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科長。”
女士溫柔的聲調從耳旁傳來, 隨著她的細語聲,半封閉的艙室調整成了向上五十度的傾斜角度, 裡面的銀色液體微微波動,而陷入其中的黑發年輕人,也睜開了眼。
那是一張獨被上天寵愛的面容,豔麗貌美的驚人。
他半坐起身,奇特布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修長瘦削、卻並不孱弱的身形。濕潤液體褪去,露出他一片蒼白的膚, 因為長久地被浸在這一片液體中,而細膩得與他的身份極不相配。
散在銀色液體中的黑發被他簡單收束起來,霽摘星半闔著眼,那些濕潤液體從他的臂彎滑過,一點一滴地匯聚著滴落,這一幕看上去莫名煽情, 加上那張驚人面容, 實在很難讓人挪開雙眼。
但站在艙室一旁的女人只是柔和微笑著, 遞上清潔用具,用欣喜的語氣道:“歡迎您完成任務歸來。”
霽摘星微微抬頭, 看到站在一旁的女人。
她身量修長,面容精致完美, 身上穿著煙灰色製服,笑起便顯出十分的風情來。她的左眼是一隻機械眼,可以看見金紅色的機械輪像是虹膜,半透明機體後的精密器械不斷運轉著。
記憶遲鈍許久才回籠,而女人並不出聲,仿佛預料到了如今霽摘星的狀態, 在給他一點恢復時間。好半晌,霽摘星才接過那些清潔劑,暫時沒用。他將指尖按壓在太陽穴上,用一種頭疼的語氣道:“這次任務失敗了。”
“噢?”
女士顯然露出了驚訝神色,沒想到依照霽摘星履歷上的輝煌戰績,也會有失手的一天。她很快便肅容道:“我會整理好資料報備總部,您是強行脫離的麽?”
霽摘星點了點頭,頓了片刻又道:“還有一個消息。”
他說:“我懷疑這就是叛逃者首領所在的位面。”
…
機械門上的光感黯去,霽摘星安全無虞地穿過了關卡。
他已經換上了一套白色製服,寬大的長袍裝束柔軟垂下,因為霽摘星速度極快,衣袍會被風獵獵刮起。他的袖子被極為端正嚴謹地疊起來,露出一截蒼白手腕,可見淡青色血脈潛伏在膚下。
霽摘星身邊站著的半隻機械眼的女士,叫做艾文麗,是他的助手和直系下屬,他們也是合作多年的同事。
在經過一道又一道關卡後,他們來到了一處巨大艙室中。這處無比黑暗,墨色像看不見邊際盡頭般的蜿蜒出去,唯一的光源便來自背後的微弱機械光。霽摘星微敲了敲虛空之中,刹那之間,在墨色的夜空之中,有無數閃耀的星點連成一幅宏圖。像是他們正處於宇宙航行中,仰頭可見的星系,壯闊的危險又浪漫。
——雖然從某種意義而言,這裡的確是“宇宙”。
白袍黑發的年輕人又微微抬手,便見那些“星星”在他手中轉變了一個軌跡方向。
它們閃爍著微弱卻曼妙的光芒。部分是銀白顏色,還有一些是黃色,唯獨在無數銀白與黃色星系中,一顆紅色星球奪眼刺目。霽摘星垂下了眸,視線當中,便隻余下那一顆紅色星球。
這是位面空間的倒影。
而霽摘星所處的地方,正是無數位面空間交錯的地方,秩序管理局的總部。
霽摘星,異常督察科第十二任科長。
通常情況下,他不應當離開秩序局總部——直到變故發生。
秩序局因維護各個位面平衡而誕生,被多個位面意識共同賦予至高權力。哪怕是其中的基層員工,都是在數數億萬位面中挑選出的天之驕子。
而其中隸屬維護科的成員,會派往各個位面進行管理和采納資料。
最開始的異常被發現,始源於督察科發現部分維護科人員的靈魂力量過於強大,而他們所記錄管理的位面能量體卻十分式微。
這顯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通常情況下,維護者的力量依賴於他所管理的位面,位面能量越強大,從中汲取的靈魂力量便越多,兩者相輔,從未有一方式微的狀況。在監督科的調查下,叛亂者的勢力浮出水面。
他們通過修改位面核心人物的命運,不斷讓世界位面進行毀滅後再重置,榨取能量。
位面永遠得不到發展,包括核心在內的所有生靈都成了供養的養分,不斷重複著發展毀滅的過程、日複一日地奔赴死亡滿足維護者的私欲,成為他們靈魂力量的部分。
這些事被發覺前,早已持續萬萬年之久。
這些維護者,將自己當做了“神”。
秩序局當然在第一時間進行審判。
督察科成員出動,對這些叛亂者進行抓捕。可已褫奪位面能量已久的叛亂者,對位面擁有絕對的地利優勢,靈魂實力更不容小覷。
不過是抓捕一人,便讓督察科付出了巨大代價。為了逃離審判懲罰,叛亂者甚至直接選擇與所屬的位面同歸於盡。
一個高級位面的隕落,甚至牽連其他位面也變得極為動蕩。是身為督察科科長的霽摘星,前往修補了被損害的位面,以自身靈魂力量讓其重構規則秩序。
這是秩序管理局從誕生以來的重大失誤,比監守自盜的叛亂者行徑甚至更加惡劣。
秩序局承擔不起再引起一個位面坍塌毀壞的代價,霽摘星也沒有余力再多修補一個位面。更不能聽任那些叛亂者繼續吸取能量,於是最後的商討結果,竟還是由異常督察科的科長霽摘星來負責收尾。
修補維護完一個位面,讓霽摘星的實力大損。但是與之相對的,是虛弱狀態的霽摘星在進入被叛亂者管理掌控的位面時,也不會輕易被其察覺。
叛亂者對位面的權限寬廣的可怕,所以霽摘星不能擁有在異常督察科的記憶,更不能代替在位面中的重要人物,只能由秩序局捏造一個與核心相關、又無足輕重的人物。
他腦海中的“劇情”,正是叛亂者所更改的命運線;但霽摘星所被賦予的天然使命,就是要和“命運”對著乾。
在他眼中是更改了與自己相關的劇情,但實際上,卻間接扭轉了核心人物的命運線,最後位面不被毀滅,等霽摘星自然脫離位面回到秩序局後,便能第一時間抓捕處於虛弱狀態的叛逃者。
然後在短暫休憩後,霽摘星便會進入下一個位面任務。
秩序局的高層與霽摘星同等級,霽摘星的任務執行過程,屬於最高機密狀態,並不會為人查看。所以也只有霽摘星知道,他雖然完成了任務,但這其中……出了一些意外。
作為秩序局的管理者,他基因中與生俱來被賦予的是對任務的執著。
但是霽摘星偏偏在任務中,都發生過對某一個人……大多時候是接觸的核心目標時,心生情愫,結為夫夫的狀況。
他自然也調查過,發現了一些異常,因為對任務並無影響,甚至起著某種正向引導作用,霽摘星將有關資料封存起來,打算在任務結束後重回各個位面調查……唯一讓他頭疼的,大概是每一個位面都換個對象,太過花心的問題,也在調查中透露出端倪。
和他有情感牽連的人,似乎來源於同一種異常數據。
霽摘星一直在追查叛逃者首領,沒想到在最後任務失敗的這個位面,終於抓住了對方的行跡。
便是那些已足夠強大的叛亂者,在位面當中,也多半只能采用隱性乾預。能直接現出“形體”,強行改造世界線的人並不多。
尤其是他所處的“修仙位面”,是為數不多被褫奪能量後,還能保持高能量體的高級位面。在霽摘星做出改變後,所謂的“天道”——也就是叛亂的維護者,竟然能出面強行扭轉命運線。
能做到這一切,和數據分析科中提出的叛亂者首領實力測算十分接近。
霽摘星將他所收集到的訊息,都報告給了秩序局總部,被分析科的成員接管。
這名叛亂者的代號,也被確定為“天道”。
霽摘星的白色製服被吹拂出幾道褶皺,上面暗紋銀繡的“異常督察科”字樣熠熠發光。他的目光還是不住地落在那漫天的星系中,鮮紅的一顆星點上。
那個位面當中的……姬危。
他現在又如何?
會不會如同叛亂者所策劃的那般,一次次登上高位,毀滅三界,重置位面。然後忘卻所有,再重複著這一過程。無數次眾叛親離,癲狂痛苦。
問仙山莊、弑血盟,他在那個位面中的親人與朋友……
霽摘星意識到自己不該繼續想下去。
他脫離了修仙位面,任務中止,後續一切都與他沒有瓜葛。
艾文麗站在霽摘星的身旁,在發覺霽科長垂眸露出的沉鬱神色時,微微有些怔愣。她將心底的訝異仔細收理起來,不透出分毫,卻還是不可思議。
這麽多次的任務下來,總是淡漠冷靜的霽科長,也變得……有一些不一樣起來。
艾文麗無法很好地形容出來。
也正在這時,星室的門被匆匆打開。
率先走進來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神色冷峻的女士,眼角眉梢有一股按捺不住的焦躁。她身上穿著和霽摘星相同製式的長袍,只是是黑色的,上面繡印的是“數據分析科”的字樣。
星室的所在是最高機密,所以走進來的除了這位分析科的科長,跟在一旁的只有她的直系下屬。
“霽科長,”分析科的領導者元若說道,“根據您提供的信息,我們調查了您所經歷的最後一個位面狀況,的確發現了異常數據。”
元科長露出一個很難以言喻的神情,頓了頓才道,“我們已經確認過,代號為‘天道’的叛亂者,他就是發起叛亂的首腦。”
霽摘星的神色,有些不大明顯的惱怒。
就是這個叛亂者,讓他被迫進入了長達數萬年的全年無休,並且至今還在為他擦屁股……霽科長的神色明顯冷厲起來,他微微抿唇道:“我的任務失敗,應該足以將他的危險等級評定為級。我會向上提交最高等級的逮捕令,以督察科科長身份再次進入位面執行任務。”
元科長大概也已經收到了霽摘星任務失敗的消息,因此並不顯得驚訝。只是在略微躊躇後,她還是如實告知了霽摘星一件事:“事實上,我們面臨的麻煩並不是這個叛亂者首領。”
元若深吸一口氣。她也是剛從那個匪夷所思的消息中緩過神來:“我們確認過,位面中的‘天道’已經被消滅了。”
霽摘星微微一怔。他問,“是消滅還是潛逃?”
“消滅。”元若口氣篤定。比起其他同事不可置信的詢問確定數遍,霽摘星的反應已經是出奇冷靜了。
“但是我們有了更大的麻煩。”元若說,“有個異常數據吞噬了‘天道’,然後繼續吞噬了整個位面空間——”
霽摘星的心微微一顫,指尖不受控制地彎曲了一下。他將情緒控制的很好,哪怕下一瞬間,霽摘星便恢復平常的冷淡神色,元若卻還是注意到了他那刻的失態。
元若繼續道,“並且,他似乎仍想對其他位面空間發起攻擊。”
這次霽摘星的情緒,沒有方才那麽外泄。
元科長仿若無事,“霽科長,這個異常數據你曾經密切接觸過。”
霽摘星這時的情緒已恢復至滴水不漏,沒讓元若看出其他訊息,只是平淡地道,“或許我有查看權限。”
“當然。”元若說,她做出一個邀請手勢,和霽摘星一同離開了星室。