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鍾離的失神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霽摘星已經出手了。
像是拋卻最後一點情面,少年黑沉的眸平靜如一泓深潭,不見漣漪。
他手中擒著竹蕭,皎白的袖被微挽起, 露出一截白而瘦的手。孟鍾離的視線甚至能清晰勾出他的修長指節, 繪出雪白的膚下隱含的青色血脈,漂亮無比。簡直不像一個會拿刀劍的男人的手, 更適合提岱宗狼毫筆作畫寫字——
但事實上, 當竹蕭蘊含內力而來時, 孟鍾離卻隻覺得危險無比。多年行走江湖與人爭鬥的經驗讓他下意識退避, 而那竹蕭, 甚至已割斷了孟鍾離的一截黑發。
這樣看上去精巧的玩物, 竟是比刀劍還要危險幾分。
劍心依然在。
孟鍾離的面色,又是微微一恍惚。
霽摘星的目標不僅是大師兄, 還有同樣潛進的決明, 三人很快便戰到一塊。
雖是以一敵二, 手中還拿的是不像話的竹蕭, 但霽摘星很快佔據上風。
這是預料之中, 重新修習一門內功心法後。他後繼無力、內力淺薄的短處有了改善, 而霽摘星日夜在皇宮中練劍所得成效,第一次竟是驗在了同門師兄的身上。
可贏是預料之中,過程是意料之外。
孟鍾離和決明二人, 似乎都有所忌憚,猶豫不決。沒有出手反傷, 隻做抵禦,自然很快被霽摘星壓製。孟鍾離更是時常走神,險之又險地避開攻擊, 讓霽摘星合理懷疑他在放水。
便是勝了,也沒什麽可驕傲的。
霽摘星封住兩人穴位,以竹蕭抵著想。睫羽輕輕垂下,時常含笑的唇,此時也彎了下去。
他卻是不知道,面前兩人心中的驚濤駭浪。
……原來霽摘星的劍法,也這麽好。
他們被亂了心性,又束手束腳,兵敗如山倒也是尋常。但霽摘星方才所展現出的劍意,想必就是孟鍾離在狀態最巔峰、使出火鳳刀法時,也難分勝敗。
不僅才貌,便是武功方面,霽摘星也當是青山派中最具才氣的天才才對。
可是這一些,都叫他們親手毀了。
不知心中是愧疚悔意、還是痛苦更多一些。
霽摘星桎住了他們,原本想好的處理方式卻有些猶豫,他略微迷茫地抬眼看向盛重靈,像是在尋求他的幫助。
這種目光極大的取悅了溟靈的君王。
或者說從剛才開始,盛重靈就處於一種精神極度高昂的狀態中,這種精神上的快感勝過一切,甚至比直接身體上的刺激還要更強烈些。
霽摘星在保護他。
為了他,與以前的同門斷絕關系。
或許可以說明……在霽摘星的心中,他比那些師兄分量要重,甚至佔據著極為明顯的一席之地。
他於霽摘星而言,是特殊的。
發現這一點後,盛重靈身心極為舒暢。便是見著那兩個他想剝皮抽筋的青山派弟子,也沒那麽令他難以容忍了。
或許是終於發現,這只不過是兩個再愚不可及的蠢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麽。
溟靈的君王嗤笑一聲,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傲慢地垂攏下來,落在他們身上。
決明厭棄地看了白發君王一眼。
他心中雖堵的難受,卻沒什麽畏懼之意。面無表情地抬著頭顱,並不用藏起的藥物脫困,只是抿著唇道:“是我輸了。”
“如果要殺了我,”決明的眼睛,微動了動,最後強行壓抑住了那股衝動,低垂下去,“讓霽摘星親自動手。”
盛重靈那點笑意立即淡下去。
這個霽摘星的師兄,似乎總有讓他的好情緒頓時消失的能力。他甚至要用極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一腳踹上這人的心窩,讓他吐血而亡的衝動。
“做夢。”極冷淡的聲音,多說一字都嫌惡無比。
他牽起了霽摘星的手,順便將那支蕭摸了過去,塞進衣袖中。因為內力運轉而溫熱的掌心,便這麽將霽摘星冰涼指尖攥緊,細細摩挲的溫暖起來,也沒有放手。
霽摘星:“……”
盛重靈見決明的目光,似有些失魂落魄地落在他和霽摘星交纏的手上,眼中有些許冷意。
“你也配髒了星君的手?”
他平緩地道,心中因佔有欲而催生的殺意愈加強烈,幾乎到另孟鍾離也漠然又警惕地看過來的程度。但最後卻是按捺下來,隻冷笑道:“你們可放下心來,孤不會殺了你們。”
月色被烏雲掩蓋,盛重靈的面頰處於光影之間。
那張極其俊美的面容,卻如同蒙上可怕的陰翳,惡鬼一般地道。
“相反,我還會放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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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摘星安靜地跟隨著,落後帝君半步。看上去十分端謹守禮,是一名侍君應有的氣度——
如果不是他的手與帝君緊緊交纏的話。
這當然不能算作星君的錯,因為主導著十指交纏,甚至動不動要摩挲下霽摘星手心的,是那位看上去神色冰冷,對任何人不假以辭色的暴君閣下。
發生了讓刺客溜進靈台殿這樣駭人聽聞的大事,宮中燈火通明,禁軍統領更已早早提著官帽來領罪,心中已想好依照刑律自己當會被如何懲治,只希望能不要禍及家人,保留一分血脈。
卻沒想到今日的溟靈帝君似乎心情出奇的好,竟並未責罰,連鞭刑也未施小懲,隻罰了一月的俸祿便讓統領繼續執勤。
可造成的影響,是星君這樣受帝君寵愛的男妃,當然不能繼續待在被行刺的殿寢中,而是和帝君……一並歇息了。
說來奇怪,他們其實少有這樣親近的時候。
溟靈帝君揮退了宮侍,便是這時,被他還緊緊牽著的霽摘星,微微靠近了些,溫熱的吐息,似乎都要落在面上。
盛重靈的臉紅的很快,但他神色鎮定漠然,霽摘星就算發現了,也隻覺得殿內大概是熱了些。
他靠近後,便低聲問道:“陛下為何放過我師兄他們?”
當真是走了也要掃興。
盛重靈微一怔,眼裡些許低沉:“他們是你的師兄,孤若處死,星君以後怨孤怎麽辦?”
“不會的。”霽摘星道,“我不會怨陛下。”
他語氣再平淡不過,只是微蹙著眉,滿是認真。看的盛重靈又是微微一頓,心跳急促些許,忽然便很想親他。
唇角的笑意更是如何都壓不下來。
但調整了片刻,溟靈帝君依舊沉靜地道:“這兩人要是死了,只怕帳又要算到你頭上來。”
“有人給星星找不痛快,我當然也不能讓他們太痛快了。”盛重靈隨意說道。
他還隱瞞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比如許多悔意都是隨著時間愈久而愈痛苦的,死亡只不過是懲罰的終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