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靈帝君左手邊的桌案, 與他位置並齊,只是略小一些,便是霽摘星的席位了。
上面擺放著整套價值連城的骨瓷餐具,盛滿本在這個時節地域瞧不見的珍稀瓜果。由調鼎聖手精心烹製的禦膳色香俱全, 可見其極為精湛的刀功, 讓這些覆在骨瓷碗碟上的美食都像工藝品般美輪美奐。
而面前的白翡酒壺中,更盛著價可比黃金的喚仙釀。
霽摘星沒讓宮侍動手, 自顧自提起酒壺倒滿一杯, 他抬起手時, 絳色的雲袖微微下滑, 露出一截清臒的手腕, 膚卻如同白玉凝成, 皙白無比。釀酒落在杯壁之上,微微打著旋, 一下便溢散出濃鬱香氣。
盛重靈的手微頓, 微不可查地望了過來。
下首的諸國來使心思各異, 唯大梁的使者最為興致高昂——沒想到這平日不聲不響的小殿下還有這樣的本事, 能哄得溟靈帝君對他傾心, 實乃大梁之福, 時來運轉。
穿著輕紗,面含春水的舞姬退下後。便是各國的使者上前唱禮祝壽,寫在羊皮紙卷上的禮單鋪陳開來, 需要幾人抬著才可穩住。
霽摘星垂下眸來,順便聽一下這些進獻的珍寶名單。
原以為大梁的賀禮已足夠隆重, 甚至讓一朝國庫都為之虧空大半。但是其他六大國,竟也並不遜色分毫,不論是金銀玉石還是精巧奇物都尋來貢上, 很是有心。
偏偏盛重靈神色平淡,又讓那些原本恭謹行禮的大臣們,惴惴不安起來。
霽摘星也不知為何,溟靈帝君要將他喚過來。不過他也算恪盡職責,端坐上首,每處舉止禮儀都無可挑剔。
隻靜靜聽著那些臣子回稟,霽摘星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喚仙釀,正微微抬袖,要借袖擺遮掩飲下杯中物時,忽然聽到盛重靈道:“不可。”
聲音些許低沉。
溟靈帝君的這句話實在太有分量,此時齊國來使正進獻禮單,方唱道“東海珠蚌兩寸渾圓黑珍珠一對”時,驟然聽到這麽句話,隻覺腦袋如受棒喝,方寸大亂。
還以為是帝君對這份壽禮不滿,頓時跪下俯身磕頭請罪——擾了帝君興致,還望帝君莫要動怒,給次將功贖罪的機會。
連其他諸國臣子,一並瑟瑟跪下,俯身不言,滿頭冷汗地回想,本國的禮單中有沒有黑珍珠這樣的物件。
實在是先前七國征戰溟靈,他們著實被這殘暴君王打怕了。
樂師亦都停手跪下,殿中寂靜,落針可聞。
但此時,他們印象裡不可揣摩、深不可測的君王,卻是微微起身,奪去了旁邊黑發的少年手中的酒杯。
帝王平日用來殺人的手,觸碰到霽摘星的手腕時,卻極為小心,分寸極輕。如同只是捱了捱那膚,卻一下桎住了霽摘星的動作。
瓷杯不知為何,便轉到了盛重靈的手上。
酒香溢散。
盛重靈道:“性涼傷身,不可貪杯。”
他原本見到霽摘星喝第一杯的時候,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也不知是誰端上來的酒。
帝君今日第一次開口,卻是讓宮侍將霽摘星案台上的喚仙酒給換了,重新盛上桌面的是一盅鮮奶珠酪和一壺荔枝、櫻果榨出調製的果汁。
盛重靈略沉思片刻,又怕霽摘星覺得自己掌控欲太強,十分講道理地道:“已經讓你喝過一杯,今日不便再用。”
仿佛是在表明自己妥協退步了一次的真心。
鮮奶珠酪的清甜香味傳來,杯壁還是溫熱的。霽摘星觸到杯沿時才反應過來,盛重靈的用意實在讓他迷惘。但這個時候,少年也只是轉了轉杯盅,乖順應承道:“謝陛下賞賜。”
他拿著玉匙盛了點鮮奶,微微品嘗,唇角沾了點奶味。
盛重靈適才滿意,又看向那些肩背都還止不住顫的外臣們,依舊神色漠然:“與來使無關,接著念罷。”
齊國使者“死裡逃生”,都覺得自己是撿了條命回來。又是一把老身子骨,還需旁人攙扶,才能站起身來。
只是這個時候,他也止不住內心驚駭翻滾——溟靈的帝君,對一個后宮男妃,竟是如此偏愛。
連他們對積貧積弱的大梁的態度,都要沾些變化了。
接下來的宮宴中,群臣又有幸見證了那位溟靈暴君的另一面。
宴間禦膳雖精,但為避免氣味混雜,做的都是生冷膳食,甚至還有拿碎冰鎮著的。索性近來氣候暖融,食之也清爽。
但盛重靈偏偏不如此。
霽摘星桌上每一式菜,都要過他的眼。
而盛重靈不是說性寒,便是傷胃。一樣樣都撤換下去,換上的多半為湯盅,養氣補血,色味俱全。
熬得糯爛的鮮香氣息,仿佛都要飄出來,盈在鼻尖。
獨一份的例外。
後面的盛重靈,幾乎是已經快坐在霽摘星身旁了,給他挾菜。
這般行徑當然不合乎禮數,可在場也無人敢上諫。
唯一敢上諫的那人,已經在開口說了句話後,便被喂了一匙炒蛋羹,舌尖抵著化開的鮮味,頗為無言。
那些唱禮之臣,聲音也不似剛開始那般洪亮了,聲音低沉急促,知情識趣地堪作背景。
這裡面最為忽如其來的狂喜的,當屬大梁來使了。
他們雖然知道小殿下受寵,卻沒想到會被偏寵到這個程度,對進美人贏取聖心的謀劃,又多了些信心。
等到大梁報賀禮名單時,溟靈帝君並沒有何特殊反應。
大梁來使心中緊張,但也兀自安慰,帝君看在大梁是小殿下母國的情況下,也定會寬容許多,這才鎮定報完,最後壓軸的賀禮,自然是他們精心調教出來的美人——
“姝色雙生美人一對。”
話音落下,溟靈帝君並未瞥他一眼,倒是其他來使的目光,都詭異許多。
畢竟雖然大家私底下都做過獻美人邀寵的事,但是在帝君生辰如此堂皇,未免太折他們大梁皇子的臉面……同時又心底感慨一句,看來那皇子的確是不受寵,要不然大梁也不會急著一時之利,不顧他國皇子處境尷尬。
大梁來使並未察覺分毫不對,甚至讓早安排好的兩位美人,從賀禮的錦絲木匣箱中鑽出來。
那看著不過一米長寬的盒中,竟蜷著兩個活色生香的美人!
她們身姿似極柔軟的,像美人蛇一般輕輕晃著出來,手上腳上都縛著白練,極長一條,逶迤在地。
兩人膚色雪白,一模一樣的漂亮臉蛋捱在一塊,帶來的觸動極大,有種妖異魅力。
美人們並未開口,只是從箱中出來後,便輕扯白練,開始獻起舞來。
漫舞白綢下,女子的柔軟腰際,修長四肢,都在這舞中盡展現出來,極為惑人。若說方才露面是七分姿色,這樣一動起來,便是十分了。
美色當前,盛重靈的神色終於有了些變化。
他看向一旁沉靜欣賞的霽摘星,在獻舞女子展現的一個極高難度的動作後,少年眉眼間明顯出現了讚歎神情,甚至微微彎唇,撫掌微笑起來。
盛重靈的臉色,終是更沉了些。
他還在想著,是將這兩人暗中殺了,還是將不懷好意的大梁來使也殺了。醋意滔天間,卻忽視了一些異常之處。
明明是獻給溟靈帝君的美人,底下的文臣武將,可以欣賞,卻絕不該露出垂涎神色。
但不知為何,諸人都似癡了一般,呆呆望著雙生兩人,喉結微微滾動。
他們並非都是好色之人,但這時卻像著魔般,移不開眼。
美人獻舞結束後,柔聲道:“帝君。”
當真酥軟入骨,魅色無雙。
“妾的舞可還美?”
兩人執手,向階台之上走去,而這般冒昧舉動,卻無一個內侍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