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可憐的武林天驕、盟主之子發覺到自己意欲撬的是溟靈君後的牆角前, 霽摘星已經不再出現在戰場上了。
那位暴君似乎終於玩膩了這些溫柔的小把戲,當他決定要結束這場戰爭時——擁有健碩馬匹與一身精鐵盔甲的精兵如同憑空出現,運輸不完的糧草、最鋒利的箭支、從天而降的火球與精密的火器不斷壓榨著其他國家的求勝欲。何況他們面對的是溟靈的軍隊,和那仿佛生下來就是為了指揮戰爭與掠奪的溟靈帝君。
人數壓製都無用, 又何況以少勝多?
就像之前的那次一樣, 信心瞬間崩塌,戰線一潰千裡。而那些君王們甚至崩潰地發覺, 圍繞在最中心都城的黑衣鐵騎再次出現, 威脅著他們的腦袋, 就好像從未離開撤兵那樣。
溟靈實在比他們想象的更加富有, 以至於運轉著戰爭這樣吞金的行動, 依舊保證著資源的源源不斷。
而其他大國的國庫當中, 再找不出一粒今年的新米來。
他們堅持不下去了。
卻也無路可退。
經過前次的前車之鑒,恐怕溟靈再不會有輕描淡寫的接受歸降一說。而盛重靈看起來, 也並不在意再將溟靈的版圖擴大一些。
這些皇族們, 再後悔不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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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他人的腹誹中, 天生膽小懦弱的梁王, 應當早因為這超出預料的發展, 而害怕得發瘋, 後悔不已地想向溟靈求饒了。
事實上,梁王的確想這麽做。
畢竟就算身體衰敗,他還有好幾年好活, 何必去做一個亡國之君?而他甚至悔恨到想將之前“鬼迷心竅”認回的四皇子曲清星,再一次地交到溟靈去。
那位溟靈帝君是拿來納入后宮也好, 用作出氣也好,總歸是大梁的誠意所在。
——梁王甚至全心全意地認為,這一切都是曲清星這個災星的錯, 是他導致大梁與溟靈撕破臉,導致溟靈處於滅國的邊緣。
很快梁王便沒有心這麽想了。
他甚至已經不再為溟靈何時攻打到大梁都城而憂心忡忡了,因為就在他下令的那一天,他厭棄的四子逼宮造反,在控制了整個王宮的兵位之後,衝進了未央宮,當著一些議事大臣和整個宮殿內侍的面,摘了他父皇的腦袋。
溫熱的血濺了滿身,梁王的面容還固定在一個驚恐的神情之上,嘴唇翕動,在臨死之前還在勸說曲清星放下劍,他會將太子之位傳給他。
曲清星厭棄地擦了擦劍。甚至有心讓宮侍將老梁王的腦袋帶下去,收拾下地面,然後對著那些目瞪口呆的大臣,頗有閑心地笑了笑。
縱使那笑容極其難看。
“我相信各位都是有志能臣。”曲清星道。威脅不言而喻。
所有大梁臣子都知曉,如今王座上的新王是個叛臣賊子,他逼宮造反,殺了老梁王,對外宣布梁王心悸而亡。
但是無人對他登上皇位有異議,稀少的反抗者都去與老梁王作伴了。
連最古板的欽天監,都知情識趣,為新王進行了個再簡陋不過的加冕儀式,承認了曲清星便是大梁的新國君。
誰叫其余所有的皇室血脈都被曲清星殺了個乾淨。
何況如今梁王的位置,也並不值得那些佞臣們算計……哪怕消息靈通點的大臣都該知道,溟靈已經快打到大梁了,梁王的位置,誰坐誰死。
曲清星並不是個消息閉塞的蠢貨。可是他算計了這個位置太久,以至於睜眼或夢見都是那把皇椅,哪怕聲名狼藉他也想得到。甚至生出一種,如果能成為梁王,便是第二天就死去也無所謂的可怕執念來。
曲清星得到了。
並且在第二天,幸或不幸地發現,自己還活著。
他其實比過去的草包梁王要有本事多了,可便是將他所有的才學詭計用到戰爭上去……曲清星發現,他沒能阻止溟靈的鐵騎一步。
就好像他和他廢物的父皇,並沒有什麽兩樣。
曲清星將求援信發向了師門,他甚至接到了二師兄的回信,但是結果仍可預料。青山派能保下一個曲清星,卻如何都保不住大梁,他們不會為此出手。
新王面無表情地燒掉了回信。
仍然負隅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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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些大臣們都已經安排好後路,宮中的宮侍也意識到不對,開始挾寶而逃時,曲清星依舊端正穩當地坐在王椅之上,像一個真正的帝王那般。
而當鐵騎闖入之時,他甚至沒有用劍去殺掉一些敵人,便被擒獲了。
被雙手反剪地壓在地上,作為一個敵國的俘虜時,曲清星那原本死寂的心又開始死灰複燃地感受到了憤怒和恥辱,他大聲呵斥著那些將領,要求去見溟靈帝君一面。
當然沒有人理會他的話。
曲清星喘著粗氣,眼睛漲得通紅,不抱希望地道:“讓朕見你們的君後!”
“我是他的師弟——”
負責將他捆綁的將領,微微頓了一下。
曲清星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霽摘星,而霽摘星的身旁,還坐著那位溟靈的君王。
曲清星並沒有因此感到一分驚喜,他隔著一層薄紗,看不見那後面的景象,被反剪著手扣押在地上。
他試圖站起來說話,失敗了。
其實曲清星對霽摘星,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他甚至已經快記不清這位六師兄的模樣了。
“你一定很開心罷。”半晌,曲清星冷笑了一下,溫潤俊美的模樣在這段時間裡被折磨的丁點不剩,形銷骨立,“我設計了你,你現在應當也報復回來了。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辦法,青山派再沒有接納我,我失去了師兄襄助,梁王對我心存厭棄,連我好不容易得來的皇位,也叫你的男人搶去。現在作為俘虜,低賤地跪在你面前——”
霽摘星按住了盛重靈的手。
他從簾帳後走了出來,新雪般的長袍曳地,黑發散亂地披在肩上。霽摘星的面容微有些蒼白,卻掩不住那瞬間的光容豔色。
他的睫羽低垂,目光似乎落在了曲清星的身上。
“……我沒有要報復你。”霽摘星平淡地道,“當然,如果這能讓你從咎由自取的愧疚中變得好受點,我不介意你這麽想。”
如果曲清星不做這個梁王的話,溟靈並不會多派人手去追殺他,畢竟要擒拿一個這樣會武功的高手,還是有些困難的。
“小師弟。”
他輕聲地描述一個事實:“從我進溟靈皇宮起,我們便沒什麽乾系了。”
霽摘星甚至很少想到曲清星。
所有的寵愛與恨意,都在他到來後的那刻,化為灰燼了。
溟靈的君後,微微笑了一下,他說道:“你不應該算計到愛你的人身上。或許小師弟,你後悔嗎?”
曲清星沉默許久。
他接近癲狂一般的心緒終於平靜下來,想到親手送霽摘星去溟靈的那日。他始終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如果要說,便是應該做戲做的全套些,在霽摘星去溟靈後依舊保持聯系,而不是讓對方給自己增添麻煩。
他冷笑了一下,抬起頭時,額上的鮮血流下來,正好淌進他的眼中。
“不。”
恍惚間,仿佛看見了霽摘星的面容。
“我聽到了什麽,不應該算計到,愛他的人身上?”溟靈帝君隱有些惱火的聲音傳來。
“同門友愛。”霽摘星鎮定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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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清星最後沒死成。
這讓他異常訝異,畢竟溟靈的地牢比很多江湖門派的密室還要隱蔽而守衛周嚴。
最後救他的人,是他的五師兄,雖然對方看上去異常惱火沉默。
而多年後,曲清星才得知,授意決明放了他的,並不是那位看上去總是心軟的六師兄,而是溟靈的帝君。
他一無所有,滿身殘屙,“曲清星”已經真正死去,他只能作為一個與其毫無關聯的人活下去。哪怕他數次想複辟大梁,總以失敗告終,並又十分“好運”的,在一次次繳殺中活下來。
然後聽曾經熟悉的名字天下皆知,成諸人口中美談。從平民百姓間,到那些頗具名望的俠客嘴裡。
曲清星繼承了他那早死鬼父皇的體質,年少早衰,面上還光鮮,內裡卻已腐蝕不行了。
臨死前,眼前便又出現那一幕,霽摘星問他“後悔嗎?”
這次曲清星看清了對面人的面容,異常艷麗,姝色無雙。
然後又轉換為當年在青山派時,諸位師兄飲宴,霽摘星偷偷看他——被發現時,面色微有些發紅,踉蹌收回目光。
曲清星想到……
是有點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