨三人幸存,若說那三名修士有哪處相同,便是他們身上都有股很重的氣味——我才想起來,那是隱息草的味道,常用隱匿本身氣息,不被妖獸發覺。”
在場也只有那些家世不深的修士,還面色如常,只是奇怪地問:“道友意思,是妖獸所為?”
霽摘星搖頭,“不是妖獸。”
這世上沒有這般強悍又嗜殺的妖獸。
包括封簡在內,他們許多人都已猜測出,不是妖獸,是什麽了。
只是無一人敢承認,早被封印在另一界的妖族,怎麽會在今日,又重見天日。
木煌的臉微微抽搐了下,臉上的肥肉抖動,細窄眼睛忽然睜得極大。半晌,他收攏了表情,面容猙獰地道:“少在這裡妖言惑眾!我看你在這為魔修開脫,說不定就是魔修派來的臥底,故意在這混淆事實——”
霽摘星輕笑了一下。
那聲音很好聽,他音調隨意地道:“是呀。”
木煌都一下愣住了,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臉色更加難看。不過不管是誰,都沒將霽摘星那句話當真,至少此時的封簡便十分憂慮,歎息著看向木煌,略微帶著警告之意:“木門主,慎言。”
木煌臉色青白,看的陰山寡母嬉笑一聲,又故意去刺他:“煌狗啊煌狗,你還真是狗改不了……”
陰山寡母神色一變,忽然便顧不上罵人了,連忙身形一隱,便要使個神行術法離開——開玩笑,她敢現身是因為確信在場幾個小朋友沒人能抓住她,但現在能抓住的來了,也不敢囂張了。
對他們這種魔修而言,比起“清名”,還是命更重要。
剛逃出沒多遠,寡母的肩部驟然被什麽擊中,她的手微一酸麻,隻遲緩一步,便被人拎住了衣領。
她心中一驚,恨自己非要湊這個熱鬧。鬥笠掉了下去,寡母抬起一張臉,好生委屈:“呀,二莊主大忙人,也來湊這個熱鬧?”
“好久不見。”霽陳楓笑意溫情,好像面前這人也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似的,能博得他幾分憐香惜玉,霽陳楓誠懇問候,“您又來逗小朋友啊?”
陰山寡母:“……”
完了。
讓你手賤!
未見其人,卻聞其聲,原本神色從容的霽摘星聽到這聲音,頓時退回一步,安靜如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